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花
晨霧朦朧余百里。怎奈翻嫌人海無從際。片片紅霞飛下地,雙雙蝶舞停花戲。
遙想芳叢身影麗,未改依稀溫婉風流氣。來日方長相聚易,比鄰莫以天涯計。
凌霜和游樂今他們在早點攤分別,獨自上了勘察車駕駛室,可他既沒有馬上發動引擎,也沒有拿出香煙來點燃,而是精致的臉上,帶著幾分得意和幾分癡迷地拿出手機給白尋常發去了視頻聊天。不過直到等等的時間結束,白尋常都沒有接通視頻。所以剛才還顯得活潑爛漫的臉色,現在都是失望和幽怨的沉寂:“老這樣!故意倒好,就怕有什么危險!”說著、竟然眼中泛起了淚光,但片刻之后,就抽紙巾擦了眼淚,并用沒有那么動聽的語聲,自我安慰地說道:“風姐和芳姐都在一起,她自己也那么暴烈,誰惹了不得被打成老羋那樣!肯定沒事的!”因為要給白尋常圖個吉利,就盡力擠出一個被精致的臉,映襯出了像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只不過在路人看來,他笑得很傻很天真。
整理好了心緒,就搜索了導航線路,系上了安全帶,還不忘點燃一根香煙。卻才要發動引擎,手機里就傳出了歌曲《勇敢》的旋律。于是連忙將嘴里的香煙拿出來放進煙灰缸,但才要用水澆滅,卻看見手機來電顯示是暑雨。因此驚慌失措瞬間蕩然無存,轉而是從容不迫地一手將煙蒂叼進了嘴里,一手接通手機,拿對著家人才應該有的臉色和語氣說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有活。”暑雨的語氣里將不滿顯現無疑:“沒什么事,就是看你有沒被那個狠角色打死!”既然連羋峘都知道凌霜嘴不牢,那暑雨自是沒費幾句就問出了許多可以被網禁的信息。當聽說他們現在夢澤縣破千年大案,暑雨就有些興奮道:“我今天開始輪休,反正是在家應付相親,不如過去幫你。說一下具體位置,我叫車。”凌霜本來是連忙回絕,但以暑雨對他的了解,何況還具備審問技巧,因此又不幾句,凌霜就連游樂今他們的目的地都報了。
雖然村村通公路苦不甚寬,但越野性能極好的勘察車,還是駛到了導航顯示即將抵達的終點。可是凌霜透過車窗看不遠處時,只見由一片年代參差,形制各異民居所組成的自然村,就那么坐落在相對平田阡陌較高的地勢上。固然納悶一路駛來除了經過幾個藕塘和浴池,也沒有見什么河流港汊,但還是將車駛入了村。進村之后,停車卻成了犯難的事。雖然許多戶門前空地都被倒上了水泥,但和過路連接的邊線內,都放置了醒目的障礙物,而大多數一看就是長期沒人在家的狀態。凌霜尋找了一會兒就不找了,直接將車開來了村委會大院。當被端著茶杯出辦公室的村漢問起時,卻是上前就給了一包香煙,再才賠笑道:“不好意思,我是被請來考證一個歷史事件的,沒地方停車,先添麻煩了!”雖然說得來頭不小,但看村漢的表情,香煙的牌子和包裝似乎更有用:“是城里來的啊!車停這里沒事,還有什么要幫忙的嗎?——我是將軍港的村長,屈突建國。”
凌霜也就順水推舟,一面從他自己的煙盒里拿出一支煙遞了過去,一面笑著說道:“如果村長不忙的話,我還真有些事情想問問。”固然村長剛才說話有假客氣的成分,但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已成事實,因此接過煙后,就邀著凌霜去辦公室細說。但凌霜卻謝絕了:“我是做實地勘測的。”去車上取了相機和勘驗箱,再問道:“您知道將軍府的具體位置在哪嗎?”然而村長聽罷,卻是一臉懵:“不知道。《譜》上是有寫祖上出過凌煙閣名將,但我們這支是后來遷到夢澤縣的。”凌霜馬上就追問道:“那為什么叫將軍港?一路上也沒看見河湖港汊呀!”村長這次卻不緊不慢答道:“據老人們說,以前這一片都是湖港,后來因為河流改道,就退了水。現在翻地挖深一點,就有蚌殼、螺螄。這‘將軍’的來歷,就是以前有個‘馬覺’……也就是神漢,說自己上輩子是將軍,因為有些法力,在臨縣都很有名,所以久了村子就被叫了‘將軍港’。”
凌霜聽罷后,心中已經涼了大半截,但還是按照和游樂今他們商量好的,對村長發問道:“那建村始祖的墳塋在哪?”村長聽罷,臉上既沒有害怕祖墳要被挖,也沒有喜悅可能本村被開發鄉村旅游,只是抽著煙平淡說道:“平墳運動的時候都平了,院子斜對頭的田就是。”凌霜順著村長手指的方向看時,一片深綠色的油菜梗在陽光下春風里生得枝蔓叉叉丫丫,所以本來就有些怕的心里,就不由得將油菜的正常外形,竟和墳地的境遇聯系起來了。心里害怕后,肢體動作和面部表情就更女性化了。借著一根香煙,壓制了心里的恐懼:“村委會也算在老祖宗的監督下開展工作哈!”村長逢迎地笑道:“也是吧。以前這個院子是村小學,后來孩子少了上面就撤了學校,給村委會做了辦公室。”
凌霜和村長聊著就來到了油菜田邊,將勘驗箱放在地上打開,拿出電力驅動的探鏟,向村長問明建村始祖墳塋大概位置,就要走進油菜田去。卻還沒有下田埂,一個五十大幾年齡的村漢就跑過來擋住了他。因為村漢只是一味的攔阻,說的話也是方言詞匯極多,于是經村長介紹,凌霜才知道這村漢是地的使用權所有者。凌霜還是用對付村長的方法,可是給煙和給錢都被村漢罵著拒絕了,連幫著勸的村長也被罵了一頓。凌霜雖然很是不爽,但村長卻更是火冒三丈,于是也不管凌霜在不在,就這么在村村通公路當道和村漢對罵起來。兩人這一鬧不要緊,其他靠打牌和看電視消遣時光的村民,就陸續圍了過來。好在聞訊趕來的其他村委會成員嫌不好看,就和村長老婆一起拉開了兩人。凌霜之前跟著驚慌失措勸了半晌,現在見村漢的勢頭被村委會集體壓住,就又來好言懇求。但結果還是一樣,不僅被拒絕了,還又被罵了幾句:“小婊子!”
凌霜固然氣得不輕,但一時之間也無法組織好語言反擊或證明。不過藏在圍觀村民們后的暑雨見凌霜要被氣哭了,就馬上一面撥開身前的村民,一面朗聲道:“哥!我來了哥!”故作一副很趕過疾路的樣子走到凌霜身旁,說了幾句帶“哥”的話,而后也不睬村民們的驚訝,只對罵人的村漢用習以為常的語調訓示道:“侮辱他人,還尋釁滋事,報警的話你至少拘留七天并處罰金五百。”在凌霜看來,暑雨說得是又帥又酷又瀟灑;可在村漢聽來卻啥也不是,因為他連大房分的村長都不怕,還怕什么法律條款。不過才開始新一輪謾罵不久,就讓已經先講道理、后講警告無效的暑雨用擒拿按在了水泥路面上。然而回過神的村民見自己鄉里鄉親、叔伯兄弟被制住了,就要上前搶救。好在村長實在恨得不輕,不僅喝住了幾個想上前的村漢,還順帶給已成水火關系的村漢,扣上了嫌疑犯的帽子:“相里灣不見的姑娘娃不是被你害了埋到這田里了吧!”
凌霜警察系統出身,所以一聽有案件,就來了勁頭問村長道:“失蹤幾天了?小姑娘多大了?”暑雨雖然有點嫌棄凌霜收發臺的性格,但也想借此將兩人的境地徹底扭轉過來,于是道:“淮南西道法曹《通報》上說:十三歲,讀小學六年級,前天卯時鎮小學校來等車點接孩子們去上學就發現不在,打家長電話卻說出門了。前途又沒有監控,夢澤縣縣尉排查也沒找到什么線索,初步懷疑是被害。”村長又及時對這個村漢補刀道:“相里灣去大隊等車點就從他的后門過,老婆這幾天外出,一定是他見人家小姑娘好看,又是落單一個人就居心不良,把小姑娘害了!”可即便村長如此說了,但被暑雨按在路面上的村漢始終出了呻吟只是污言穢語罵著,完全不做辯解。這就真讓暑雨和凌霜產生了懷疑。兩人互覷一眼,凌霜拿著探鏟就轉身鉆進了齊頭的油菜從中;而暑雨保持壓制嫌疑人至于,用語聲攔住了想跟進油菜田里的村民:“不要去破壞現場,不然都要被排查嫌疑的!”
村民停步之后,暑雨就將嫌疑人交給了村委會的人,她自己則按凌霜的路線進了油菜田。暑雨見過往的油菜花已經完全不見,掛在梢頭是飽滿而細長,且多不勝數的油菜籽殼,就對前面彎腰觀察地面的凌霜道:“油菜長勢不錯,地又松軟,如果來拋尸肯定會有痕跡。”凌霜剛應了一聲,就發現隔著幾株油菜梗的前面光影異常。叫上暑雨撥開阻隔的油菜梗看時,只見一塊六尺圍圓的地面上,脫水的油菜梗東倒西歪,土也有不久前被翻動過的痕跡。凌霜果然對幽冥之事心懷恐懼,但從受學到實踐積累起的法醫素養,卻始終讓他有勇氣面對死者最后的述說一樣的尸身。土質松軟,外加電動探鏟,所以不一會兒,兩人就看見了原本被埋在一尺后土下的尸身。然而兩人清理開浮土,卻發現露出來的臉上,不僅有淺淺的皺紋,還有深深的胡茬。
夢澤縣縣尉刑警趕到后,不僅確認了被害者是這田地使用權所有者的賭債債主,還告訴了凌霜和暑雨相里灣失聯案已經銷案的消息:“去江夏找她媽了。她父母在她一歲多時就離異,她爸也長期在外打工,她是她爺爺奶奶帶大的。”暑雨只是將感慨良多化作了深深一嘆;而凌霜則是借著介紹案情,村口大娘般的和刑警班頭聊了許久,還是在暑雨的提醒下,才想起他現在的本職工作。所以等刑警一干忙完走后,凌霜就又回油菜田里取了土層樣品。然而通過肉眼觀察和儀器分析,卻都沒有發現千年墓冢的痕跡。不過凌霜的一番流程坐下來,卻讓暑雨見識到了希夷鏢局的科技實力:“這就是所謂的科學信仰啊!比我們理化室出結果快太多了!”凌霜因為這句話又出賣了吉詩章、白尋常和劭會不少情報后,就叫起了餓,不過拿出的卻是一板巧克力,還不忘給一半暑雨:“先用這個墊一下,回城關鎮再吃飯。”因為他說罷就拿出手機給游樂今打了過去,所以暑雨在吃巧克力時流露出的幸福甜蜜神情他并沒有看見。
游樂今聽完凌霜的工作匯報,雖然用達瓦里氏的小姐姐的語氣笑著夸了一句:“嗯,工作態度認真,效率也不低,而且和人民群眾的關系處理得很好!”然后馬上就換了萬惡的資本主義大小姐的畫風:“但是、私自泄露本鏢局機密,參與沒有受委托的案件,罰款一千錢!小女朋友的食宿也由你自己承擔!”凌霜知道游樂今這是變著法地剝削自己,所以唉聲嘆氣地應了聲,就又忙激昂辯解起了自己和暑雨的關系:“我們只是異性閨蜜,她可正忙著相親呢,千萬別亂說,毀人姑娘家的清譽!”游樂今對這些旁枝末節也不在意:“先來接我去會合瓏醬他們,我這也沒問出什么,應該不是。”凌霜通完手機后,就帶著暑雨來了駕駛室。不過暑雨等凌霜吐槽完游樂今,她卻道:“我跟一個野小子滿世界瞎跑,還清譽個屁呀!”凌霜雖然感覺被罵得莫名其妙,但還是笑道:“還說呢,不知道拿我擋了多少次相親!要不、先把上上上個季度的雇用費給交了?”暑雨忍不住笑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凌霜、暑雨看突大村的光景時,只見和將軍港或經過的村坊類似,就是規模稍大些。但進村的路口卻并不見游樂今的身影,所以凌霜就打手機問了。然而手機里不僅傳出了游樂今的回答:“我剛到村西頭這里,出了點狀況,你們也過來吧。”與此同時還能聽見嘈雜的人聲,有婦女的紛紛議論,也有男人的呼喝指揮。凌霜掛斷手機后,一面將車駛向路口的村委會大院,一面對暑雨道:“應該事情不小,聽著旁邊人很多。”本來要隨手再搶著時間抽一支煙,但暑雨卻一把奪過嗔道:“怎么跟個老頭似的!”凌霜固然很是不爽,但只是幽怨道:“真的誰都能管我啊!”只得又拿巧克力作替代解恨,但還是分了一半給暑雨。暑雨接過,才要沐浴在幸福中放進一塊到嘴里,就聽見了隱約傳來了警笛聲。
因為突大的村委大院上了鎖,而且村里也有大事發生,所以料想里面沒人值班的凌霜,就只能將勘察車停在了大院門側的空地上。不過兩人才下車,從路遠處依次駛來了警車、救護車和消防車、挖掘車。兩人之前在車上已經通過后視鏡看見了,所以現在只是看了一眼,就要繼續往村西頭去,然而打頭的警車卻在超過兩人后停下了,并從車窗里伸出一個大蓋帽問道:“請問事故地點在哪?我們是聯合救援隊的。”暑雨正如實要說,凌霜卻受到了游樂今發來的定位,所以馬上搶先道:“我有定位我有定位!”這個警察也沒叫兩人上車,只是說了句:“那麻煩帶一下路!”凌霜一則不在意這些,二則自己也要步行過去,所以聽罷就連忙頭前帶路去了。可趕上來的暑雨卻斜著眼低聲嗔道:“帶我們一下會死啊!”
來到村西頭,喊開圍觀人群,只見一個磚胎水泥皮的兩尺凸起殘破而現。自稱聯合救援隊的人下車后就開始勘測、詢問和拉警戒線;而凌霜帶著暑雨就來會合游樂今,并壓低語聲問具體情況。游樂今不像是回答地說道:“他怎么被弄進去的?”見游樂今一臉疑惑,又答非所問,暑雨就低聲對凌霜道:“應該是小孩被丟掉井里了。”游樂今剛好回過神聽見,所以道:“是被丟掉井里了,不過是個一百一二十斤的大人。”也不等凌霜和暑雨從驚訝中回過神,只接著說道:“本村人,五十多歲,開大隊診所的,有點錢,所以在村里還算場面人。上午村西頭灌溉系統停水了,村委會值班的來檢查發現的。”被強行拉著回過神聽完的暑雨問道:“是從井口只看見了頭,還是有肩膀和胳膊?”游樂今卻對這個很專業的提問人瞟了一眼:“活的!蓓蓓下去看了,就塞不進去的部位被擠得骨折了,皮外有點擦傷,水泥井壁沒有破壞過的痕跡。井口也一樣。”暑雨正要問那個技術過硬的蓓蓓身在何方時,卻讓顯得心有余悸的凌霜搶先問道:“這井不會又是八景宮干的吧!?”
游樂今絕然否定了凌霜的推論,而后故作兇惡對暑雨道:“敢泄露出去,就把你偽娘男友變同性閨蜜!”不及凌霜和暑雨說話,因感到新奇而在田野上空飛來蕩去玩耍的游蓓,突然一個急剎停住了,盯著不遠處坐落在一塊菜地里的墳墓看了會兒,就指著喊游樂今道:“媽媽,有鬼!”不要說凌霜有臨時幽冥之眼,就是有意識之眼的游樂今趕到墳墓前,也是一個鬼影都沒看見。快嘴的凌霜也不考慮暑雨在場,見沒有嚇人的鬼,就立刻從游樂今身后轉出來對浮在半空的游蓓道:“蓓蓓,又玩狼來了是不?!”說著、還伸出手去揉搓了幾下游蓓的臉。可游蓓擺脫凌霜如柔荑的手后,就一飛沖地鉆進墳墓,不過一時,頗顯得奮力地從墳墓里拉拽出一個臉帖黃紙、身穿壽衣的女子靈體來。
游蓓將女子靈體拽進游樂今的銅錢陣,就學著大人的樣,一臉釋然地吐著氣抹了兩把額頭,而后還不忘過來對著凌霜吐了個帶有報復性的舌頭。卻說游樂今將女子靈體臉上的黃紙撕下后,見是不到三十歲的模樣,再叫凌霜去念墓碑上的生卒年。凌霜固然被女子靈體嚇得躲回了游樂今和暑雨身后,但聽見游樂今叫了自己,也只得懷著恐懼去墓碑前,好在暑雨不離不棄跟了一起,才使得他沒那么怕了。了解凌霜的暑雨雖然對蓓蓓無影無形很是好奇,但輕重緩急之下,也只得先幫著將墓碑前的雜草清理開。凌霜也索性不裝了,就讓暑雨給游樂今念《碑文》。暑雨斜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的人,就念《碑文》道:“亡妻克烈招弟之墓,生于開元四千六百六十三年,卒于四千六百三十六年,夫:突木發,女:突麗。”
游樂今算清楚墓主死時年齡,就問道:“是你把那人弄井里的嗎?你哪來的這么大法力?”可女子的靈體卻是拿手勢比劃著表達意識:“我耳朵從小失聰,聽不見你說的話。你是問是不是我把他弄到井里的?是我,因為是他打針打死我的,還被別人說我是得急毛病死的。”由于女子靈體的手語極不標準,游樂今三人看了良久才大致看懂,可游樂今用標準手語問時,還是無法順暢交流,但大概了解到女子娘家是祖傳仙家南派,所以祖上傳下了些齋戒和供養護佑神的家規與家風,又加上她郁靈不滅,成了本方土神,由于兇手今天運盡,因此才敢發靈力報復。游樂今等井里的人被救上來,便去用意識之眼核實了,確認無誤后,拿幽冥之事恐嚇著讓其認罪伏法了。而后回來對女子意識之語道:“他已經當眾承認了。你也犯了天條,做不了土神了,我送你重歸大道吧。”送女子魂魄重歸大道后,就帶著凌霜、暑雨和游蓓離開了。正是:天道無言明往事;人行有跡待緣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