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了多年的經,禪心通明,鑒空依然覺得不自在,干脆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爹,又暈了。”
“哼,死干脆點好埋!”
流云宗的長老們最近忙著打理無極秘境。首先要把秘境里面的靈田翻理一遍,然后需要牽引合適數量的靈脈,用來給秘境供給靈氣。
等到秘境靈田靈氣充沛過后才進行播種。然而播種又有問題,很多靈藥流云宗都沒有種過,這些種子太珍貴,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又不能找人幫忙,一群金丹只能自己充當苦力,怨聲連連。
好在經過這么些時間的忙碌,靈藥種子基本都種下去了,管理上的事情就少很多,長老們便可以輪流休息了。
等到少女離去,鑒空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一間低矮屋子里,屋子里面沒什么陳設,還能看到屋頂的蜘蛛網。
沒一會兒少女又回來了,這回端了一碗粥,鑒空趕忙裝昏迷。
少女有點粗心,滾燙的粥只隨意吹了兩口便喂進鑒空嘴里。
修士還不至于被粥燙死,但嗓子被燙著,誰都會不舒服,這會兒醒來看著別人喂自己粥又太尷尬,鑒空只能忍著一直裝昏迷。
四歲跟著師父上山,念了十幾年的經,如今忽然遠離了修真界,換了一個環境,鑒空默默想著:“佛說眾生,這眾生又到底是怎么樣的呢?”
之后幾天,只要父女兩在的時候,鑒空都會裝昏迷,直到有一天鑒空想得太入迷,少女不聲不響便走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眼睛睜著的鑒空。
鑒空慌忙地把眼睛閉上。
“別裝了,我就說不對嘛,怎么可能明明都醒過一次,后面還是會繼續昏迷?!?
少女聲音很大,鑒空繼續閉著眼睛。
“你們和尚都這樣嗎,我們村里的其他姑娘也是這樣的。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她們每次見到個男的都會害羞?!?
“阿彌陀佛,施主饒了我吧?!辫b空內心祈求。
至此之后,少女每次來,鑒空都會睜開眼睛,從起初的躲躲閃閃,到后面的坦然面對,鑒空漸漸熟悉了被人投喂,他也知道了少女的名字,一個極其普通的名字——梨花。
鑒空的傷勢一天天好轉,等到能說話了,鑒空便時常會說上一句:“多謝梨花施主,施主大恩,鑒空不敢忘。”
梨花則毫不在乎:“要謝就謝我爹吧,他把你背回來的,我沒做什么?!?
“哦,大叔要感謝,梨花施主同樣要感謝。”不知道是不是環境的緣故,鑒空的話漸漸變多了。
“喲,果然如爹爹說的一樣,和尚的一張嘴是最會說的?!?
鑒空不說話,梨花轉而皺眉道:“從明天開始,你中午要挨餓了,因為爹爹要干活,我要去集市賣梨?!?
“賣梨?”
梨花望著鑒空笑道:“我又不會念經,不賣梨靠什么活?況且我還要攢嫁妝嘞!”
鑒空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本就不善言辭的他總是把談話弄得很尷尬。
“對了,警告你別在我家念經,我爹最聽不得吵鬧。”
鑒空點頭。
第二天開始,梨花便開始去賣梨,框里百十斤的梨,被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她隨意便挑了起來,這一切被鑒空透過門縫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
此后,梨花每天一早準時去賣梨,有時回來的很早,有時很晚才回來,每次回來鑒空都會問上一問今天梨賣得怎么樣了。
梨花回來得晚的時候,框里往往會剩大半框梨,看得出來梨花很不開心,但從來不抱怨,只著急的去給鑒空做飯,喂飯,只有每次安頓好鑒空過后,她自己才會去吃飯。
日子一天天過去,時間長了,鑒空內心越來越不安:“梨花照顧我越多,我就虧欠得越多。”
自從鑒空醒來過后,農夫就很少來看鑒空,特別是鑒空能說話過后,看到女兒經常往那間屋子跑,他就后悔了——那個小和尚的臉太白了。
田地里,梨樹上的梨越來越少,鑒空也對集市,對梨花賣梨遇到的人和事關心起來,每天忙完,梨花也習慣了給他講一講。
有時鑒空會想:要是我沒當和尚,從來就沒有修煉過,只是一個普通人。要是跟梨花一起去賣梨,能不能幫她每天都把梨賣完呢?又或者,我去買梨花的梨,她會不會賣給我,會不會給我便宜一點呢?
鑒空忘記了他修士的身份,忘記了大禪寺,也忘記了他的佛愿。
當梨樹上的一個不剩的時候,從受傷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個月。鑒空能夠動用法力了,從儲物袋取出療傷丹藥服下,他的傷勢迅速恢復著。
為了磨煉法力,莫小雨則每天都在堅持壓制境界,連周有福的修為都又增加了不少,但他還是沒有選擇突破,反而開開心心的與周有福打著王八拳。
谷海時常觀察著莫小雨的狀況,越看越心急:“這小子在搞什么鬼,每天就知道打王八拳,難道我老眼昏花高看他了?”
近日來,流云宗異常平靜,越是平靜就越是難以讓人心安,金丹們都知道——暴風雨快來了。
僅僅三天,鑒空傷勢完全恢復,“虧欠那么多,幫他家干干活吧?!?
鑒空找到農夫:“大叔,我虧欠你們這么多,明天起我幫你們干活吧?!?
農夫笑了笑:“就你這細皮嫩肉的?”
鑒空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農夫沒多在意,只當是這小和尚身體還沒恢復好,還想再混幾天免費的飯吃。
第二天的時候,鑒空干起活來異常的快,別人一天才能挖完的地,他一個半時辰就挖完了,干活就像是不費力氣,農夫臉上漸漸露出笑容。
爹高興,梨花自然就高興,越看鑒空越順眼。
沒有流言的村子不是好村子,梨花家招了一個和尚做上門女婿的事徹底在村子里炸開。
鑒空禪心通明不在意這些,梨花也沒說什么,倒是農夫有了念頭,他開始仔細觀察梨花跟和尚,發現兩人果然形影不離。
“干活這么厲害,管他的,和尚就和尚吧,只要能干活,一樣能過日子?!鞭r夫不是迂腐的人,轉眼就想通了。
梨花家的地不多,沒多久活就全被干完了。
活干完了,鑒空依然覺得恩情還得還不夠,便又去幫村里其他人干活,只希望村民們以后能對梨花父女更好些。
十月寒霜初至,村里基本沒什么活可以做了,鑒空仍然覺得心里不安。
梨花看到鑒空郁郁寡歡的樣子,對他說道:“走吧,我帶你去看父親給你挖的那個坑?!?
鑒空一下子有了興趣:“大叔真的替我挖了坑?”
梨花笑著:“那可不是,走吧。”
兩人穿過田野,來到了一個山坡,山坡上有很多墳,還有一個不是很深的土坑,目測鑒空剛剛可以躺進去。
“我死了就埋這里?阿彌陀佛,大叔挖的還真合適?!?
梨花淺淺的笑著,忽然一陣涼涼的秋風吹起,一片金色的落葉飄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鑒空的肩頭上。
梨花不會矯情,平常都是粗獷的笑,今天第一次淺淺的笑,很美。
鑒空撿起落葉,正是一張梨樹的葉子,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把手中的落葉輕輕一拋,梨樹的葉子重新飛向天上。
“是啊,秋天都到了。素恩師叔怎么樣了,真云不會放過我,又怎會放過素恩師叔呢,我該走了?!?
一葉喚醒夢中人。
鑒空用法力隔空舉起一塊大石頭,梨花震驚,但是沒有后退。
“我是修士,也是個佛修。我還有事情要做,以后不能幫你們干活了?!辫b空沒有隱瞞。
梨花睜大眼睛忍住沒哭:“我知道,爹說,那天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天上很好嗎?”
鑒空不敢看梨花的眼睛,聲音很低沉,就像是在喃喃自語:“那不是天上,只是離你很遠很遠才是。那里不好,一點都不好,還不如平常的種地,還不如去集市賣梨?!?
梨花哭了,梨花帶雨:“既然那里不好,既然那里還不如賣梨,那你為什么不留下來陪我一起去賣梨?”
鑒空取出敲了十幾年的木魚遞給少女,這回他沒有再因為佛家弟子的身份而隱藏自己的內心:“這個你拿著吧,在寺里它一直陪著我。雖然我不想走,但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做的,那里很危險,我就不帶你去了?!?
梨花把木魚緊緊攥在手里,就像生怕被別人搶去。
鑒空最終還是走了,帶著他這一生最大的愧疚走了——世上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梨花失魂落魄,是靠著本能找到的家。
農夫看到梨花趕忙心疼的去扶:“閨女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爹給你熬藥去?!?
梨花兩眼無神,聲音細若游絲:“他走了?!?
農夫著急的問道:“誰走了?走了又怎么了?”
梨花幾乎帶著哭腔:“是鑒空,是小和尚走了?!?
農夫一腳踹過房門,大怒道:“走了?他怎么能走!如今村里鬧得沸沸揚揚,以后誰會娶你?”
梨花抱著農夫:“爹,不嫁了,女兒這一生都不嫁了。”
農夫心猛的一沉,女兒的性格,從小就是說一不二,她說不嫁了,那這輩子肯定就不會再嫁了。這一點隨她娘,她娘也是這樣的。
農夫一生只懂勤奮耕種,卻有一股子執著,他憤怒道:“不嫁了,我的女兒怎么可以不嫁了?不就是個天上掉下來的和尚嗎,我的女兒怎么可能配不上他!他去了哪里?”
“向北走了。應該去了很遠的地方。”
農夫將梨花扶到椅子上,一臉正色道:“很遠有多遠?就是捅破天我也要將他給你找回來!就算他是天上的神仙也要綁回來給我挖地!明天我們就賣房賣地,后天我們就出發,我帶你去找他。”
梨花緊緊抱著農夫:“爹,請您不要這樣,他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不行,你是我梨天的女兒,當年我給你娘說過,天上地下沒有我辦不到的,你娘不信。后來沒機會證明,她就死了。你是她的女兒,我怎么讓你傷心呢?現在我就證明給你娘看?!?
兩天后,父女離開了村子,向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