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楠跌倒在地上后,整個人還沒從游離狀態(tài)回過神來,就眼前一黑。甚至覺得那輛飛馳而來的轎車和尖銳刺耳的剎車聲是她生命結束的標志。
以至于等她大腦重啟睜開眼時,朦朦朧朧看見“飄”在空中的少年臉上平靜的神情,她一度以為自己是來到了冥府。
她不禁茫然地思索:冥府的引魂人都這么有少年感的嗎?與此同時,望著面前的人,腦海里不合時宜地蹦出三個字:小白臉。
那少年也不說話,就靜靜地望著她。兩人四目相對,沉默了幾秒,小白臉引魂人向他伸出手來:“你沒事吧?”
殷小楠:“……”
懶洋洋的太陽很快滾到了山頭,在高聳如云的青山后遮住了小半張臉,金暉如圣光般普照大地。
夏風懶懶地吹過林梢,吹動少年單薄的衣袂,他的手在空中停了好一會兒,殷小楠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正欲抬手,思想在“接受幫助”與“自己起來”之間徘徊起來,見少年臉上平靜且專注的神情,似乎真的是十分耐心地在等待著,她這才不再猶豫,借著他的手站起來,同時下意識說了一句“謝謝”。
少年怔了一下,移開了視線。
站在旁邊的男人這時開口道:“你沒事吧?咳,是我不注意,這種小巷子不應該開這么快的,畢竟這里我時常來,也不見有多少人經過,就……”
殷小楠望著男人的臉,那張臉長得有些熟悉,跟面前的男生有幾分相似,只是容顏蒼老了許多。
男人摸著下巴,眼眸微微低著,似乎有些自責,眉眼中隱隱透著些焦躁。
殷小楠又看了眼停在自己身邊不過幾厘米的白色轎車,周圍質樸的青石板街道,古雅的老式建筑,一切都如此的熟悉。
她這才有些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
在路上走,險些被車撞,腳滑跌倒在地上,被小白臉,不是,美少年扶起……
——所以目前是……
是在處理事后損失賠償?
可是貌似自己也沒有受傷,而且對方也并非故意……
殷小楠長這么大,還從未經歷過類似這樣的是事情,真的發(fā)生了,才發(fā)覺自己真的是一無所知。
她應該做什么?是該馬上報警嗎?
想著,殷小楠突然一個激靈,抬手去掏口袋,卻沒有摸到手機,在身上翻找了一陣后,她的目光突然定在了路對面的古建筑墻角。
一只白色外殼的手機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不難看出,脆弱的手機屏幕已經在經歷了一場炫麗的空中翻身后粉身碎骨了。
殷小楠一時間欲哭無淚,同時意識到了一件極其嚴重的事情——預售的時間快到了。
望著天邊逐漸隱沒在山頭的紅日,她舔了舔有些干澀的雙唇,心中危機感劇增。
“我……”殷小楠壓低聲音,猶豫著開口。明明是作為受害者,她卻莫名有些心虛。
她望向一旁的男生,卻見他正好也往這邊看來。
兩人目光相撞,殷小楠略為尷尬地指向了墻角的手機殘骸,低聲道:“我是沒什么事,但我的手機……”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其實吧,這里路雖然小,但治安工作做得毫不含糊,你們看,這周圍都有監(jiān)控的,我——”
不等她說完,男人就開口道:“手機,現(xiàn)在賠你,可以嗎?”接著沒有留給殷小楠一點考慮的時間,他看向少年,說:“景城,你和她去附近的手機店,讓她隨便選,錢我會打給你。”
“等等……”殷小楠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這樣的處理方式好像太草率了些,她剛剛浪費的時間和精力呢?難道是賠償一部手機就可以解決的嗎?
她還想說什么,那男生已經朝她投來目光,微微揚了下嘴角——也可能是殷小楠的錯覺,他淡淡道:“走吧,我爸還有要事,你就別和他老人家計較啦。”
他的聲音帶著屬于少年人的獨一無二的青春感,清薄寡淡,如山溪汩汩,卻仿佛帶有蠱惑力,令人一不小心就會跌入其中。
說著他示范性地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向殷小楠。
“……”殷小楠看了看他,又看向男人,接著又看向他。
內心掙扎幾番,終究放棄了把事情鬧大的想法,她幾步跟上了男生。
兩人走到路對面的人行道,殷小楠彎腰從地上撿起手機殘骸,再轉身時那輛白色奧迪已然沒了蹤影,只留下空氣中尚未散去的尾氣氣味。
再看向身旁比她高出了約莫一個頭的少年,殷小楠有種錯覺:那男人其實是想逃逸,然后因為良心過不去,把自己的兒子賠給了她。
這樣想著,殷小楠又多看了他幾眼,神情令人費解。
她想,如果拋開眼下的一切背景,包括快要錯過預售的事的話,真把他賠給她也不錯。
光是那張臉,她覺得自己幾輩子都長不了這么好看!
想到這里,殷小楠默默吞了口口水。
恰好這時,男生已然走到她旁邊,朝她投來目光。
殷小楠立馬收斂了臉上不合時宜的笑,對他道:“那走吧,去手機店。”
卻見男生站在原地,并沒有邁步的趨勢。
殷小楠心猛地一跳,糟糕!雖然剛剛那男人讓男生去給她買手機,可現(xiàn)在男人離開,去不去的選擇權還在男生手上,要是他不愿去,那又能怎么辦?
她僵在原地,心里有些涼,只怕面前的男生下一秒就會離開,留下她一人凌亂在風中。
兩人面對面僵持幾秒,男生突然開口道:“我對這里不熟,不知道哪里有手機店。”
“……”
啊這。
她剛剛居然還在擔心他會不會跑,沒想到居然連路都不認識,這樣就算想跑也跑不到哪去吧。
殷小楠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那你跟我走吧,別亂跑。”
“嗯。”男生朝她笑了笑,笑得人畜無害,“我叫江景城。”
江景城?有點耳熟哦。
在哪里聽到過來著?
殷小楠在大腦里飛速搜索了一遍,沒有結果。加上時間緊迫,她只得先放棄了這個探究的想法,隨口應了一句,“我叫殷小楠。”
“我知道。”
殷小楠怔了一下,疑惑地看向他,卻在看見江景城臉上那要多不正經有多不正經的笑后,打消了某些奇奇怪怪的猜測。
知道個屁。
她可不是會被美色誘惑的人,至少她自己是這么想的。
殷小楠在前面走了一段路,只覺有些奇怪——怎么沒聽到身后有腳步聲?一轉頭,就見男生也正好看著她,只是兩人之間的距離……至少有一米以上。
“……你能走得快點嗎?”她催道。
江景城邁了兩步,前后兩人的距離頓時拉近,近到殷小楠有些不自在。
哦,一米是她的舒適區(qū)。一旦有不熟悉的人出現(xiàn)在她周圍一米內,她就會感到煩躁,她稱之為“領域性社恐”。
沉默了幾秒,她輕聲道:“你能走到前面來嗎?”
“嗯?”
僅僅她一個出神的時間,那道高挑的身影已經從她身旁越過,走到了她前面。不知是不是殷小楠的錯覺,江景城走路的速度似乎又慢下來了,她這會兒不得不放慢腳步,以防止一不小心撞上前面人的背。
“你走快點。”
“……哦。”
走到手機店僅僅只是兩分鐘的事,殷小楠卻覺得好像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
她以前從未覺得人多是一件好事,相反,她更享受于人少時的寧靜,然而這次她卻格外地希望路上有多一點的人。
兩個人的路,也太安靜了一點,以至于連格外輕微的呼吸聲都仿佛被放大了十幾倍。
手機店里的店員十分熱情地迎接了殷小楠,接著便開始為她介紹各種款式的手機。
江景城靠著玻璃柜臺懶懶站著,剛打開手機,一條消息就彈了出來。
江燁:等會兒我還要出城一趟,今晚自己打車回去吧。
“……”江景城看了一眼,抬手回了句:嗯。
等將手機再收回兜里,他抬眸看向殷小楠,后者已經選好了手機,正將SIM卡裝上去。
江景城起身上前對店員道:“結賬。”
“掃這里,謝謝。”
買完手機,再下載安裝程序,信息登錄,一系列操作下來,時間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殷小楠再次看時間時,已經下午五點十多分了。
兩人從手機店出去時,山頭的日照已經沉沒了,夜色吞噬了淡彩的霞光,灰黑的天幕上隱隱約約有了星點。
殷小楠不得不先掩下心中因為沒能趕上預售的遺憾與不服,她走了幾步才突然想起,旁邊的少年對這片并不熟,那他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應該會有人來接他的吧?盡管這樣想著,殷小楠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怎么辦?”
“嗯?”他尾音上挑,似乎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殷小楠的意思。
“等會兒應該有人會來接你的吧?”
雖是疑問句,殷小楠在內心卻已將其當作了一個事實,對于江景城的回答她也不是很在意,畢竟誰家父母會將自己孩子放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而不再管了呢。
好吧,她可能就偏偏攤上了這樣的家庭。父母在她上小學時便去外地打工,將她放在了奶奶家,只有每年的過年期間才會回來看看,春節(jié)一過便又要離開。
奶奶也上了歲數(shù)了,許多事還需要殷小楠自己處理,殷小楠也早就對一個人的生活習以為常。
正當她出神時,江景城的聲音卻將她拉回現(xiàn)實。
“沒,待會打車回去。”
聽到江景城的回答,她怔了一瞬,他的回答與料想中的不同:“他們不來接你了嗎?”
這里的“他們”指的是江景城的父母。
江景城看她一眼,笑道:“他們對我基本屬于放養(yǎng)。”
他說的是實話,江景城的父母對他的日常生活從來不多過問,教育上也主張獨立自強。
“這樣啊……”殷小楠又想起之前男人讓江景城陪她去買手機的情形,那語氣基本可以算的上不容反駁,她難得的心里有了些安慰。
“那你現(xiàn)在要回去了嗎?”
“不知道。”
啊這……真·放養(yǎng)。
“對了,我們以前認識過嗎?”殷小楠想起他的名字,又覺得熟悉,說完后怕誤會又補了一句,“我就是覺得你的名字有點熟悉,好像什么時候聽到過。”
江景城抬眼望向她,眸中閃著光,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么。
這時,殷小楠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拿出來一看,是奶奶的電話。
這個時間,應該是催吃飯了。
果不其然,殷小楠一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就傳來老人的聲音:“小楠,飯燒好了,什么時候回來啊?”
“來了,很快就到。”
殷小楠掛斷電話,看向江景城:“我奶奶叫我回家吃飯,我先走了。”
“嗯。”江景城看著她,少年的身影在遠處燈光的映襯下熠熠發(fā)光,在古巷老街,竟顯得有些不真實。
天幕已悄然籠罩了整個山城,墨黑的天中繁星璀璨。
殷小楠拿出手機,點進了那個熟悉的頁面,看著頁面上熟悉的文字。《她來時無光》親簽版+精美周邊,下午五時整開啟預售……
“啊啊——啊……就差那么一點,我就可以搶到親簽了!”趁夜晚的街道上清冷無人,她抬手用力抓了抓頭發(fā),仿佛對空氣發(fā)泄一天的疲憊,“都是什么事?!等了那么久就為了一個親簽,就這樣錯過了啊……”
可惜空氣可聽不懂,夜風徐徐吹來,帶著絲絲涼意。
不就是錯過了一個親簽嗎?這事有這么重要嗎?
有,當然有。
要知道,她愿意為了和黑粉吵架犧牲自己的吃飯時間,為了關注井安的動態(tài)等到半夜,僅僅為了進井安的粉絲大群的考核,她就忙了好幾天。
雖然說她現(xiàn)在的生活還算不錯,物質需求差不多都可以滿足,自從她開始習慣于待在家里,在與生人交流上的煩心問題就減少了很多,但她長這么大從來不是順風順水的。
父母走后,她一個人就要擔起許多責任,有幾次奶奶生病了,或是出去和人打麻將忘了時間,她從學校回來后還要趕著做飯。
她還在小學的時候,奶奶騎自行車接送她,在路上摔過一次,此后她便再也不讓奶奶來接送她。
人家的孩子都是父母接送的,就算住得近的,父母也會在門口等待著自家孩子放學歸來,而她卻像是牡丹叢中那一朵蓮花,總是一個人上下學。
從學校到家那段寂靜的小路,兩邊種滿了香樟樹,她不知走過多少回,只記得那些香樟一直都是綠色的,陽光灑下來,將整條路都染成翠綠色。
她也有過跌到谷底的時候,那段時間,同學的欺負、嘲笑與冷落將她的整個世界都籠罩在無邊的黑暗中,沒有人知道,深夜的她會躲在被窩里低聲抽泣。
那段時間,她甚至開始不相信生活,也不再相信未來。
好在井安出現(xiàn)了,好像一只有力的手,帶著暖與光,在殷小楠即將墜入深淵時拉了她一把,剛好將她從黑暗中拉了出來。
那年井安正好憑借著《墜入夢中的星辰》一書在網文界嶄露頭角,而小楠也憑著那本書熬過了無數(shù)個孤獨的夜晚。
從此,井安成了她的光,后來井安又陸續(xù)寫了兩本書,其中一本便是《她來時無光》。
“她來之前這世界黑暗一片,是她帶來了光,或者說——她就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