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話音落下，似珠玉入水，蕩漾起淺淡波紋。

室內一片寂靜。

在這片寂靜中，殷小楠只聽到自己心臟在打鼓，震耳欲聾，她臉頰浮上熱意，身側的手不禁攥緊了衣擺，抬頭時就見覃秋綿正看著她。

“阿姨……”殷小楠對上她的眼睛，就莫名沒了底氣她聲音越說越小，“是我的錯，不是江景城的原因，對不起……”

覃秋綿看著她，輕嘆了口氣，而后她又看向江景城，溫聲道：“你們到哪一步了？”

“……就剛剛老師說的。”

聞言覃秋綿轉身看向杜奇：“老師，景城說了這是他的問題，他們也就牽了手。如果給人家女生帶來什么困擾，我們會負責到底。他們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處理吧，我相信景城不是不明是非的人。”

這時卻聽崔平的手機中傳來溫久的聲音：“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讓小楠早戀，兩個人必須斷掉。”

殷成鳴在旁邊道：“老師，這件事必須嚴肅處置，我們不要小楠成績能多好，但她必須干干凈凈的。小楠，你長大了，要學會對自己的未來負責啊。”

“對，這種事絕不能放任，也希望你們兩位家長都明辨是非，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壞。不要教壞了孩子。”

要不是隔著屏幕，殷小楠都覺得溫久和殷成鳴下一秒就要沖上來罵她個狗血淋頭。

她的父母一向對她的事不多了解，他們不理解她，她孤獨難過的時候他們從來不會過問，殷小楠不明白，為什么他們這種時候要裝出一幅對自己很關心的樣子。

聞言，覃秋綿和江燁也只是訕笑，覃秋綿眸色認真：“景城，斷了吧，高考后再說。”

說完她轉向杜奇：“老師，這件事一定要公開嗎？”

覃秋綿做慣了老師，認真起來總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杜奇看著他，一時也沒想到拒絕的話，便擺擺手：“要是真的肯認錯，下星期每人交給我一篇一千字檢討，發誓自己以后不會再犯就算了。”

“我們也很難啊，學生早戀的事已經有好久沒抓了，又得大整頓一次了。”說著杜奇不禁搖頭。

解決完事情，江景城在學校要求下被父母帶回去做思想教育，而殷小楠因為家長沒來仍在學校里，回到教室后，崔平就在全班面前警告了不要早戀的事，他走后，同學們都沒敢說話，因此這件事也就暫時告一段落。

回家的路上，江燁開車，覃秋綿坐在副駕駛，江景城一個人坐在后座。

車里靜默好久，才聽江燁開口：“景城啊，你真的就只和人家牽了牽手，沒別的了？”

“……”江景城正要開口，就聽江燁繼續說：“想當年我和你媽可是連嘴都……”

“閉嘴吧你。”覃秋綿掐了他一把，掐斷了他的話，轉頭對江景城道，“別聽你爸瞎扯。”

江景城愣了一下。

其實……不只牽了手。

過了一會兒，江燁的聲音才再次傳來：“喜歡人家就要好好對她，說不定以后還有機會在一起。我和你媽就是高三時候認識的，后來大學就在一起了。”

覃秋綿咳了幾下，江燁頓時識相閉嘴。

覃秋綿看向江燁，聲音溫柔：“景城，我們作為父母不會干涉你的未來，每個人有權利喜歡別人，但我們不僅要為自己想，更要為喜歡的人想。”

……

那晚殷小楠過得極為煎熬，處理完事情后崔平就在全班面前警告了早戀的危害。

杜奇特地占用第二天的早操時間給全校同學發表了長篇大論，殷小楠前夜和江景城不告而別，一夜沒睡好，眼下一片青黑。

她站在講臺下方忍不住打哈欠，眼神卻不斷地望向隊伍的前面——教學樓到操場的通道。

江景城還沒來，她自從昨天晚上離開辦公室后就再沒有看見他。

杜奇講完后上課鈴剛剛響起，全校同學蜂涌向教室，殷小楠刻意放慢了腳步，被擠到后面。她四處張望著，卻在瞥見某處后睜大了眼睛。

第一節是化學課，課上了一半的時候教室門被敲響了，殷小楠立刻看向門口，開門的是崔平。

“老師，我叫個人。”崔平對化學老師說罷看向殷小楠的方向，“殷小楠，出來一下。”

殷小楠這半節課都熬過來的，因為時不時往窗外看，被化學老師提醒了好幾次。

她在剛剛早操回來的路上就看到了走進辦公室的溫久和殷成鳴，心里頓時揪緊了。

沒想到他們居然回來的這么快，按照他們的性子怕是當場要吵起來。

殷成鳴可能會打她吧。

殷小楠這樣想，她對殷成鳴的形象不深，為數不多的印象停留在很小的時候，她曾因為打碎了碗而被他打，罰她站著吃飯。不過后來去外地做生意后見面的次數少了，他在殷小楠心中也就漸漸淡了。

殷小楠不知道她父母對于早戀的態度如何，但至少從昨晚來看，兩人是極力反對的。

因此當她走進辦公室時，一整顆心都是懸著的。就看到溫久站在靠近門的地方，看見她走進來，神色嚴肅。

“老師，必須給我們家小楠換班。”殷成鳴站在崔平對面，拉著他衣服，緊追不舍。

崔平無奈扶額，他點了點頭：“這事已經在考慮了，但你們要知道，殷小楠如今是在重點班，重點班的進度很快，不能保證每個班的進度都一樣，而且換班后陌生的環境也可能對學習有影響。”

換班的事殷小楠的父母從昨晚就開始跟他提了，態度堅定得難以拒絕。

“老師，你也知道，早戀的事對孩子的影響恐怕更大，還是希望你能給她換個班。要么給小楠換，要么把江景城換走。”溫久攬住殷小楠的肩膀，將她帶到身邊，聲音溫沉卻冷漠。

殷小楠不禁微微戰栗，冰冷的手指攥出了汗，她低下頭，沒敢直視溫久。可溫久的力量很重，兩人之間仿佛隔著一座難以消融的冰山，氣氛格外沉悶。

江景城也在辦公室里，和他一起來的只有江燁，后者靠著墻，聽到這里終于沒忍住插了一句：“哎，要換你們換，我可沒打算給景城換班。實在不行我們只有轉學，反正你媽——”

他后面那句話是對著江景城說的。

“爸！”江景城叫住他，“我不會去。”

江燁似乎被他的話驚到了，望著他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移開視線。他輕吐一口氣，聲音有些沉：“你認為是對的，那我也尊重你的決定。”

殷成鳴聽到江燁的話，轉過頭來，兩人視線對上，空氣中隱約彌漫著硝煙的氣味。

“怎么說這件事也跟你兒子脫不了干系，小楠這么內向的一個孩子怎么會學人家去搞這些情情愛愛的，不是被帶壞的難道是她自己學的嗎？小楠你說，是不是他強迫你的……”

殷成鳴說著看向殷小楠，他眉心緊皺，臉也氣得漲紅。殷小楠想往后退，奈何肩膀被溫久箍住，她掙扎了一下卻無濟于事，下意識往后縮了一下，緊咬唇瓣。

“……”她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卻聽外面響起了下課鈴，短暫地打破了一片寂靜。

“小楠你說話。”殷成鳴的聲音仿佛一道束縛在她脖子上的鎖鏈，沒說一個字便緊一份，勒得她喘不過氣。

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一陣高跟鞋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種窒息的感覺，有人推門而入，看到其間的景象不禁駐足。

“唉，崔老師，還沒解決好嗎？”說話的是劉繡，即使已經一個學期沒見，殷小楠仍是聽得出她的聲音。

崔平將事情告訴了劉繡，劉繡聞言轉身看向殷成鳴：“家長你好，我能理解你想讓殷小楠換班的心情，可不只是我，作為老師我們都想奉勸您一句，能不換班最好不換，因為——”

“我知道，老師剛剛給我們講過了。”殷成鳴顯然不想再被教育一番，也因為不認識劉繡而對她的介入有幾分疑慮，說，“但換班是我們的事，影響到成績之類的我們會自行承擔后果。自己犯的錯，總要自己來償還不是嗎。”

劉繡搖了搖頭：“話是這么說，可是您怎么知道孩子犯了錯呢？小楠入學的時候是在平行班，高二分班考的時候卻考進了重點班，您能說她沒有進步嗎？”

殷成鳴明顯愣了一下，他輕聲自語：“平行班……？”

他平時工作忙，對殷小楠的學習也沒有過問，甚至一開始的時候還不知道她考上了哪個學校，后來才知道是所重點高中，至于重點班和平行班，他就更無從得知了。

崔平趁這個間隙說：“能進重點班的就算成績比較好的了，而且殷小楠從這學期開學到現在，每次考試的成績都不錯，也沒有特別大的起伏，而且這孩子性格內向，總是一個人。其實要不是杜老師從監控上查到，我還看不出來這倆孩子的事。”

“平時也就經常會互相問問題啊，除此之外都沒見兩人有交集。”

要不是見識過了殷成鳴的決心，以及為了保住自己老師的威嚴，崔平真想在后面加一句“要是早戀能提升成績，未嘗不是件好事”。

只可惜他下一秒就看見了殷成鳴冷若冰霜的臉。

溫久卻沒忍住紅了眼眶，她攬著殷小楠的手臂柔和了些，低頭問她：“是你們老師說的那樣嗎？學習累不累？”

殷小楠搖搖頭，她很想告訴溫久，她的成績上升是靠江景城，要不是遇見他，或許她這三年都會混吃等死地度過，可她又不敢說。

事情是在殷成鳴的妥協下結束的。

殷小楠最終沒有換班，江景城也沒有，只是兩人的位置被調得更遠了，她永遠忘不了那天溫久在離開前把她帶到樓梯下說的話。

“小楠，都是我們的錯，我才知道，原來你一個人是那么孤獨。是我們太疏忽了，忘記了多關心關心你，國慶加班我向你道歉，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補償你，小楠，你一直很好，只是我們都不知道，原來你一直都在努力變好。我對不起你那份錯過的親情。我發誓，從今天起我們一定會多回來看你，如果有機會，我們在鼎城買套房，每周接你上下學。

可以原諒媽媽嗎？”

……可以。那你們能原諒我嗎？

我只是……太渴望一份不會患得患失的關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