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開學(xué)典禮不過一兩個小時的事，誰知這學(xué)校老師個個都是話癆。校長講完副校長講，副校長講完教導(dǎo)主任講，教導(dǎo)主任講完優(yōu)秀教師講。本以為到這里就該結(jié)束了吧，結(jié)果還有新生代表發(fā)言，硬生生地把一場開學(xué)典禮講成了一部長達三個半小時的愛國勵志影片。

江景城最終還是沒熬過最后半小時，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這回臺上再大的聲響都沒能把他從夢中喚醒。

再次睜開眼，開學(xué)典禮已經(jīng)到了尾聲。

同學(xué)們回到教室，收拾好東西就可以出校了。

走出報告廳時，外面的天幾乎全黑了，青灰色的天空點綴著幾許碎星，融進了粉藍漸變的彩霞中。路邊已經(jīng)亮起燈，整個校園在黃白燈光下照得雪亮。

沒想到離校時已經(jīng)晚上六點多了，殷小楠從書包中掏出一直處于靜音狀態(tài)的手機，發(fā)現(xiàn)奶奶已經(jīng)給她通了兩通電話，是叫她吃飯的。

她點進通訊錄，尋思著要給奶奶回個電話，卻望了望逐漸隱沒在遠處山頭的紅日，低頭摁滅了手機放進衣袋里。這時候，她老人家早該吃好晚飯去社區(qū)活動室打麻將了。

她雙手提了提書包肩帶，往校門左轉(zhuǎn)的公交車站走去。她早上來學(xué)校就是在對面車站下的車。

走到車站，等車的學(xué)生居然沒幾個，長有五六米的站臺上，只稀稀拉拉站著幾個學(xué)生，幾乎連一半的空間都沒占。

殷小楠自覺地與其他人保持了一段距離，站在了車站的最右側(cè)。還沒站定，身后就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后停在她旁邊。

“……”殷小楠睨了他一眼，下意識往邊上靠，卻已挨到了站牌。

江景城雙手松松懶懶地插在衛(wèi)衣兜中，一頭墨發(fā)被風(fēng)撥亂，卻給少年增添了幾份不羈之態(tài)。

殷小楠別過臉去，自覺不想與他交流，卻聽得旁邊低低的聲音傳來，好似柔軟輕佻的羽毛，撓得人耳根發(fā)癢：“你坐哪一路公交啊？從這邊到你那個鎮(zhèn)有點遠吧，估計得快一個小時吧？”

沒有回答。

江景城停頓幾秒，繼而轉(zhuǎn)移了話題：“其實今天早上我是騙劉繡的，我那個點還堵哪門子的車。”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殷小楠在心里吐槽，卻依舊別著臉。

“你不想知道為什么嗎？”江景城說著望向殷小楠，等了幾秒，沒得到回答，自顧自道，“今天早上本來起得挺早的，想著第一天總得給老師留個好印象，沒想到……在買早餐的時候聽到路邊有貓叫，叫得那叫一個心碎，過去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只被人丟掉的小奶貓。”

殷小楠正聽得入神，江景城卻突然停了下來，她下意識轉(zhuǎn)過頭，向身旁看去。

卻見江景城正歪著頭看她：“你猜我有沒有救它？”

“……”殷小楠被雷到了，少年你滿臉期待的表情看起來好制杖。要是沒有救，你突然提只貓做什么，是在為它的命運感到惋惜的同時視而不見嗎？

不過如果有人真的愿意在自己時間不充裕的情況下還去照顧一只流浪貓，那會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想到這里，殷小楠又忍不住看了眼江景城。

“你帶它去寵物醫(yī)院了？”

“不是，我一開始以為它餓壞了，就去附近小店買了根火腿腸給它，結(jié)果它壓根不吃，我只好把我的牛奶給它了。”

這種奶貓估計都沒斷奶吧，只能喝母乳那種。殷小楠想著，還想問問江景城更多有關(guān)小貓的事。

正欲開口，江景城的口袋里突然傳來了一聲消息提示音，他順手掏出手機。

殷小楠收回視線，順著來時的方向往路上看去。

正好一輛公交車開了過來，正是直達殷小楠所住小區(qū)的那一路車。

車在站前停下，前門緩緩打開。

殷小楠向前走了幾步，一腳已經(jīng)踏上公交車，回頭卻沒見江景城動身，下意識以為他是看手機沒注意到車來了，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不上車嗎？”

“嗯？……”

江景城一愣，視線落在手機信息界面上——

于叔：小城出來了嗎？這邊晚上有點堵，我大概還要個二十分鐘左右到。

于立是江景城家的司機，隨叫隨到那種。

消息是幾分鐘前發(fā)來的，消息框里還躺著江景城剛剛編輯的消息，只有一個字：好。

他頓了幾秒，周圍人已陸陸續(xù)續(xù)上了車。江景城掐滅手機，趕在司機關(guān)門前上了車。

環(huán)顧車內(nèi)，只有零零散散幾個人，多是三中剛放學(xué)的學(xué)生。

江景城付了錢，朝后排走去。

明明后面還空著幾排座位，他卻偏偏在經(jīng)過殷小楠時頓了一下，然后走向她后排的座位坐了下來。

他打開手機刪去了消息框里的字，打道：于叔你不用來接我了，我坐公交回來。

點了發(fā)送。

殷小楠特地挑了個冷清的角落坐了下來，四下無人，才在座位上放松下來。卻不想沒輕松多久，江景城的聲音從身后幽幽傳來：“剛講到哪兒了？”

“你貢獻了你的牛奶，給貓。”殷小楠提醒道。

“哦。然后……”

“它喝不了吧？”

“應(yīng)該是，你怎么知道？”公交車隔音不是非常好，外加一路顛簸，噪音很多。江景城說著上身微微前傾，雙手扒著前排座椅，以讓殷小楠清晰地聽見，“它喝了之后很快又吐了。那時候買早餐的人都沒幾個了，我想總不能把它丟在路邊視而不見，就帶著它去了附近的寵物店給他們照顧了。”

“這不是常識么？”

“我就不知道。你養(yǎng)過貓？”

“沒有。但是以前挺喜歡貓的，上下學(xué)路上總是會給路邊的流浪貓喂食，有一次上學(xué)路上一只流浪貓生了小貓叼來給我，我一開始不知道，也是喂了牛奶。”

殷小楠聲音漸漸弱下去。

“那次你遲到了？”

“嗯。”

“那小貓呢？”

“……”殷小楠沒作聲。

車廂中寂靜下來，只聽得見車輪與路面的摩擦，和風(fēng)吹過樹林的沙沙聲。公交車突然一個顛簸，江景城的額頭撞到了殷小楠的后腦勺。

“唔！”江景城調(diào)整了姿勢，騰出手來扶了扶額，卻嗅到少女身上淡淡的甜香。

殷小楠的后腦勺也被撞得生疼，心里才壓下去的燥怒又騰升而起，轉(zhuǎn)過頭，便看到江景城扒著她的座椅，一手按著額頭，下顎在黃白的燈光下映出凌厲的線條。

她眨了眨眼，正想說話，突然車身又是一次劇烈顛簸。

這回殷小楠坐姿來不及調(diào)整，加上體重輕的緣故，整個人都往前彈了出去，直向前面的金屬橫桿撞去。

江景城趕緊伸手去抓，卻已經(jīng)來不及，他起身前傾，一臂環(huán)住她的脖頸，一手擋在她額前。微涼的指尖觸到她的額頭，帶著淺淡的茉莉清香，殷小楠不禁抖了一下，卻還是在向前沖的趨勢中被那雙手穩(wěn)穩(wěn)地護住了。

一陣顛簸后，車廂內(nèi)重歸平靜。

殷小楠還有些懵，身子僵了好久才漸漸回暖過來。

正值夏末秋初，雖是夜晚，車廂里的溫度卻并不低，是溫溫的、令人感到舒適的溫度。殷小楠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額頭上的手已經(jīng)不似剛開始那樣冰涼，而是有些溫?zé)崃恕?

以至于在江景城抽回手后，殷小楠感覺額上有些涼。

她在這點微弱的涼意中找回了自己的神思，回憶起剛才江景城的舉動，她一下子有些木然。

什么啊？他直接拉住她不就好了，干嘛弄得這么……讓人多想。

好吧，殷小楠想了想上午那個場面，自覺收回了前面的想法。

怎么做事總是這樣，沒規(guī)沒矩。

殷小楠直了直身子，沒敢往后靠，耳根不自覺地有些燙。

車還在時不時輕微的顛簸中前行，倒不是說后面的路就修得格外好了，而是殷小楠有了前車之鑒，這時坐得端端正正，腰桿都繃得筆緊，一手牢牢地抓著旁邊的扶手，實在是想不坐穩(wěn)都難啊。

殷小楠的思緒還沒從剛剛那件事里擺脫出來，車到站了，隨著剎車的聲音，兩扇門吱呀而開，走上來了一個人。

那人環(huán)顧了四周，拖著個行李箱朝后方走去。

公交車緩緩開動。

“請問我可以坐你旁邊嗎？”說話的是個男人，他在殷小楠旁邊停下了腳步，一手抓著扶手，很有禮貌地問道。

殷小楠看了眼那男人，下意識想拒絕，卻見他還帶著行李，應(yīng)該是行旅人，這么晚了該是回家的，一時不知該如何拒絕。她掃了眼后方，委婉道：“后面還有很多空位。”

那男人卻搖了搖頭，有些為難地說：“太后面了車很晃，坐前面點不容易暈車。”

殷小楠是真的不想和人拼座，特別是這種陌生異性，她打心底里排斥的。

就在殷小楠左右為難時，江景城不知什么時候站了起來，走到男人旁邊。

他看也沒看殷小楠，徑直對那男人道：“你坐后面這排吧，這邊也算靠前的。”說罷繞過男人，挨到殷小楠座位前，抓住了一旁的扶手。

男人看了江景城，又看看座位上的殷小楠，似乎是有些疲憊了，點點頭道了聲謝，拖著行李到后排坐下了。

留下殷小楠跟江景城，一個仰著頭，一個低著頭，空氣中隱約彌漫著微妙的氛圍。

“……”殷小楠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下一秒，就聽江景城的聲音在車廂里低低響起：“那個……我可以坐你旁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