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離了那些稅吏之后，張簡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在村子內詢問了一圈，畢竟這樣的大事還是要多方確認才好。

回來的路上張簡一直陰沉著臉，今日所遇之事雖然令張簡氣憤，可靜下心來卻不難想到此事干系的重大，此時的張簡方寸已亂，竟是一刻也不想在此久留。

“走，回府！”

順著來路張簡幾人一路疾馳，可走著走著卻猛然想起現在貌似是在應邀圍獵，于是張簡命徐莊通留下代自己向高翔賠罪，并轉告確有十萬火急之事，隨后才安心的縱馬離去。

可張簡不知道的是，此時的高翔其實并未走遠，而是佇立在不遠處的山頭微笑的注視著一切。

見到張簡消失在林間，高翔這才轉頭問起身旁人：“都看到了？”

“回稟侯爺，一切盡如侯爺安排的那樣，都看到了?！?

“張簡反應如何？”

“初時.......”

聽到手下一番詳述高翔也不禁得意一笑，“子仲言其凝重如山，今日看來卻是知輕重曉厲害，只是不知道他要如何面對韓釗呢?！?

聽到這高翔身邊的親信之人卻是疑惑地問道：“侯爺既然有招攬之心，為何又要挑起韓、張之爭呢？”

高翔面色一沉，失望之色不禁躍然直上，隨即長嘆一聲道：“這個張簡允文允武，更兼其善于觀察懂得取舍，雖說他出身不高可這又何嘗不是好事，更難得的是其不得衛節看重，也好在如此不然韓釗與他聯手還真就不太好對付，只是可惜呀，大家終究不是一路之人?！?

“侯爺妙算，可若是張簡不按我們設想的那般，那我們豈不是白忙一場?！?

高翔聞言笑道：“白忙？豈會。”

高翔這邊是胸有成竹氣定神閑，可張簡卻沒有這般好的定力，剛一回府張簡沒有絲毫停歇便命人將王勉叫了過來，豈料在張簡把在圍獵之時的所見所聞說出后，王勉卻并沒有露出多么吃驚的表情。

“先生不覺得意外？”

面對張簡的疑惑，王勉卻只是以苦笑回應：“大人為官數載，難道還堪不透這其中的玄機嗎？韓釗素有斂財之名，眼下分發給流民的這些土地又都是之前衛牧的逆產，說到底還不是他韓釗想怎么說就怎么說?！?

張簡目光一滯，不禁喃喃道：“可是...可是他韓釗就不怕東窗事發......”

“東窗事發？”王勉望向張簡反問道：“韓釗的姐姐乃是當朝皇后，江陵韓氏更是荊州首屈一指的大族，就算是此事最后被衛節得知，那又怎樣？大人以為當前楚國局勢，衛節會為了區區一萬多百姓對韓釗大義滅親嗎？”

王勉話音未落，張簡已是臉色數變，于是又接著說道：“大人，屬下知道大人有為民之心，可屬下也斗膽勸大人三思而行，民如草芥生殺予奪皆在公卿，大人本就出身布衣平素小心謹慎方有今日，如果只是為心安而得罪韓釗，恕屬下直言，此非明智之舉！”

霎時間，一股似曾相識的無力感涌上全身，眼下的韓釗可是比之當初的齊觀、杜均、董要加起來還要可怕數倍，當初自己仗著衛則和吳氏兄弟這樣的靠山，尚且深感無力險象環生，今日上無倚仗下無實地，自己能有勝算嗎？

可是！

可是！

張簡呆坐不語，王勉自然明白張簡心中所慮，于是悄悄走近輕聲勸言道：“大人，此事最后如何決斷還需您親自定奪，但是容屬下一言，如此多的土地和數萬百姓的安置，此事絕不是小事，高翔、郭鳴等人皆是精于算計之輩，這眼皮底下發生的事他們會不知？”

一語點醒夢中人，張簡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看向王勉。

這就不奇怪了！

這就不奇怪了！

看似巧合的一些事，如今看來卻又不再像是巧合。

“先生是說此事或許不只是表面上那般簡單，在韓釗搜刮百姓之下或許還有更大的圖謀？”

王勉點頭道：“當下蜀中局勢看似風平浪靜，可高翔、郭鳴、袁悠之這些益州士族雖然歸附朝廷可卻是各懷心思，在其爭斗之間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我們這些外人，犬牙交錯之勢實難一語蔽之。”

張簡前世本就是一個碌碌的打工人，哪怕來到這個世界之后邊做邊學、邊學邊適應，耳濡目染之下看到的學到的也是有限的，又或許對于這種傾軋爭斗張簡發自內心的抵觸和不喜歡，又或許是一些什么其他的原因，總之這種陰暗之下的感覺讓張簡渾身的不舒服。

“高翔和袁悠之打得什么主意我不管，可眼下楚國內亂不休，涼國又虎視眈眈，韓釗如此虐民倘若激起民變如之奈何？”

王勉又是輕笑一聲，略帶苦澀的答道：“沒有被逼到絕境，但凡有條活路，誰不愿意做個良民安享太平呢？眼下韓釗雖然借收稅之名收刮百姓，可說到底還是留給了百姓一絲希望，韓釗高明之處便是讓這一絲希望不會馬上破滅。”

話說到這，擺在張簡面前的兩條路已經再明顯不過了，如果他頭鐵非要去和韓釗揪著此事不放，那后果可想而知；可若是忍氣吞聲權當什么都沒發生過，張簡又于心何忍。

見張簡不再言語，王勉也識趣的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立在一旁等待著張簡的決定。

不知屋內靜寂了多久，最終這份靜寂卻是被匆匆趕回的徐莊通打破，本就大大咧咧的徐莊通全然沒有感覺到屋內凝重的氣氛，一見到張簡便急著上前復命。

“稟大人，屬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向繁侯致歉，繁侯言：公事為重，豈可怪；臨回來前繁侯還讓我給您帶來一物?！?

說著，徐莊通轉頭朝著門外喊了一聲，便見一只大梅花鹿被人抬了進來。

“繁侯說此鹿雖不是大人所獵，但卻多虧有大人在才能有幸獵得此鹿，所以繁侯命屬下將此鹿帶回送與大人享用?！?

張簡面色一變，口中訥訥自語道：“好一個鹿雖非我所獵，但卻因我之顧而喪于人手，哈哈哈！”

“哈哈哈！”

張簡驟然間的狂笑，讓屋內之人無不詫異，王勉微閉雙眼仿佛已經等到了什么，而徐莊通則是看了看鹿又看了看張簡，自忖一只鹿為何會讓張簡如此高興。

笑聲漸輕，張簡也好似換了一個人，之前的陰霾仿佛被清風和陽光一掃而空，換來的是目光中的堅毅。

“大人有了決斷？”

“身處世故中久了，竟然有些忘記了當初的自己，既然結果都是一樣的，或許體面的迎接一切會更愜意一些，難道先生內心深處不是在等這個結果嗎？”

言罷，張簡目光一凜朝著徐莊通沉聲道：“你這就將此鹿送還給繁侯，并代我謝過繁侯盛情?！?

徐莊通對張簡的吩咐雖是疑惑，可還是馬上領命，就在徐莊通準備退下之際，張簡卻又開口將他叫住。

“我還有一句話，你要一字不落的帶給繁侯?！?

“請大人吩咐，屬下定然一字不落的把話帶到?！?

只見張簡長舒了一口氣，仿佛是要將這一年來的憋悶通通呼出一般，末了才來到窗前眺望著天空朗聲道：“吾居蜀中，如坐屋脊，左顧則左，右顧則右，鹿死誰手，猶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