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聞言嘆了口氣：“小人一年到頭，都在這片田里折騰，若是還長不好，一家老小就得餓死了。”

朱南星聞言，頗為不解地道：“此話怎講？”

老農愁眉苦臉，伸手撫平打滿布丁的粗布衣上的褶皺，道：“小人該干活了。郡王，郡王妃，你們還是去別處逛吧。”

說完，就彎腰不理人了。

這一看，就有問題。

謝茯苓側眸，和朱南星對視了一眼。

種田的人，看到自己田里的植物長勢喜人，不是應該高興才對嗎？

可是，這個老農怎么一點都不高興呢？

不高興就算了，還滿臉愁云，看著，就像是被逼迫的。

朱南星跳下馬背，把謝茯苓扶了下來。

兩人站在荷田邊，吹著涼風，感覺十分舒適。

老農彎腰收拾了片刻水草，抬頭，見朱南星和謝茯苓還盯著他看。

他猶豫了一下，就準備收拾農具回家。

老農佝僂著身子，輕輕撥開荷葉，小心翼翼地往田埂邊上走。

人才走到田埂邊，眼前就籠下一個黑影。

老農驚詫地抬頭。

朱南星彎腰看他，道：“老伯，你剛剛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不打算解釋解釋么？”

老農愁眉苦臉道：“郡王，您就別問了……”

說完，他折身摘下一捆鮮嫩的荷葉，遞給朱南星，道：“這些荷葉，給您拿去做菜吧。”

朱南星沒接，而是蹲在田埂上，問道：“缺少糧食的清河郡，良田不用來種水稻，是不是跟郡守有關。”

老農聽了，拿著荷葉的手開始顫抖。

謝茯苓隨手摘了根狗尾巴草，步伐輕快地走到田埂上，站在朱南星的身邊。

壓迫感，一下子就升上來了。

謝茯苓轉動這根狗尾巴草，對老農道：“伯伯，郡王與我，和郡守不是一伙兒的。你實話實說，不必擔心郡守會來找你麻煩。”

老農聽了，內心不禁有些動搖了。

朱南星附和道：“整個清河郡，本郡王才是最大的。”

老農終于泄了一口氣。

他把荷葉遞給謝茯苓，道：“郡王妃，這荷葉給您，嫩荷葉，可以炒雞蛋、做湯、涼拌。”

謝茯苓拒絕道：“郡王府不白拿百姓的東西。”

老農聞言，回道：“一捆荷葉而已，小人種了好幾畝呢，田里多得是。您若不接，小人就不敢跟你們說話了。”

謝茯苓見狀，只好接過了荷葉。

看似小小的一捆，卻有好幾斤。

謝茯苓思忖著，回頭讓人送點銀子來補上吧。

老農爬上田埂，把腳伸進田邊的溝渠里沖洗干凈，套上一雙打滿布丁的布鞋。

之后，又認真地把手也洗干凈。

他身上的衣服雖然洗得發白，還打滿了布丁，卻干干凈凈的，沒有泥污和汗漬。

收拾干凈，才站在了田邊。

他四下張望了一番，確定近處沒人，才開口道：“郡王一定奇怪，清河鎮明明依山傍水，為何百姓卻吃不飽。”

朱南星點頭。

老農嘆了口氣，才徐徐道：“清河鎮也曾富饒過。那時，靠著現在這些田地，百姓都能有余糧。直到現任郡守的到來……

現在這位杜郡守，是四年前調來的。杜郡守說，他眼睛不太好，神醫讓他多看看青山綠水，所以，禁止百姓開荒。另外，他喜歡賞荷花，喜歡喝菰米酒，喜歡吃荸薺和芋頭……”

謝茯苓和朱南星對視了一眼。

難怪，路邊都是荷田、茭白田、荸薺田和芋田。

原來，都是郡守喜歡的！

老農繼續道：“小人家的田正好在路邊，郡守為了方便賞花，就讓小人在田里種藕荷。而靠近路的其他人家，則分別種了茭白、荸薺和芋頭。

郡守說，只要種得好，一畝地給二兩銀子。可，三年了，郡守給小人的銀子，統共不到十兩。

一年到頭，頂破天也就才有三兩銀子，一家老小窮得只能喝粥。這鎮上，除了和郡守關系好的人家外，剩下的都好不到哪里去……”

說完，重重嘆了一口氣。

謝茯苓聽得心情沉重。

她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姓杜的郡守給她的印象不太好。

沒想到，這人竟壞成這樣。天高皇帝遠，沒人管他了，就逮著百姓欺負。

著實可惡！

懷里的荷葉，仿佛都重了許多。得想個辦法，把現任郡守干掉才行！

......

回去的時候，朱南星沒怎么說話，他伸手道：“荷葉給我。”

謝茯苓略帶疑惑地看她。

“不沉？”朱南星挑著眉問道。

原來是怕她抱不動啊。

謝茯苓好笑道：“這點東西，我還是抱得動的。”

“這不是沉不沉的事。”朱南星從她手里接過荷葉，拉著她離開田埂：“這事關本郡王身為男人的尊嚴。”

謝茯苓忍俊不禁。

其實，朱南星還是挺好的。

剛成親那會兒，會給她準備許多漂亮裙子和首飾，會給她帶好吃的，有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兒，也分享給她。

分別數月再見，千里迢迢趕路來見她，救下她后，又頂著疲憊去給她抓兔子、抓山雞、掏山雞蛋。

她說建房子，他馬上就同意。她給的意見或建議，他也都會認真聽并接受……

除了偶爾有些自戀和瞎嘚瑟外，還是蠻不錯的呢。

因為有了荷葉，兩人只好折回宅子一趟。

朱南星把荷葉丟給下人，轉身對江蘺道：“取五兩銀子，送去鎮上種荷田的老伯家。就說，這是跟他買荷葉的錢。

他若不肯接，你就說，本郡王看上他那片荷田了。日后，本郡王可能會隨時去摘荷葉。”

江蘺點頭，道：“屬下明白。”

安排妥當后，朱南星打了馬，帶著謝茯苓駛出鎮子。

兩人沿著河岸邊的小路，繞著山脈緩緩行走。

一圈之后，朱南星問謝茯苓道：“你比較喜歡哪兒？”

“能去那邊看看嗎？”謝茯苓指著河對岸，道。

鎮子上的房屋很集中，全都在河岸這頭的平地上。

而河對岸，放眼看去只剩郁郁蔥蔥、連綿起伏的群山，山間還有溪流……

朱南星騎在馬上，往對岸看去。

河對岸，一點田地都沒有，更別說人家了。

河灘很高，河岸上有一片特別寬敞的空地，再往上，就是起伏不大的山腳，然后是蔥郁的群山。

朱南星爽快答應道：“去！”

他牽著韁繩，摟緊了謝茯苓的腰腹，打著馬從緩坡處下到河邊，找了處平緩的淺水蹚水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