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疏估摸了一下高度，也許、大概、可能還有個七八秒落到那層樹冠上，九秒與大地來個親密接觸。

好，時間很充裕，讓她先想想遺書怎么寫……啊呸，下一步怎么做。

距離墜地還有一百米，杏疏撩起眼皮，倏地摸出一張符紙，兩指夾緊符紙，隨著咒語的念讀，朱紅赤字飄起，等待主人下令。

“風符，咒起！”

話音落，本該出現拖住杏疏的風卻沒有出現，下一秒卻是符紙自燃，將飄動的赤字一同吞沒。

……失效了？！

杏疏呆住了。

身體在一瞬間僵住，捻符的手指微顫，竟沒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摔倒是摔不死，她冷靜地想，麻煩別讓臉著地，不然她寧愿摔死。

下方景物逐漸清晰，直到看見參差不齊的枝椏，全身先是被樹冠拖了一陣，接著枝干承受不起沖擊力導致樹的半邊往下墜。

臉頰、手臂刮擦過斷葉殘枝，耳邊尖銳的鳥啼聲直破天際，木葉簌簌飄落。

在聽到不知道多少道咔嚓咔嚓的斷枝聲后，杏疏竭力用手臂擋住臉，盡量瞇開眼睛看清下面的狀況，然后看到一個清澈碧藍的湖進入視野。

杏疏愣了下神，下一刻，撲通一聲就掉進了湖里，掀起大片水花，荷葉蓮花漂移。

水很涼，就像是剛解凍的冰融化出來一樣，杏疏抿著嘴巴，給自己貼了張避水符，接著快速念咒使其生效。

意料之外，但又在意料之內，她的符又失效了。

杏疏有些郁悶，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的符不可能無緣無故就失效，一定是有東西壓制了她的力量。

在水里她眼睛睜不開，還不能呼吸，本來是想先游上岸再另作打算，而221接下來說的話讓她改了主意。

“小杏仁，我探查到湖底有個古怪的陣法，就是它壓制了你的力量……我給你導航。”

杏疏思忖半秒，當機立斷選擇先把那鬼陣法拆掉。

杏疏擺動手臂，先浮上水面吐氣，用力憋了一口氣后，撲通一聲重新鉆回水里。

她在水里閉著眼睛什么都看不見，只能靠著意識中221傳輸的坐標辨認方向。

越來越接近坐標的方位，杏疏就感受到一股無形的阻力，她定了定神，搖動手鏈上的銀鈴，一朵妖冶的藍血彼岸憑空生出，花瓣凋落，迸發出強烈的淡藍色火焰，將阻力屏障燒成灰燼。

曼殊冷火，無視一切自然法則，無視任何防御屏障，無往不利。

沒了那道阻力，杏疏一路輕松，合攏手指將亡靈冷火收回，足尖先點地，順利來到湖底陣法前。

杏疏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能彎腰蹲下，雖然現在看不見陣法的紋路模樣，但她想到一個辦法。

她回憶了一下自己前幾天完成那套破解體系，一條條符合現狀的方法浮現在腦海中。

杏疏沒有找到能水下呼吸的道具，但翻出了一個能延長水下呼吸時長的道具，約莫是十五分鐘。

按照記憶，她隨手抓了一把湖底細軟的沙子，試著直接調動周圍游離的仙力注入沙子里，左手覆在右手掌上，嘴里碎念咒語。

然而出身未捷身先死，仙力只在掌心停留一瞬，星星點點的光芒就飛速四散，無法聚合，魔法也無法生效。

杏疏也不氣餒，將沙子放掉后，伸出手感觸四周的空間，想拔到一些水藻作為媒介，結果摸了半天沒找著。

正當想用別的辦法時，她的手接到了一節落下水的竹子。

杏疏托起竹子感受了下質量，心想這個更好用。

她換了一種思路，先將之前自創的陣法勾畫出來，無法直接聚合仙力使用，她就引導仙力附著在陣法上，理論上來說這樣同樣能使陣法生效。

然而陣法只亮了一下，又快速熄滅掉了，縈繞著的仙力也化作了金色的粉塵。

果然理論拼不過實踐，杏疏郁悶地戳了戳沙堆，思考到底哪一步有問題。

既然她無法聚合仙力直接用，引導附著在媒介上又不起效，不過好像都有都有一個共同點，不管是聚合還是引導一開始都沒問題，就是后面一念咒就散掉了……

不對，她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

葉羅麗仙境的仙力源自人類世界的自然，人類與仙子最大的區別就是人類無法與植物溝通，從而無法獲得仙力。

杏疏將竹枝收入空間，接著思考。

除了元素系仙子、仙靈皇族自成一派，一般正常仙子都會有自然界賦予的“信物”。

那么問題來了，去哪搞信物？

“你在做什么？”

一道清冷的聲音掠入耳畔，有如冷泉在山間叮咚作響，又如清風飛掠松叢，月華灑落人間。

杏疏點地的竹枝停頓了一下，她沒吭聲，只是回身朝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她眼前還是一片黑暗，但依照聲音，能辨別出那是個嗓音好聽的少年。

少年只身浮在水里，蔚藍的發絲隨水流飄動，手腕和腳腕處系著一圈銀鈴。他在距杏疏不到兩步的面前，抬起手，似是想觸碰女孩。

杏疏憑直覺后退一步。

這番動作讓少年微微一愣，怔怔地看著自己伸出的手，半晌，他收攏手指并垂下手，清澈的嗓音再度響起。

“回答我，你為何出現在我的靜水湖。”

杏疏依舊沒吭聲。

不是她不想說，是她在水里說話，會死掉的。

于是她指著自己的嘴巴，搖了搖頭。

同時她又在心里問221：“我現在的話，能被看出是人類嗎？”

221答道：“不會被看出噠，不過小杏仁，你大概會被當成無辜落水的失足精靈。”

杏疏：“……”

少年微微蹙眉，只是盯著她的臉，不知道在想什么。

須臾后，他輕抬下巴，蒼白的指尖動了動，一條細小的水龍環繞在他手腕上。

少年淡淡的嗓音再次響起，空闊又平靜，像是從遠方傳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聽見這話，杏疏思索了一下。

闖進別人的領地，還想拆家，杏疏覺得自己應該道個歉。

她在這片區域內被限制了力量，不能用傳音符，于是她對少年比了一段手語。

[抱歉無意叨擾，我馬上離開。]

少年卻是看著她的動作，鮮少有情緒的臉上，浮現了微小的茫然。

蓋章確認了，221腹誹，那是看不懂的眼神。

沒聽到回應，杏疏有些疑惑，但沒有過多糾結，仰頭彎下膝蓋，準備蓄力向上游。

這時，她的手忽然被握住，她的第一反應是冷，像一塊千年寒冰，接著耳畔就響起少年沉冷而緩慢的嗓音。

“我送你上去。”

少年拉起她的手，垂眸低喃了一句，曲指勾畫咒語，手腕上游動的水龍發出低吼，他讓杏疏坐在自己旁邊，隨后水龍長尾一掃，帶著破空之勢直沖飛上天。

水溫冷澈，只有凋落的葉片與殘花飄飄搖搖在水面，水龍破水而出，過處驚掠殘濁繁茂，鳥雀蹦出枝頭飛鳴。

杏疏被送上了岸，水珠粘在睫毛上，睫毛顫動，睜眼時眼前已經空無一人，抬眼望去，只能看到水霧繚繞的清澈湖面。

杏疏利索地支起身子，拍拍衣袖上的水珠，衣服沒濕，頭發也是干的。

點墨漆瞳微動，輕抬眼皮，掌心多了一塊圓潤的琉璃石。

杏疏忽然意識到什么，兩指合并抵在眉心，快速念動咒語，手中的琉璃石化作一道閃光，墜在了銀鈴的吊線上。

這是信物，水精靈的信物。

“謝謝你，我欠你一個人情。”

說著，杏疏取下手鏈上的另一只銀鈴，鏈上有雙鈴，一只響，一只不響，她盤腿坐下，將不響的那只擱在膝蓋上。

她咬著一根紅線將銀鈴串起。

“這是我的信物。它平時不會響，當你需要幫忙時，輕搖三下后會變成金色。”

“彼時，我會趕到你身邊。”

杏疏離開了，去找森林出口。

過了良久，一個頎長的身影從湖中走出，他步履輕緩，走到杏疏放置銀鈴的地方，蹲下。

水清漓低垂眼睫，單膝著地，捻起鮮艷的紅繩，碧波湛藍的眸微動，盯著銀鈴看了一會兒。

他轉身一躍，重新沒入水中。

***

憑借221的導航系統，杏疏在森林轉了半天，終于找到了出口。

杏疏讓221將仙境的地圖導出，用全息投放出來，她背靠一顆巨大的古樹坐下，撐著下巴，食指在浮空光屏上滑動。

“靈犀閣在哪啊？地圖上沒有顯示啊，好想消極怠工，沒動力了。”

杏疏雙臂枕在腦后，無精打采地仰望鉛灰色的天。

221在查詢背景設定。

“任務簡介上顯示，靈犀閣閣主的競選舉行在一個封閉空間內，要找到這個封閉空間必須自己想辦法，這也算閣主的入門檻。”

杏疏把玩著剛才撿到的竹枝，細長有韌性，手指寬度粗細，半截手臂的長度，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

“那開放時間呢？”

“現在，就今天一天。”

時間倒是投放得準，投放的地點就不管使用者死活，真有你的。

杏疏利索地站起來去找路。

既然是入門檻，就是要證明自己的修為和實力，撕裂空間對杏疏來說不難，但她總要做些偽裝，所以這次任務她不打算用符。

她披上一件雪白的蓋頭外袍，將頭發和身形遮得嚴嚴實實，唯獨露出一張臉。靈犀閣不會接受來路不明的人，起碼要讓人看到臉。

杏疏刻意將換瞳色成了淺灰色，兩邊面頰爬上金色的紋路，蔓延至眼角。

仙境景象變化莫測，多是浮空島嶼，懸崖峭壁，奇磷怪石叢生邊野，連綿山巒繚繞云煙，拔地而起的樹根，百花盛開的，是水晶的光亮。

這里沒有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五彩斑斕的燈光，人間的萬般繁華比不上這里的偏安一隅。

杏疏踩著飛旋的花瓣四面觀望，目及某一處境地，一躍而下，抓著掛在枝干上的藤條順勢蕩下去。

她曾在兩千年后的仙境聽古老的仙子講過一段過去的歷史，在仙境誕生之初，各種能量暴亂，十方神靈為了穩固仙境，便將那些多余混亂的能量帶入他們的陵墓。

陵墓在兩千年后不知所蹤，而兩千年前，火領主與金離瞳還未發生大戰，仙境未曾經歷那場死亡的洗禮，陵墓還有跡可循。

而現在，杏疏用竹枝挑開纏在巨石上的星線，一張從天而降的陣網鋪天蓋地壓下，她慢條斯理地邁步走向陣中央。

下一秒，陣網籠下，杏疏消失在原地。

***

再次睜眼，杏疏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陰暗的溶洞，坐在一塊灰褐色的巖石上，水沿著凹縫處流過，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微弱的光源從頭頂的縫隙照進來，她利落地爬起來，在手心燃起魔法火，驅走一些黑暗。

溶洞內的環境在火光的照耀下逐漸明了，杏疏逆著水流向上，避開凹凸不平的碎石，踩著較為平滑的路面朝前探索。

越往前走風聲越大，直到看見一個通往上方的洞口，杏疏垂手熄了火，目光盯著前方的出口。

她抬手結印，腦海里回憶那一張張寫下的拆解理論，一系列復雜的圖案在飛速掠過，閉眼再睜眼的那一瞬，腳底生風，將杏疏往高處抬升。

飛出洞口那一刻，周遭已是移物易景。

杏疏孤身站在強風拂過的懸崖上，目光落在很遠的山脈上，那里煙山裊裊，一片煙白中流瀉出更為清澈的銀河，飛落千尺之下。

那是一潭遠山的水澤。

杏疏喜歡這里，這會讓她覺得某一刻自己不再疲憊，盡管這可能只是光折射出的錯覺。

既是陵墓，還是獨立的空間，葉羅麗仙境之所以蹤跡難尋，除去人類沒有魔法外，更是因為仙境本身就由多個空間堆砌構成。

懸崖下不一定是深淵，天空無法突破，某一腳踏錯，可能會從一個彼端到達另一個彼端。

就像是在同一扇門，打開后看到的，與合上后再打開看到的，便是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的境地。

每一次打開都是一個新世界，每一次都煥然一新。

門都有鎖，有鎖就有鑰匙，辛靈是空間魔法的主宰，她掌有仙境內大部分移步換景的密鑰，而大多也都被她封閉。

某種意義來說，辛靈是仙境秩序的重要維護者。

杏疏現在所在的神靈陵墓并不在她的執掌范圍內，且知曉這個陵墓的人甚少，大多在兩千年后消弭，杏疏也是偶然道聽途說。

神靈墓地，是唯一一個可以通向任何地方的中樞。

杏疏走了一圈，也沒看到墓碑什么的，倒是找到了一處祭壇。

這里四面環山，亂草叢生，四個邊角立著高聳的石柱，平臺上沒有祭祀用的方鼎，只刻有一個復雜的八卦陣。

祭壇由方塊的青石堆疊建起，石面粗糙，凹凸不平，有雨水雕鑿的痕跡。

杏疏走上臺階，端詳了一下平臺中央的八卦符號，拿出竹枝比劃一下，星線一纏，跟隨竹枝的引導，星線在半空中繞成了那個符號。

符號亮起來閃著金光，一道門撕開，杏疏踩著黑靴跨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