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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值得高興的一天。
為什么這么說呢?我總感覺最近寫下的文字更偏向于日記了,去記載我根本不充實的每一天(其實我并不能掌握時間的流速,我只能憑著自己的直覺來判斷外界是天明還是天暗。又或者,當我已經決心要休息時,就當成這一天的結束)。我就像是在擠壓海綿一樣,拼命地擠出里面僅存的幾滴水,把它沾濕在我干涸枯燥的本子上。前面我甚至寫了又劃掉,劃掉再重寫,一遍一遍就像湊字數,多少有點浪費紙張。
扯遠了,總而言之,今天是值得高興的一天。
今天,“啟點”迎來了三位客人。
當我抬頭看見久違的人影時,我感覺整個酒屋昏暗的環境一下子變得透亮,與外界的隔絕在他們三人接連踏過門檻時被短暫地打破,那一瞬間我感覺我活了過來——不夸張。作為“酒保”,我感覺我身上漸漸流逝的某些特質,某些性格,那些在吧臺以內忙活時才有的心情——突然又回歸到我的懷中,重新占據了我的身軀。啊,不得不承認,能與人接觸的生活是多么美好!盡管我還是像一直以來的那樣,作親切的問候,詢問客人的意見和需求,在心中思考答案、組織語言,盡力去滿足客人的要求(我還是非常有自信的,這是作為唯一一位在“啟點”工作至今的酒保所持有的基本素質)。時間把我拋在無人問津的荒漠上,我已經不能想象與他人快活交談的場景會是什么樣子,但我仍是倔強地撬開自己的嘴唇,去做陌生的語言應答。真是難以置信的享受!
不過回想起來,幸沒有因遲鈍的說辭而使客人感到困惑,不辱身份。
三位客人,依次進來。看起來他們是一伙的,彼此都非常熟悉。第一位是個子不高,戴著大眼鏡的瘦弱男性;第二位是梳著顯眼的夸張發型的健壯男性;第三位是模樣俊俏,長著一副娃娃臉的小巧女性。三個人分別點了一些飲料,就坐在小桌子上開始聊天。
我當時并沒有做過多的反應,而是下意識地去辨識他們的聊天內容。雖然有窺探隱私的嫌疑,但我保證不會去散布開來,只是有些私心想要記在紙上,供自己無趣時閱讀一番,倒也能稍稍緩和無聊的氛圍。在我聽來他們的聲音比我聽過的任何歌曲都更加美麗。
以下是他們的聊天內容(他們似乎并不知道彼此的姓名,但都非常默契地不去詢問):
眼鏡男:你們這一次走到了哪兒?
娃娃臉:我是路癡來著……我一直跟著他在走,他說一路向北,我就跟著一路向北的。天知道方向對不對!
眼鏡男:他說的應該沒錯……沿著那個方向,你們應該會先到達……
發型男:(打斷道)得了!小妹妹,信我的準沒錯。我可不是在吹牛皮,確實有人跟我說過,從這間酒屋為起點,一路沿著北方前進,最終會到達那個無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美麗秘境。
娃娃臉:(氣紅了臉)你說的都對!什么都對!你居然真的相信那些奇奇怪怪的話!可結果呢?結果就是我跟著你走了那么遠那么遠的冤枉路,到頭來還不是灰頭土臉的回到這里來啊!
眼鏡男:(輕聲細語)你先別急,聽我說,小……小姐。(娃娃臉的拳頭捏的緊緊的)這位大哥的說辭我也有所耳聞,我能保證他說的話不是空穴來風。因為我幾乎到達了那個地方,就是你們要去的,“花岸”。
娃娃臉:真的?你說什么,幾乎?幾乎就是你根本沒去唄!
發型男:(一臉無辜)好啦,小妹妹,別再摳字眼為難人家了。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咱們三個里最老實的人嘛!(舉起玻璃盞)來,先別急著拌嘴,先干杯,喝完再說,再說!
(發型男和娃娃臉一飲而盡,眼鏡男倒是細細的品味了好久)
發型男:眼鏡兄——抱歉我可不知道怎么稱呼,只能這么叫了。你說你曾經“幾乎”到達過我們想去的地方。老實說,我也有點不太相信。你能詳細講講,你那“幾乎”是到了什么程度嗎?
眼鏡男:我聽說的是,花岸和我們身處的這方土地,中間隔著一條長長的望不到頭的河流。花岸我確實沒有真正造訪過,但是那條河,我是見過的。(頓了頓)在和你們遇見之前,為了某些目的,我曾也是朝著北方出發,跟隨著我的引夢使一直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遠——我想應該挺遠的吧。當迎面吹來的風逐漸變得潮濕,我一抬頭,就看到了一條橫貫在不遠處的河流。很寬很寬,我完全看不見那一頭的景象,河上也沒有橋。其實我當時以為這就是我的夢的邊界,直到后來才知道,那就是滌水——渡過滌水,就是花岸。
(娃娃臉張著嘴說不出話來,發型男興奮地兩眼發光)
發型男:……對,對對對!就是你說的那樣!就是眼鏡兄說的那樣,渡過滌水,就是花岸——我還能騙你不成!
娃娃臉:(一臉鄙夷)那你跟我解釋解釋,咱倆也走了那么久,走的我快散架了,腳都走腫了,我為什么沒有見到他說的大河流?
發型男:哎呀……小妹妹,要么就是你眼神不好,沒看清;要么就是你體力太差,還沒走到呢就累的動不了啦,還得靠我累死累活的把你背回來……
娃娃臉:你眼神好,你不瞎!你體力好!你……
(一拳鑿過去,發型男嗷嗷叫個不停)
娃娃臉:戴眼鏡的,不是我不相信你,但你說的這些未免太奇妙了些。你后來是聽誰說的,什么“渡過滌水,就是花岸”?有根據么?
眼鏡男:(一反常態的嚴肅)我可以發誓,絕對可信。至于你們為什么沒有看到滌水河,我想,可能與你們的引夢使有關系。它們并沒有把你們往那里指引,而是指引你們去做你們原本要去尋找的“答案”。
娃娃臉:越說越離譜了,什么跟什么啊!滌水河,花岸,難道不是本來就存在于某個地方的嗎?難道不是我去就能去到的嗎?這跟有沒有引夢使有什么關系!——引夢使本身不也是根據我的意愿而出現的嗎?難道不應該是我想去哪里,引夢使就要帶我去哪里嗎?……
眼鏡男:(若有所思)萬夢決定于你的意識,你不能決定你的意識……
娃娃臉:什么意思?
眼鏡男:小……小姐,這其中的紛亂關系,還是不要了解為好……
娃娃臉:別賣關子!吊人胃口真討厭!
發型男:(拼命地擠眉弄眼示意讓眼鏡男閉嘴)好了好了好了,眼鏡兄肯定是也有什么難言之隱啊,你這小妹妹未免也太急躁了,不該問的不要問……
娃娃臉:(急得都快要流眼淚)你們……你們一個個怎么都當謎語人是吧!都欺負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吧!好好好,你們隨便,你們想去哪去哪兒,我反正懶得奉陪了……你們隨便!
發型男:(揣著苦瓜臉)哎,哎,你這,哎……眼鏡兄,你也是,你跟她說這些奇奇怪怪的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你在叨叨些什么,我也不相信啊!你這說的我都要打退堂鼓了……這樣,你,你直說,要怎么才能到滌水?
眼鏡男:回到這里,就意味著你們之前的旅程已經告一段落了。拋開你們的成敗不談,既然回到這里,就意味著你們要有一個新的開始。(說到這里時,眼鏡男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如果你們執意要去滌水、去花岸,那你們從這里出去,這一次,不出意外,就一定能到你們想去的地方。
發型男,娃娃臉:就這么簡單?就……想去就能去?
眼鏡男:(點頭,又輕輕搖了搖頭)不出意外。
發型男:那能有什么意外!你別小看了我——你大哥我好歹也有幾招拳腳功夫,體力也更不用說,(指著娃娃臉女性)這一路都是我把她背回來的,那么老遠,氣都不喘!
娃娃臉:(一臉鄙夷)……
發型男:既然都這么說了,那最好還是趕快出發吧。我有預感,這一次一定能成功到達花岸——怎么樣,小妹妹,這回還搭伙嗎?
娃娃臉:(端起玻璃盞又放下,嘆了口氣)說實在的,我還是不太相信……
發型男:哎呀,好歹這也是有了希望不是?還是這么大這么明顯的希望!再說了,眼鏡兄跟咱們遇見多少次了,他有哪一次騙咱們了?每一次都精準命中!他知道的肯定比咱們要多,再加上他自個兒還真的到過滌水……總而言之,沒跑了!
娃娃臉:……行吧。能到最好,到不了你再把我背回來得了。
發型男:好好……真難伺候。眼鏡兄這次要和我們一起嗎?
眼鏡男:不了,這一次我有自己的安排。不過我們應該還會在路上碰到的。
娃娃臉:(小聲嘀咕)我是真不知道你個大老粗人,又不懂得浪漫什么的,干嘛非要往花岸里跑,真的是不可理喻。
(發型男聽到這里,先是哈哈大笑了幾聲,然后湊過去,故作神秘,壓低了聲音)
發型男:你知道嗎?花岸深處,有人在唱歌……
娃娃臉,眼鏡男:啊?
發型男:(繼續壓低嗓門)有接近過花岸的人講,在花岸最高大、最美麗的花兒的最頂端,時常坐著一個影子,唱著歌,聲音如同天籟,攝人心魄,晝夜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