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怎么做?你……你要殺了他們?!”
“是‘身在夢中的他們’,酒保。”希格萊特解釋道,“夢中的他們并不是真正的他們,我也并沒有觸犯什么醒來之后的世界里會有的禁忌。盡管對于他們而言,會有真實的感覺像是經歷了一場死亡之后重生。”
“你真的要這么做?你……你簡直是個瘋子!你有什么資格決定他人的死活?你又怎么能保證他們在夢中死去后之后會在現實中醒來?不管是在夢中還是在什么地方,你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犯!”
希格萊特并沒有對他的話作出反應,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在向著滌水河行進的半路上遇見了兩個人,一男一女。”
她的語氣平靜地可怕。
“一個粗壯的男人,一個很年輕的、臉很小巧的女人。他們倆并沒有注意到我,但是我偷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們在滌水河邊徘徊了不知多少個日夜,僅僅是想親眼看一看那條河,想親眼看一看河對岸的神秘景色,他們的精神狀態幾乎已經崩潰。但那條河就在不遠的前方,我看得到,他們看不到。你知道是為什么嗎,酒保?”
“夠了,我不想聽你辯解什么,你也別妄想用舌頭洗凈自己手中的罪惡。”
“……因為他們沒有資格。”希格萊特并未表態,“是的,他們根本就沒有渡過滌水河到達花岸的資格,所有他們付出的努力只是徒勞無功。我很難說是什么決定了每個人的資格,但我知道他們的前方只是死路而已。于是……”
她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掃過自己的脖頸前面,猩紅的指甲劃過下巴,酒保的眼一陣眩暈。
“讓你選,酒保。現在給我一個回答。”她說道,“如果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你,你是選擇讓他們繼續無謂的旅程直到徹底瘋掉或是超出時間的限制最終永遠無法醒來,還是像我那么做?”
“我當然不會像一個殺人犯那樣做。”酒保恨恨地說。
“然后呢?哈,哈哈哈哈……”希格萊特放肆大笑,“然后讓他們在被自己選擇的困境摧殘地體無完膚之后跟你所謂的希望和奇跡合葬么?”
“你也別以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希格萊特!”酒保吼道,“你根本不能保證你的行為是有意義的,你只不過是再給你的瘋狂行徑找借口罷了!殺死在夢中的人來喚醒他們,這樣危險的嘗試想都不要想!”
“你還在逃避嗎,你這個懦夫!”希格萊特怒喊道,“情況就是這樣,要么全部去死,要么痛苦地活下來。你選擇的等待和相信朋友有所作為,脆弱地跟笑話一樣!你不要忘了,你們身后是整個萬夢,整個萬夢中的所有人,以及那個暴戾無常的‘他’!‘他’已經撥快了所有人腦袋上的時鐘,以此來催逼你們賭上命來做點什么,可你還在等!還在猶豫!天知道‘他’還會不會做什么恐怖的事!我承認,當掏出匕首的那一刻我心里也略微有點不是滋味,但是這一切在你眼中不可饒恕的罪孽行為都由我來做,你只需要編織一個小謊言,引誘每一個到你這里來的人到我手上,你又有什么負罪感?來吧,一切都還來得及,這是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我們是在拯救他們!與其不明真相地永遠睡去,不如就這么去嘗試一番!”
“嘗試,嘗試……”酒保站起來,左右挪動著步伐,一邊走一邊跺腳,地板被踩得咣咣響。他躁動不安揉搓著雙手,表情像是腹痛難忍一樣不安。希格萊特雙手撐著吧臺,整個上半身探出去,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的左手掌正好壓在匕首的刀刃上,鋒利的刀尖差一點就要刺破她的手掌。
“你也在嘗試……你自己也說了嘗試。那你怎么保證,在夢中的人死去之后能在現實中驚醒?你怎么保證他們的下場,不會和倒計時停止一樣,永遠醒不來?!”
“我說了我能夠保證!我有這個把握!我也說了,你可以不信,隨便你,但大家沒有時間可以耽誤了!”希格萊特因為憤怒,聲調陡然抬高,扭曲的面容讓原本艷麗的外貌變得異常恐怖。“我最后問一句,酒保,要么所有人,萬夢中的所有人,全部、一個不剩地變成永遠無法蘇醒的死人,要么讓他們付出巨大代價而離開,至少還能見到他們所期望回到的那個世界,你到底選哪一個?你來選!”
“……你能保證?來,那你就來試一試!”
酒保猛然向前,捏住希格萊特的手,希格萊特下意識翻過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抄起匕首,刀尖直抵酒保的下巴。
“你瘋了?!”
“是,我已經瘋了,我早就受夠了!”酒保吼道,“來啊,希格萊特。你不是說自己是在救人嗎,你不是說自己有把握把人送出萬夢嗎?來,你來救我,你快點把我送走啊!我早就已經受夠了這種生活!你真要是想嘗試,那就拿我來實驗!你敢不敢殺了我!”
希格萊特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渾濁的眼眸在睫毛下暗淡無光。一時間,酒保竟捉摸不透她現在到底在想什么,但他突然感覺到頂住下巴那里的刀尖略微旋轉了一下。
“……”
“……”
“……那這可是你要求我這么做的!!”
……
“咣當”一聲,匕首掉在地上。希格萊特后退幾步,勉強穩住身形,彎腰把匕首拾起來,順手抓過一杯什么飲品潑在匕首上面,從衣兜中掏出手帕,強裝鎮定地擦拭著上面的血跡。她的手突然哆嗦起來,像是受到什么預料之外的恐嚇,一個不穩,匕首的刀刃劃過掌心,左手掌上赫然出現一道血口子。她暗自罵了一聲,蹲下身,不知道在作什么處理。吧臺以內的酒保面色蒼白,呼吸微弱,但是異常地有精神。自衣領以下被染紅的痕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失。
“見鬼……”希格萊特看過去。
“你做不到。”酒保順勢后仰過去,躺倒在椅子上。“你也并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希格萊特女士。你無法殺死我,更談不上拯救我。因為這是‘他’的旨意,在這里,你不能做什么違抗‘他’意愿的事,我也不能。你太小看‘他’了。”
希格萊特站起身來,倚靠在墻邊,沒有做什么多余的動作。
“我們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里,只是并不想理會我們什么。但當‘他’真的在意你的所作所為時,你真的會無計可施,‘他’能真正讓你的一切努力化為泡影,女士。你現在明白了我的意思嗎?任何嘗試,到最后都只是加速自己的悔恨那一刻到來罷了。”
“如果這就是你的選擇,酒保。那我們的對話可以告一段落了。”希格萊特轉過身去,將匕首裝進衣兜里,手帕緊緊撫著手心。“我沒有辦法左右你的思想,我也沒必要在這里浪費時間了。至于你說的什么悔恨,呵,你認為我是抱著什么想法到來這里的?你可以隨意把我看成瘋子、殺人犯、還是什么違抗神明意愿的異端邪派,但我會一如既往地去做我認為對的事,酒保,誰也休想攔住我。”
酒保閉上眼,“我自然無法攔住你什么,畢竟,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被無休止囚禁在這里的一個負責調酒待客的酒保罷了。啊……”
就在女人打開門,抬腿往外走的那一刻,酒保偷偷睜開一只眼,目光掃到吧臺上一側,那一堆粉末,紅橙黃綠青藍紫,在昏暗的環境下竟顯得那么明亮。有一陣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他掙扎著起身,取出一個珍藏的容器,小心地將粉末撇進去,生怕撒出一點點。他并沒有把粉末按照七種顏色區分開來,而是把它們直接封裝在一起。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但當容器被安穩的放置在櫥柜的一角時,他竟有一種舒適的安心感。
……
“等著吧,酒保。看起來你還是忘記太多事情了。”希格萊特在心中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