“你還知道回來？”

小胖丫堵在鐵銹樓梯，一臉的不滿。

只是她不明白，她在這里堵了那么久，從未看到王競擇上樓，而他卻從樓上下來的。

“有什么事情么？”

王競擇努力把聲音放輕，努力掩飾臉上的厭惡，努力壓制心中的厭惡。

“這里有一份來自安丘夜校的錄取通知書，讓你每天晚上八點到十二點去那邊學習。”

小胖丫晃了晃手中的信件。

“謝謝。”

王競擇臉色隱藏在燈光的黑暗中，說道。

“高擇文兩年前，也是你這一樣的死出。當時為了拿到我手中的這封信，他可是親口叫人家親愛的，你也說一句來聽聽。”

小胖丫瞇著眼睛，她努力看清王競擇的臉，滿臉的戲謔。

“親愛的任露，你可以把通知書給我么？”

王競擇抬起頭來，廊燈下，他的臉上全是淚水。

這是他內心激烈對抗妥協后的結果。

而在這一刻，王競擇仿佛明白了兩年前的小高為什么會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哈哈，我贏了，一百塊，你們都欠我一百塊錢，從下個月的工資里面扣！”

小胖丫笑得地動山搖。

把后面打賭看戲的工友們嚇得紛紛逃離，仿佛這般就能把說出去的話收回來，就能讓剛剛的打賭不作數。

“喏，拿去。你長得比小高差多了，本姑娘會看上你？你可別對我有任何非分之想，小高可是答應我了，等他畢業，就來娶我的！”

小胖丫兩手疊在胸前，仿佛真的害怕王競擇把她怎么樣。

在王競擇看來，別的姑娘笑起來，那是含苞帶羞，再多一些就是花枝亂顫。

而小胖丫則是鋪天蓋地而來，地動山搖。

無需再去查看那已經被小胖丫拆開的夜修通知書，王競擇深吸一口氣，今晚還是要去妮可那里上學呢。

哦，對了，有了夜修，以后估計就沒時間去妮可那里上課了，這也得和她好好說一說。

“你這五天去哪兒了？都沒見你過來，是不是要放棄了？”

妮可在防盜門里面，王競擇在防盜門外面，兩者明明在同一時空，又仿佛里面隔著千山萬水。

“最近一段時間比較忙，而且，今天以后，我可能要去夜校上課了。”

王競擇心里沉重，對于妮可老師，他是充滿敬重和喜愛的。

“沒關系，若是有什么問題不會，我們約好時間，過來就可以了。”

妮可聽了王競擇的話后，低下了頭，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

在壓抑尷尬的氣氛中，王競擇記住了三角形在平面上的內角和是一百八十度的定理。

“你的事情還真是不好辦，不過最終還是找到了你的學籍，然后稍微操作一下，恭喜你成功入學！”

負責招生的中年婦女，自賣自夸地說道。

實際上，她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打了一個電話給教育局，得到了肯定的答復。

于是，故意放了幾天，等著王競擇的孝敬。

果然，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王競擇沒有讓她失望，遞上了一個薄薄的紅包，估計也就兩百塊錢。

再少的錢，那也是錢，頓時讓中年婦女喜笑顏看，熱情了起來，詢問王競擇想選擇什么班。

慢班，學習速度比正常的初高中滿一些，而且對基礎不牢的學生最合適。

中班和初高中的教學速度一致，適合那些想要再戰一年的高四學生。

快班則比初高中教學速度快很多，是那些渴望沖擊清華北大這類一流高校的學子們再戰億次的最佳選擇。

“你的情況呢，基礎薄弱，我的建議，還是選擇慢班比較好。”

看在兩百塊錢的面子上，中年婦女給了王競擇最靠譜的推薦。

當然，每一學期的收費也就相對高一些，拿到的提成就更高一些。

交錢，辦理入學，得了一張學生卡，王競擇再次踏入校園。

跟著中年婦女，來到了一個辦公室。

里面橫七豎八擺著十來條桌子，每一個桌子上都擺著高高的書本和試卷，看起來像是一個微縮版高樓大廈。

而在這些故紙堆中，一個個老師伏案工作，不是在研讀教材備課，就是在批改學生作業，幾乎看不到悠閑抽煙喝茶閑聊的。

平均每個老師都要帶至少兩個班，自然非常忙碌。

“高老師，這是新招的學生王競擇，今年21歲，初二都沒上，基礎非常脆弱，現在就放你們慢16班吧。”

中年婦女來到一個頭發灰白、肚大腰圓的老者面前，指著王競擇說道。

高老師手里夾著煙，面前擺著煙灰缸，歪著頭，錯開中年婦女肥胖的身軀，看到了毫無怯懦、正在四處打量的王競擇。

“家里讓你來的？”

高老師直接詢問王競擇。

“我自己。”

王競擇干脆利落地回答。

“社會太苦，想提升自己？”

高老師聽到了王競擇的回答，深吸一口煙，將煙屁股旋轉著掐滅在煙灰缸中，略感意外，一語中的。

王競擇點了點頭，他這番回應，并不是他認同高老師的說法。

只是，他不想繼續當一個井底之外，他也想嘗試著去理解那些他看不懂的事情。

“這種孩子能吃苦，我收下了。”

高老師對著中年婦女說道，閑談幾句后，便引著王競擇去了他擔任班主任的慢16班。

“這里白天是職高，晚上是夜校，所以上課的地方并不固定，回頭我給你一份課程表，前兩周對你要求也不高，只要求你能按時到，上課不搗亂，按時下課即可。”

高老師帶著王競擇在安丘夜校中穿行，七拐八繞，便來到一棟教學樓前。

六層高的樓，從上到下，十數間教室，燈火通明。

“這里的分班，元老師應該也和你介紹過了吧，分為慢、中、快三個班。快班只有一個，是快1班，喏，就是那個。”

順著高老師指向，王競擇看到了一個只有十來個學生的班級。

“這都是桀驁之才，他們不愿屈就，所以復讀一年很正常。”

高老師一邊走過，一邊點評。

“大部分都是中班，中班從2開始，一直到15，都是中班，這里面主要是那些連職高都沒考上的學生，大部分是被他們家長送過來的，其實也就是混日子。”

對于這幫家伙，高老師言辭不屑，溢于言表。

“慢班和快班一樣稀少，只有2個，分別是慢16班和慢17班，我就是這兩個班的班主任。”

跟著高老師拾級而上，很快來到頂樓，最角落的那兩個班，便是王競擇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需要上課的地方。

來到慢16班，還沒到，里面亂哄哄的聲浪就撲面而來。

也不知道誰喊了一句，班主任來了，大家瞬間安靜下來。

王競擇跟著高老師來到教室門口，發現偌大的教室，竟然有一種擁擠的感覺。

課桌三三相連，中間的縫隙只能側身通過。

比較胖的幾個學生，都安排到了最后面去，那里空間相對寬裕一些。

課桌之上，書本有的雜亂，有的整齊，不過卻掩蓋不了里面一個個稚嫩的臉孔。

“這是你們的新同學，名叫王競擇，希望大家和平相處，不要做任何與學習無關的事情。”

王競擇望去，大部分都是少男少女，年齡也就是十四五歲的樣子。

和他這般年紀的人，看來只有一兩個。

安排好座位，王競擇坐在窗戶邊，那是出神的好地方。

左邊是窗戶，右邊是一個扎著單馬尾、臉上散布點點殘星的普通女孩。

她一直低著頭，即便王競擇從她身后路過，她前傾讓路，都沒抬起頭來看過。

安排好王競擇，高老師便開始講課。

王競擇是插班生，所以聽課也不是從頭聽起。

晚上從八點開始，一直到十二點，總計四個小時。

四十五分鐘一節課，五分鐘課間時間，總計五節課。

分別教授兩節數學、兩節語文和一節英文。

順序或有不同，但數量不會變。

說實話，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來上夜校，那種主動學習卻學不會的感覺非常不好。

五節課上完，王競擇就沒有從座位離開過，就像他的同桌一樣。

可惜，五節課，他是一點也沒聽明白。

數學在講什么兩元一次方程，看得他眼花繚亂。

語文在講文言文，如同英語一樣需要一字一句翻譯，難如天書。

很多時候，他都想著，要不就這樣放棄吧。

不過，想起那個中年發福招生老師的話，王競擇還是決定堅持下去。

“這學費交了，那是不退的。不管中間出于什么理由，你不來上學，這學費都是一分不退的。”

王競擇回想起這段話，不由得咬牙堅持，聽不懂，那就先把聽不懂的地方放過去，努力去聽，努力去理解。

只是，同樣是人類語言，為什么從老師嘴里說出來的話，他就一點也聽不懂呢？

這讓王競擇內心產生了巨大的挫敗感，放棄的念頭此起彼伏。

小高能做到，為什么自己做不到？

自己比小高缺了胳膊，還是少了腿？

“這是這周的學習課程表，如果你能堅持兩周，我想，你會感謝現在堅持住的你的。”

高老師臨走的時候，遞過來一張紙，一張他早就準備好了的紙。

像這種突然出現斗志來學習的社會青年，能堅持多久？

高老師是抱著深深懷疑的。

以他以往的經驗，十有八九都是一時心血來潮，很多都是上了一節課后，便乘著課間休息，消失不見。

若是那樣的話，高老師準備省下一張紙。

“高老師，我從頭到尾，真的是一句都聽不懂。”

王競擇接過那張課程表，無奈道。

“先不要嘗試著去聽懂，先堅持兩周來聽課。”

高老師輕咳兩聲，拍了拍王競擇的肩膀，沒有改變他的一貫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