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城中行駛了半個時辰，沿著寬闊的石板路前行，停在了一處氣派的大宅子前。

牌匾上，刻著大大的三個字——上官府。

馬車還未停穩，早就在門口候著的管家領著下人們恭敬地上前來：“小人拜見世子、世子妃。”

“免禮。”朱南星道。

江蘺掀開簾子，朱南星就跳下了馬車。

他拍拍衣袍上的褶皺，轉身，對著馬車伸手道：“娘子，為夫扶你。”

大庭廣眾之下，謝茯苓又不好駁他的面子，無奈，只得把手放入朱南星的掌心。

朱南星伸手一拉，就把她攬入懷里。

謝茯苓低聲警告他：“適可而止。”

“娘子，你說什么？”朱南星忽然拔高嗓門，問道。

謝茯苓咬牙，道：“我說，我想去看外祖父。”

朱南星心里嘚瑟，低頭牽過謝茯苓，與她十指緊扣，隨后看向凌霄，道：“凌公子，一起啊。”

管家見狀，連忙道：“世子、世子妃、凌公子，里面請……”

說完，匆匆上前帶路。

朱南星牽起謝茯苓的手，大搖大擺地往里走。

上官家有錢，宅子修得十分奢侈。一路進門，假山、影壁、亭臺水榭不斷。

路邊，擺滿嬌貴的蘭草，長廊下，還種了綠油油的芭蕉。即便是下雪的天，蘭草和芭蕉依舊生機盎然。

一邊走，朱南星一邊指指點點：

“嗯，這盆蘭草養得不錯。”

“在院子里種芭蕉，本世子怎么沒想到？”

“那塊假山石雕得很漂亮啊！”

“……”

走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管家道：“殿下，老太爺的院子到了。”

院前，種了兩排茂密的紫竹。月亮門的兩旁，掛著兩副字跡遒勁有力的對聯。

謝茯苓和朱南星還未往里走，一道人影就出現在門口。

是謝柏仁。

他的眸光，落在朱南星與謝茯苓緊扣的十指處。

“大哥。”謝茯苓開口叫他。

“大舅哥。”朱南星也開口喚了一聲。

謝柏仁穿著月牙白的錦袍，長身立在門邊，冷淡道：“世子、世子妃一路辛苦了。”

說完，他又看向站在靠后一些的凌霄：“瞻昱，也辛苦你了。”

凌霄微微頷首，拱手笑道：“無妨。”

謝柏仁對謝茯苓與朱南星介紹道：“他叫凌霄，表字瞻昱，是我的至交好友。”

謝茯苓淺笑道：“凌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

凌霄溫和一笑，道：“世子妃謬贊了。”

朱南星冷哼了一聲，問謝柏仁道：“不是說要看外祖父么？外祖父身體如何了？”

謝柏仁道：“先進去吧。”

說著，折身進了院子。

朱南星拽上謝茯苓，語氣強硬地道：“瞧你，一雙手都冷冰冰的，為夫給你暖暖……”

朱南星一路拉著她，根本不撒手，謝茯苓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上官老太爺的院子，十分僻靜。屋中燒著炭火，燃著安神香。

進門，就有一股濃郁刺鼻的藥味。

繞過屏風，謝柏仁走到一張撥步床邊，彎腰道：“祖父，苓兒來看您了。”

床上的老人，發須皆白，形容枯槁，裸露出來的皮膚上，已經長出斑點。

謝茯苓只看了一眼，就有些于心不忍。

但，她還是大著膽子走到床邊，彎腰輕喚一聲：“外祖父。”

老人緩緩睜眼。渾濁的眼珠，幾乎都不會轉動了。

好半晌，他才用又嘶啞又低沉的聲音問道：“是苓兒么？”

謝茯苓聽著這飽含關切的聲音，眼眶一酸，忙點頭應道：“外祖父，是我。”

上官老太爺顫悠悠地伸出手：“苓兒……”

謝茯苓一把握住了。

老人家的手，又干又枯瘦，皮膚有些皺巴巴的，握上去的時候，仿佛在握著一截枯木。

握緊了謝茯苓，上官老太爺眼神聚焦了些許，道：“苓兒……你怎么才回來？是不是……你爹不讓你走啊？

外公做了好多漂亮裙子……給你當十歲生辰禮……乖……讓外公看看我的乖孫女……”

謝茯苓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上官老太爺的記憶，還停在謝茯苓十歲那年。

那年，他準備了許多謝茯苓喜歡吃的、漂亮的衣裙，還有寬敞明亮的大院落、布置漂亮的房間……

他盼啊盼，卻沒盼來他思念已久的外孫女。

他一生都不會知道，他真正的外孫女已經去了另外一個世界，永遠都不會來看他了！

一想到這，謝茯苓就難受得厲害。嘴唇，幾乎要咬破，流出血來。

忽然，另一只手被握緊。一側頭，就看見朱南星握緊了她的手。

朱南星笑得眉眼燦爛，湊到床邊，開口喊道：“外祖父。”

上官老太爺渾濁的眼睛滯了一瞬，問道：“你是？”

朱南星笑吟吟道：“我是您的外孫女婿啊！”

“外孫女婿……”上官老太爺緩緩念著這幾個字。

他的呼吸有些困難，說話的時候，十分吃力，聲音就像是從年久失修的老舊風箱里發出的一般。

朱南星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道：“您忘了？茯苓已經成親了，我就是她的夫婿！”

“是哦……”上官老太爺吃力地道：“柏仁說，茯苓嫁人了……”

說完，偏頭看向朱南星。

“嗯嗯！”朱南星用力點頭，笑道：“茯苓說，您沒去參加她的婚宴，所以，她把我帶來給您看看。想問問您，您對我這個外孫女婿滿不滿意？”

不知是不是朱南星太吵，上官老太爺竟漸漸地有了些精氣神。

他偏頭看著朱南星，渾濁的眸光也亮了些許，又看向謝茯苓：“茯苓……”

謝茯苓眼眶微紅，開口道：“外公，對不起，年幼之時，是茯苓不懂事。”

這聲“對不起”，是替原主說的。

如果，十歲那年，她沒有拒絕上官家的好意，興許，如今會活得十分快樂幸福。

也不會，讓上官老太爺留下遺憾！

忽然，手上輕輕一晃。

上官老太爺握緊她的手，慢慢道：“茯苓，別哭啊。”

“吧嗒……”兩行熱淚順著謝茯苓的臉頰落下。

上官老太爺想抬手，給謝茯苓擦了擦眼淚。可，他已經沒有抬手的力氣。

他看向朱南星，問道：“外孫女婿……你……叫什么？”

朱南星沖他笑道：“外祖父，我叫朱南星。”

他一邊說，一邊輕輕用指尖在上官老太爺的掌心落下筆劃。整個過程，十分的有耐心。

這是謝茯苓從未見過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