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蒲公英
- 廚房輿愛
- 宋爾s
- 2768字
- 2022-05-04 21:28:40
第五章
“你怎么在這兒”我睜開眼看到程少然,夕陽的余暉模糊了他背影的輪廓,突然,我看到周故的臉,像是回到望北的冬夜,心里明白這是我接近夢魘的幻覺,于是撐著身體坐起來說“自行車壞了,走的有點累在這歇一會兒”胳膊因持久不變的姿勢而發麻無法動彈,他把自己的車子停下,俯身幫我裝好脫掉的鏈條,手被鏈條弄臟,我目光渙散的盯著來往人群,有排列整齊的黑色轎車勻速而過,天色漸漸晦暗,樹葉和迎春花的花瓣漂浮在地面的積水上。
“你不上學是因為錢嗎”程少然問,“不全是,我從前一直就沒有接受過正規的教育,突然進入學校生活盲目的坐在教室里只是浪費時間罷了”我們沒有再說話,推著著自行車緩慢前行,這樣的沉默讓我覺得連空氣都變得沉重壓抑,分叉路口他喊我的名字,言不由衷地說了一句:“早點回吧,別瞎想了”我輕聲答應,到了家門口回頭發現他依舊站在巷口,校服的衣擺被風吹至兩旁,夜幕降臨,天空暗藍,微弱的星光隱約浮現,這不過是個循常的星期五。
我開始到一家名叫“讀書郎”的書店工作,是白清安排的,她覺得這樣可以讓我保持大量的閱讀,她說“你可以接受自己的平凡但不能使自己變得平庸”書店坐落于白水最喧囂的街道,因為靠近小學和初中,這條街白天車水馬龍,夜晚霓虹閃爍,書店的老板因為懷孕經常不在,店里常常就我一個人,在這個電子書還未席卷城市的年月,書店還算生意興隆。
書店左邊是白清工作的干洗店,干洗店門框的玻璃上貼著有白色邊框的紅字,寫著“縫褲邊,修拉鏈”的字樣,書店沒人的時候能聽到隔壁干洗店縫紉機與洗衣機的聲音交織不停,干洗店是白清呆過最長時間的地方,剛回來白水的前兩年,她都是工作一段時間休息一段時間,現在她按時吃飯,工作,睡覺,也喝酒,但已經不會像從前那樣喝到不醒人事,她全然拋棄了從前的作息時間,只是與人相處始終保持克制清醒,對所有人笑臉相迎,卻并不刻意與之親近或者疏遠,好似所有的人都不足以讓她依賴或者信任,在白水她沒有任何朋友除了干洗店的秦潔,秦潔是端莊大方的女人,老家在四川,聽說當年是被賣到白水的,她已經生了三個女兒,大女兒九歲,二女兒六歲,三女兒在生下不久便送了人,在丈夫和婆婆的壓力下一直想著再生一個男孩,丈夫在省城工作,三四個月回來一次,不忙的時候她和白清就坐在干洗店,隔著超大的鋼化玻璃討論來往于永安路的平常人事,秦潔總有許多的家長里短要與白清訴說,這其中包括她的悲苦人生,白清很少發表意見也很少說自己的事情,她只是安靜的聽她說,手里繡一些十字繡,臉上脂粉未施,與從前在望北的濃妝艷抹已然判若兩人,眉眼間充滿隱忍的艱辛苦楚,我從不敢仔細揣摩她的神情,但它們依舊清晰的印刻于我的心底讓我日夜不安。
書店右面是一家手機專賣店,店主是一個叫王惜的80后微胖男子,門口的超大音響幾乎一整天都不停歇,最常聽到伍佰的《挪威的森林》,我總幻想以后開一間音像店來度日,那時候并未想到多年以后我們現下流行的卡帶與CD光碟會被不羈的歲月所碾壓殆盡。
藍一從我離開學校后變的更加緘默,那是與她年紀并不相符的沉寂,她固執的不在學校上自習只為了每天晚上和我多待一段時間,但我們并不會有過多的交談,她寫作業的時候我在一旁畫畫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發呆,姥姥和白清則在隔壁屋子邊做手工邊聊天,話題大多圍繞方圓人事的變遷,重復而陳舊。
我在天色微亮的時候起來做飯,然后和白清一起坐在家里的方形飯桌上吃飯,不說話,日子有一種令人屏息的溫柔。八點她騎電動車帶我一同去上班,我坐在電動車后面,輕攬著她的腰,思緒與心情都異常平靜,從前那種罪惡感減輕許多,我甚至想倘若一生就此過去也未嘗不好。
我沒想到的是程少然竟然偷了家里的錢來給我交學費,在還未來得及告訴我的時候他爸爸就跑到學校大鬧了一場,當著全班所有人的面打了他,這件事鬧的沸沸揚揚,程少然也不再去學校上課,藍一是在我給白清買報紙的路上對我說起的,她若無其事的說,我無動于衷的聽。因為年輕,在表達感情的時候是如此的稚嫩與沖動且不顧后果,因從小看了過多的炎涼冷暖使我的心智比同齡人成熟許多,所以在聽到這些事情后會覺得太過天真有失妥當,但并不因此而不尊重那些情感。
因為程少然的事情白菱到書店和我對質。她將我拉到書店外面對我說“蘇宥,你知道少然對你的心思嗎?”我說:“不知道”她氣的直跺腳,這是她自己都沒有覺察的小動作,說話的聲音提高幾個分貝:“全班人都知道,你不知道。”來往的人不時看向我們,我說:“就像全班人都知道你喜歡程少然,而他卻不知道是一樣的。”白菱眼框泛紅:“你為什么這么冷血,還能這么平靜的生活。馬上就高考了,再這樣少然就毀了。”我把她肩膀上的柳絮剝落在地,說:“我得回去看店了,回頭再說。”她在我身后吼道:“你就不能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去勸勸他。”我扭頭看到她一臉漲紅,臉上掛有眼淚,緊咬著下唇,對一個人毫無保留也就是在這樣不經世事的年歲才會有的吧,我這樣想,心里的光一點一點熄滅,失去了所有的妄想。
白菱走后程少然的母親來書店找我,原來程少然已經到了白水的磚廠去工作了,他的父親因為此事已經病倒,他的母親沒辦法了才來找我,我給她倒了杯水和她一同坐在書店的凳子上,她和我簡單寒暄了幾句就開始和我說起他們家的事情,她像是要把程少然從呱呱墜地到蹣跚學步再到少年初長成的事情都同我說一遍,從程少然有個夭折的姐姐到38歲才生下程少然到如何含辛茹苦將他養大,動情之處聲淚俱下,引的書店看書的人向我們投來異樣的目光,她握著我的手說:“姑娘,我們家少然是我們唯一的指望了,我們一輩子只能呆在這里了,少然要是不念書豈不是要和我們一樣了。”她的手掌寬大粗糙,可以明顯感覺到掌心因為干粗活而磨出硬硬的老繭,我對這樣的親昵感到有些不適,從她的言語間覺得好像留在白水是一件多么不幸的事情,她意識到言語不妥后著急的說:“我不是說留在這里不好,是,是……”但她又想不出一句更好的話語反而加劇了空氣中的尷尬氣氛,我笑著說道:“阿姨,您放心我會去找少然的,但是能不能勸的動他我就不知道了。”我不去找程少然并不是真的那樣不懂人情事理,是我自覺沒有那樣的資格唯恐自作多情而造成別人的困擾,也確實我們的關系一直平淡如水,再有就是我并不擅于處理這樣的感情恐適得其反。如今看到她的母親像得到救贖一樣不停的同我說謝謝倒覺得是自己有幾分不近人情。
我送她出去,陽光被云層遮擋,給云朵鑲了層金黃色的邊框,有賣西瓜的叫喊聲傳入耳朵,賣酥油麻花的夫妻店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穿蓬蓬裙的女童趴在搖搖車前哭鬧,風將路邊的柳枝吹的嘩嘩作響,樹葉的影子投射在墻面上隨風搖曳,有孩童在商店門口撿著吹落在地上的柳絮,我看著程母消失于時光深處,她的背影單薄彎曲,腳步沉重緩慢,仿佛承載著一生的所有悲歡走向未知路途,當下的我并不知道這竟是最我們最后一次見面,這導致多年后我從別人口中聽到她離開的消息所能想起的只有她佝僂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