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在對局表上認認真真的簽上自己的名字，凝視良久，把筆放下，嘆了口氣：“唉，輸啦！不過我不服氣，你這金鉤炮也不正宗啊，就開局晃了我一下，后面全不是那回事兒。”

雷振東哈哈笑道：“能晃你一下就很了不起啦，我要真用金鉤炮打到底，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再說了，兵法有云：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師兄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吧。”

李敬搖搖頭，感慨道：“道理誰都會說，但是敢于施為又是另一回事。華北隊以善于用炮聞名，師門傳承，源遠流長，這回卻在炮上輸了個一敗涂地。這不是偶然，內里定然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只是當局者迷，我一時參不透，你能幫我解惑嗎？”

雷振東面露難色：“你要說下棋，我能跟你下一宿，要論棋理，我文化有限吶。你說當局者迷，我不也是在局中嘛。”

李敬望著他清澈的眼神里透露出的拒絕，只能無奈放棄了深度交流的想法。

哎，知音難覓啊。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著窗外萬頃碧波蕩漾，遠處青山峰巒疊翠，長城從山脊迤邐而來，巍峨雄壯，一直延伸至水中，又在對岸挺身揚起，雄關入碧波，這就是萬里長城獨一無二的絕景——水下長城。

之所以會形成如此絕景，不是古人異想天開，也不是今人大造奇觀，實是數百年風云變幻，滄海桑田，才使得昔日御敵關城重鎮，淹沒在今日的利民水利工程之中。

“我想，我們不是輸在了想法上，而是輸在了膽量上。輝煌的過去能夠成就我們的現在，也有可能限制我們的將來。傳承深厚，有時候也是一件沉重的包袱，適時的甩掉它，才能夠輕裝上陣。”

李敬回頭望了自己的對手一眼：“你們中原隊是一匹黑馬，天生自在，無拘無束，說不定真能闖出一片新天地來，也給這個日漸沉寂的棋壇帶來新鮮的空氣，嗯，你們一定可以的。”

“承你吉言了。”雷振東隨口應道，他可不是那種放眼天下的大才，能夠記掛著自家的棋隊，已經算是有責任心了。

“我說這些是有根據的。”李敬很認真的說道，“你們下一輪的對手是華中隊吧，他們隊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你們說不定可以不戰而勝。”

“華中隊出事兒了，出了什么事兒了？”

“你居然不知道？”李敬詫異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是了，這件事在棋界內部已經傳遍了，但是還沒有官宣，你們的消息是閉塞了一些，不知道很正常。”

“到底什么事兒啊？”

“華中隊的隊員萬年賽場作弊，被抓了現行。”

“什么？！！”

雷振東既驚且怒，卻唯獨沒有幸災樂禍的心思，這很奇怪，華中隊出了這樣大的丑聞，照理說他身為對手應該樂得看笑話才對。

李敬道：“現在判罰還沒有下來，不過華中隊肯定沒有好果子吃，很可能會被直接強制退賽。

不管怎么樣，你們算是趕上了，白賺一輪，這樣一來，中原隊就是五勝一負，即使最后一輪輸掉也沒關系，可以直接殺入季后賽，爭一爭獎牌。一支成立不到一年的隊伍，能和傳承近百年的老牌豪門比肩并立，你知道這是多么難得的成就嗎？哎，這也是運氣啊。”

雷振東完全沒有接他話茬的心思，沉默了好半晌，悶悶的道：“我想不通，那個叫萬年的，為什么要作弊呢？”

“是啊，我們也想不通，華中隊的戰績本來相當不錯，荊楚蛟龍翻江倒海，出線是很有希望的，完全沒必要搞這個，我們推斷，這只是萬年個人的行為，他的個人實力似乎……”

“菜就自己多練吶！搞這種名堂有什么用？不光害了自己，還拖累了全隊！”

李敬對他的憤怒很是欣賞，這是個正義的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據說這事兒還是華中隊的隊員發現舉報的，里面牽涉到復雜的隊內斗爭，所以他們隊伍現在是內憂外患啊，或許不用等判罰下來，他們自己就內部崩解了。”

雷振東嘆了一口氣：“我寧愿和他們痛痛快快的大戰一場，也不想贏得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李敬深有同感：“誰又不是呢，我一直希望，象棋只是象棋，可是絕大多數時候，象棋都不只是棋，它上面承載了很多東西，勝負，名譽，聲望，金錢，快樂，痛苦，應該的，不應該的，太多太多了。

象棋里的變化雖然復雜，可是只要肯花時間精力，總能拆解得明白，但象棋外的就難說了。他們說我是求道派，其實我求的只是棋里的道，棋外的我是無心也無力啊。”

雷振東調整了一下心情，笑道：“那咱們就先求一求棋里的，這次沒能領教到你的鎮山法寶士角炮，我有點兒遺憾吶。”

李敬道：“你也知道是鎮山法寶，怎么能輕易示人，必要在緊要關頭使出來一錘定音才行。今天是錯過了，不過只要咱們還在下棋，以后有的是機會。說實在的，我也希望能和你再交手，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新鮮感。”

“那就說定了。”雷振東一拍大腿，站了起來，“下次交手，一定好好領教你的無敵士角炮。”

李敬也是斗志昂揚，剛要應下，旋即反應過來：“跟我使盤外招是不是？哪有還沒交手，就把開局先預定了的，這不是廢我先手的武功嗎？”

雷振東哈哈笑道：“大丈夫一諾千金啊，我也給你一個承諾，下次交手，我要是先手，也用士角炮。”

“拉倒吧，不像今天這樣又晃我一把就行了。”

兩人同時大笑，一時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