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推演，一年之后。】

大秦咸陽宮。

嬴政還未開口說話，趙高急切道：“陛下，又是天道推演！而且此人有極大可能就在龍虎山上！”

“好啊。”

嬴政似笑非笑，道：“這件事朕就交給你了，若能將趙希傳帶回來，朕讓你做御史大夫如何？”

御史大夫位列三公，與太尉、丞相并肩。

可以說是整個(gè)大秦除了嬴政之外，地位最高的幾個(gè)位置之一了。

按理說，趙高雖然掌著落網(wǎng)，但實(shí)際官職只是一個(gè)中車府令，九卿之太仆的屬官，距離三公還隔著老大的距離。

能一下將官職提高這么多，趙高應(yīng)該極度高興才是。

但一聽嬴政的話，趙高腿都差點(diǎn)軟了。

“陛下。”

趙高弓著腰，露出一個(gè)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龍虎山高手輩出，沒有幾萬鐵騎根本帶不會趙希傳，奴才……”

“行了。”

嬴政無謂的擺擺手，“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是天道獎(jiǎng)賞嗎？”

聞言，弓著身子的趙高立馬費(fèi)力的將頭向上仰。

果然，這回的天道推演，根本就不是獎(jiǎng)賞。

按照慣例，天道給出獎(jiǎng)賞之時(shí)，榜上會有一個(gè)‘賜’字。

但這次沒有。

……

“一年之后？”

趙丹峽豁然起身，看向趙希傳：“師叔，距離黃蠻兒下山過去多久了？”

這時(shí)候趙希傳也差不多明白過來了，面色變得嚴(yán)肅起來。

“再有兩月便是一年了。”

目前金榜所呈現(xiàn)出來的畫面，趙希傳根本沒有任何意難平之處。

加上金榜自主推演一年之后。

也就是說，趙希傳身上的意難平，將會發(fā)生在未來！

“還有兩月…”

趙丹峽想了想又坐了下來。

“尚且來得及，且看完這金榜再說。”

在叔侄二人的注視下，金榜出現(xiàn)了新的畫面。

畫面中依舊是破敗的逍遙觀。

這一日，無所事事的趙希傳先是去溪邊發(fā)了會兒呆。

覺得不得勁又回到道觀里，去徐瓏象住的那間屋子，在床邊坐了半晌。

到最后，又跑去徐瓏象倒山楂的那口枯井邊坐了半天。

很明顯，這是趙希傳在思念下山的徒弟。

就在他怔怔出神之際，突然眼皮子狂跳，心口更是劇烈一震。

隨即趙希傳臉色大變，連忙掐指卜算。

最后臉色越來越蒼白，猛地站起身想要沖霄而去，卻又頹然跌坐回來。

想起自己誆騙徒弟，說這口井通著北良王府，趙希傳自欺欺人的對著井口怒吼：“徐風(fēng)年，你這次要是護(hù)不住黃蠻兒，老道這輩子還能活幾天，就去你家門口罵幾天！”

罵著罵著，趙希傳莫名其妙的笑起來。

只是這笑聲中，有些一生不曾登頂有負(fù)先祖期望的悲愴，也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豁然灑脫。

說不出的凄慘。

笑聲方畢，趙希傳回到道觀，走向自己的屋子，打理干凈了頭發(fā)胡須，從箱底再次找出那件黃紫道袍披在身上。

隨后在無數(shù)天師府晚輩，那如同白日見鬼一般的眼神下，一步一步登上龍虎山。

趙希傳走向祖師堂，對墻上懸掛的祖師爺畫像，一幅一幅拜過去。

離開祖師堂后，這位龍虎山希字輩的老天師來到山頂盤膝而坐。

風(fēng)雪之中，趙希傳輕聲笑道：“都說沙場有刀，何懼死于馬背，江湖有酒，何懼死于酩酊。”

“老道士一生不敢殺人，連喝酒總都不盡興。”

“這輩子從沒有豪氣一回，最后這遭啊……”

趙希傳似乎是說給天地聽，也似乎在說給自己聽。

“且盡興！”

說罷，趙希傳伸出手指，刺向自己雙目。

一生悶響，雪地里濺出幾朵鮮紅的梅花。

趙希傳抬起滿是鮮血的右手，并指如刀，在眉心劃出一抹印痕，宛如天眼。

“黃蠻兒，為師本事不高，學(xué)不來那開天門，就連開天眼也如此勉強(qiáng)。”

趙希傳雙臂垂下擱在膝蓋上，左右各自掐訣，苦笑道：“若是這都不能替你擋下天劫，莫怪為師啊！”

這一日，整個(gè)龍虎山在外人看來最潦倒，也是最值得敬佩的老天師，孤零零在風(fēng)雪中，舍了畢生的修為，也舍了最后的壽元。

世人羨長生，龍虎山其余三位天師皆是修的長生。

只有趙希傳，如同真正傳統(tǒng)的道家，一生皆是獨(dú)修屬于他自己的清凈。

可在這生命最后的短暫時(shí)光，他想起的卻是那幾年山腳道觀里，愛徒徐瓏象的打鼾之聲。

那可真是。

一點(diǎn)兒都不清凈啊……

那一日，為徐瓏象硬抗天譴的徐風(fēng)年，就在油盡燈枯之際，腰間的北良刀突然生出一朵金蓮。

老道士虛幻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在徐瓏象身邊，不顧正在緩緩消散的身體，笑著說：“徒弟啊，師父先去投胎，下輩子爺倆再做師徒。”

“還有，今年山楂真多，可惜沒你幫著吃，師父摘了好些根本吃不完。”

像是回到了師徒兩人相處了許多年的破道觀，趙希傳一如既往的絮叨起來。

可他的身影，已經(jīng)幾盡于無。

最后只來得及把右手一指天穹，氣呼呼道：“黃蠻兒，干他娘的！”

一代天師，就此隨風(fēng)而逝。

為了扭轉(zhuǎn)脖子去看的徐瓏象，被天雷撞擊的腦袋越發(fā)低沉下去，試圖抬起胳膊去抓趙希傳不讓他離開。

可趙希傳還是離開了。

嗡——

徐瓏象的腹部突如擂鼓震天，與山川共鳴，鼓蕩起一圈圈漣漪。

只抬腳一踏！

方圓十里，大地全部塌陷！

至此，天道推演結(jié)束，金榜畫面緩緩消失。

看到這里，所有人都明白過來。

為什么堂堂龍虎山一代天師，陸地神仙境的高手，會登上意難平金榜了。

他們從未想過，高貴孤傲的龍虎山天師，也會有如同農(nóng)家老漢般的存在。

那一慕慕小心翼翼討好愛徒的畫面，不僅沒讓人對龍虎山有半分輕視，反而讓那個(gè)邋遢的小老頭兒無比高大起來。

尤其是那風(fēng)雪之中，獨(dú)自盤坐，一聲“且盡興”，更是讓無數(shù)豪杰肅然起敬。

以往在人們眼中，那些縹緲高絕，觸不可及的頂尖勢力，突然就有血有肉起來。

讓整個(gè)九州江湖，都生動(dòng)了幾份。

一句話，自老天師而出，漸漸擴(kuò)散在了整個(gè)江湖之中。

人生在世。

且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