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把剛剛偷拍圖片傳給L后，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腹里早已空空如也。

接連數小時大腦的高強度轉動，加上半路殺出個伊卡洛斯，精神一直處于緊繃狀態下，兩人都把吃飯一事忘得干干凈凈。

聞著隔壁租客煮著人造肉的香味兒陸這才想起自己從早上開始到現在也就只是隨便吃了點東西墊底，肚子應景地開始咕咕叫起來。

大約三年前，聯邦政府出臺了保護環境的法案，在人類，改造人和機器人雜居的城市，為了減少對自然環境的影響，到晚上九點之后城內會強制執行軟宵禁。

陸隱約記得當時自己看到這條新聞的時候還在想，如果只是擔心飛行器之類的排放物造成的污染，從晚上著手遠沒有白天有效，也不知道聯邦政府的執政黨是怎么想的。記憶里他還和同僚抱怨過，也不知道新法的軟宵禁執行影不影響出去喝夜啤酒和吃燒烤，三年前的場景如今想起來，卻好像只是昨日。

現在過了九點，除非銷售必需類產品的少量持有宵禁后允許營業的店鋪，商家大都關門歇業了。此時出門覓食，黑茫茫的大街上也就相隔甚遠的幾處燈光亮起，如同夜海上孤島間的指路的燈塔。

除了高空零星掠過軍用飛行器之類的，燈光照不到的地方樹蔭里冷不丁還閃過小型野獸的身影，還略有些瘆人。

所幸二人還未走遠就找到了當地的小菜場。

雖然夜市因為地租比白天高，物品均價都比較高，但兩人都餓急了且不缺錢，也都是挑著新鮮的食材買回家。

家里的灶臺一點著，漂泊了數日的陸這才隱隱有些腳跟著地，回家的感覺———

由于很早就進入治安所封閉訓練，獨立得很早，加上后來住家的位置叛亂，雙親離散，早就斷了聯系，他關于父母的記憶并不甚多。

不過某些特定的味道總歸是和“家”的概念聯系在一起的。

他依稀記得兒時從客廳里遙望著廚房做飯的母親：即使家庭貧困也還穿著旗袍的體面……以及她喜歡吃的番茄煎蛋面。

濃濃的番茄汁是直接用大火濺油炒出來的，浸泡著金黃松軟的雞蛋餅，寬寬的面條兒在金黃和鮮紅的湯汁里，每一根，每一口都浸透了湯汁，味道十足。

眼前因為低血糖產生的景象逐漸清晰過來，廚房哪里還能尋到窈窕又溫柔的身影。油煙里只有個矮小又兩面扁平，重達幾百斤（后來熟了問出來實際上更接近一噸）的改造小鬼站在電子灶前，頭發亂糟糟地扎在頭頂上，拿著個鉗子在翻什么東西。

他聞著那味道覺得還挺香，雖然不是自己胃里最想吃的樸素又鮮美的番茄雞蛋面。

“小鬼。”

“啥？”

隔著烤肉的聲音，L提高了音量。

“我們就這么等著嗎？”

“嗯。根據他之前殺人的頻率，我們大概推斷他應該是要忍不下來了。塞壬用的那個暗網賬號一直都在搜索同樣的關鍵詞什么的，搜索頻率越來越高。”

“你有幾成把握我們能抓到他？”

“……這個得看你的本事了，我只能說保守估計的話差不多六成。吃完飯我們仔細說。”

等菜上桌，陸瞅了瞅全都是相對西式和混合的飲食，自己按照記憶里的方法也去露了一手做了兩碗面。

L看著面眼睛都瞪大了。

她平時自己不怎么下廚，做飯的目的從來都只限制于填飽肚子，買來的意面也都是用超市里預制好的番茄醬罐頭煮的，這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拿意大利面做這種陸稱之為“番茄煎蛋面”的食物——埋著頭就哧溜哧溜地像吃拉面那樣吸起來，吃了幾口就給他豎起個大拇指，表示味道是真不錯的。

陸給她夸得有點不好意思。

自己常常被夸的都是戰斗能力，以及“年紀輕輕就晉升二級治安官”這樣的功績，這小鬼見那樣的人見多了，首次真心夸自己倒是因為碗不太正宗的面。

陸撓撓頭道：“我媽做這樣的面做的才正宗，得要用到中式的白面條，口感比這邊的面條要軟滑很多。而且我們買的這種番茄也不是那種大頭番茄，口感不夠酸。這種番茄你們一般都是生吃吧我記得……”

L的頭還埋在臉盆大的面碗里，把盤子往他面前一推，也請他嘗些些自己的手藝。

她盤子里幾乎全都是肉食：蘋果木熏的大塊厚切培根，烤得金黃酥脆，邊緣上稍微有點淺淺的褐色，毫無章法地碼在白色的盤子里。兩塊兩面糖化得極好的牛排，表面上撒著鹽和胡椒，隨著刀子劃進鮮嫩的筋肉，帶血的粉紅色肉汁緩緩地流淌出來。

她對于食材的利用非常節省，都是用肉類本身所帶有的油脂去烹飪食物，一看就是平時不太喜歡做飯的人。

“你好像很喜歡吃肉啊。”陸看著盤子感慨道。

“嗨，這你就不知道了……我之前在我們去過的輻射區帶過一段時間，就是在那段時間養成的這種飲食習慣。叢林里除了新鮮的水果和少量的菜類什么的，也就只有大量的變異動物量大管飽了——不過我和當地人一樣，都只食用自然死亡的那種……”

L邊往嘴里塞東西邊說。說到輻射區的時候她眼神有些躲閃，似乎在避重言輕，但陸也懶得去就這種小問題去盤根究底。

兩人狼吞虎咽，飽餐一頓，立刻宣告休息結束，回頭看他們的作戰計劃。

L這才說起她除了釣魚階段外的一些想法和打算。

“我們把塞壬引出來后，他自然會跟著我們在網上留下的線索找到指定坐標。其人經歷的大部分改造都是應對水中戰斗的，因此我們盡量要讓他在遠離水面的位置和我們戰斗。”

“啊，這個我也預見到了。只是即使他在不是他主場的環境里，我們也沒有很大的把握可以贏過他吧？雖然我沒見過你動真格，但保險起見我認為還是要有其他保險措施比較好。”

“這么說吧……水路什么的我自有辦法堵住，”L的雙手指尖搭在一起，往椅子背上一靠，“但我需要你幫我控住他六十秒。只要你能做到，我就能殺了他。”

陸做了個詫異的表情：“此話怎講？”

“嗯……我知道你的能力在經歷過初級改造的人中算是翹楚了，未來倒也大有可為，只是接受改造前，目前來說我認為我是比你強的。”

陸對此不置可否，從肉體力量來說，他沒和這丫頭正式干過架，所以不予評價，但他對她之前帶著他進地底快線時的反應印象非常深刻。

L背部的機械和仿生結構之精密和壯觀，也只有在社會的金字塔頂端，能負擔得起聘請頂尖改造高手，做大型改造的人身上才能見到。

換言之……

就是這套改裝渾身都散發著金錢的味道。

L默默觀察著陸的神情變化，見此言一出他并未被冒犯到，松了口氣。

基因改造雖然可以抬高人體的上限，但從客觀的基本盤上說，生理差異存在，女性的肌肉量和戰斗能力還是很難和男性同平臺競爭的——因此女人在新十字軍里往上爬難度本來就比男性大。

而有些本事的男人，比如伊卡洛斯，大多對面子看得很重。

大部分她所接觸過的男性，但凡你的言論稍稍碰著他內心膨脹的要自我證明的男子氣概了，都會表現出“你一個女人如何對我指手畫腳”——

眼前這少年年紀雖輕，功勞也高，倒是很謙虛自斂，不卑不亢的，似乎可以深交。

她看似吊兒郎當的樣子，但畢竟還是在世家出身，并不完全沒有城府，也不輕易信任人。

L做完判斷，沉吟片刻，默默下了決心。

“接下來你要看到的，對所有人都保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