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濃云翻滾著，漸漸遮蔽了落日的余暉，仿佛一雙無形的大手毫不憐惜的抽走最后一絲能刺破黑暗的曙光。陰霾的天空下，僻靜的小小村落里一縷縷炊煙裊裊升起，已是傍晚將歇了。幾個矮小的身影瑟縮在老樹背后，探頭探腦緊張卻又帶著幾分好奇，偷瞄著不遠處的破舊寺廟。

“三魁，這里真的有靈蛇大仙嗎？”為首一個臟兮兮的女孩轉過頭半信半疑的望著身后的小胖子，女孩年紀不大，約莫剛到豆蔻年華，但若是仔細看去便能發現其已然初具漂亮少女的模樣。

“那當然，我牛三魁什么時候騙過人？我可是親眼見過才叫你們來的，”小胖子拍拍胸脯，眉目間洋溢著自信，他與這少女似乎是這一群孩子的主心骨，三言兩語便有不少人面露激動之色。

“你們要是不信，我自己去，抓到了看都不讓你們看。”說罷帶頭朝著破廟走去，幾個孩子本就玩心不淺，這么一撩撥，原本存有的一絲戒備全都被拋之腦后，紛紛緊跟著進了破廟。

廟內早不知多少年沒來過人了，累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塵。泥塑的佛像被肆意的推倒在地，摔碎成幾塊。地上鋪著凌亂的雜草，遍布著野獸經過的痕跡，不知是什么動物留下的毛發浸透了血，大團大團的結成塊狀，散發著難聞的惡臭。

幾人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由得心里有些發怵，當時便有人肚里打起了退堂鼓。牛三魁吞了吞口水，壯著膽子往前走了幾步，小聲安撫著大家，“沒事的，靈蛇大仙應該就在這里，”他順手撿起一根干枯的樹枝，撥弄著地上的亂草和毛發。

“砰！”供桌上僅剩的半尊佛像后突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幾人循聲看去，一顆拳頭大小的三角腦袋從佛像背后伸了出來，幽綠色的瞳孔不懷好意的打量著眾人，不時吞吐著猩紅的信子，那是一條手臂粗細的扁頭蛇。

“靈蛇大仙！快抓住它！”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眾人頓時緩過神來，一擁而上，嚷嚷著，卻沒人敢上手抓。那蛇也是機敏，高高揚起了頭，“呼啦！”一聲張開了腦袋兩側的頭冠，唬的眾人慌忙后退幾步。可牛三魁卻像是著了魔，鬼使神差的伸手朝那蛇的脖頸抓去，不料指尖還未觸及，扁頭蛇血口猛地張大，露出兩顆森白的獠牙，散發著濃郁的腥臭，不偏不倚的咬住了他粗壯的小臂。

“啊！好疼，松開，快松開！”牛三魁又驚又怕，驚怒間胡亂拍打著扁頭蛇的腦袋，想要將它摔下去，“你這板鏟頭，放開我的手！”那蛇似是吃痛，松了口，落在地上一溜煙沒了蹤影。

“嘶~”小胖子倒吸了一口氣，劇痛已令他視線模糊起來。恍惚間，他看到那個從進門起就不再言語的女孩來到近前，微微俯下身來，清澈的眸中寫滿焦急與慌亂，紅唇張合之間似是在喚著他的姓名。可還沒來得及聽清，便是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昏厥過去。

幾個孩子被著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亂作一團，四散而逃，唯有那小姑娘沒有自亂陣腳，往扁頭蛇逃脫的方向搜尋著什么，卻迎面對上一個高挑的瘦削身影，沉靜如水的雙眸看不出一絲情緒，墨色的衣袍遮住了腰間冰冷佩刀的所有鋒芒，在這個年幼的孩童心底畫上了清晰的一筆。

青年沒有猶豫，抬手抽出腰間的佩刀，謹慎地劃開牛三魁小臂上的傷口，拇指微微發力，擠出一灘濃郁的黑血，又隨手提起一只小巧的葫蘆，把幾滴透亮的瓊漿覆在傷口上，才小心地扯下一縷麻布為這小胖子仔細包好了傷口。小姑娘這才發現男人冷峻的面龐上有一道駭人的傷疤，貫穿了兩道眉間窄小的間隙。

“他的蛇毒我已經清除得差不多了，你們住在哪？我送你們回家吧。”男人轉過身來，一雙眼平靜的打量著眼前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姑娘，語氣平淡，征求著對方的意見。

小姑娘怔了怔，隨即結結巴巴的答話，“就......就在山腳下的村子里。”青年點點頭，一把拉起地上的小胖子，微微發力將他背起來往山下行去，女孩咬咬嘴唇遲疑著跟了上去。不出半個時辰，三人很快出現在山腳，遠遠地已能看見不遠處的小小村落，只是這村落上空不知何時已是濃煙滾滾。

女孩看著這一幕，神色漸漸變得慌亂，口中喃喃著“爹，娘，你們一定沒事的......”頓時腳下生風，往村子里飛奔而去，男人緊隨其后，卻發現女孩沒跑多遠就在一座茅屋前站定，男人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眉頭不由得深深地皺了起來。

茅屋的屋頂不知被什么東西撕裂，突兀的陷下去幾丈寬的空隙，幾縷茅草凌亂的垂在檐下，隨風輕輕搖擺。不堪重負的木門早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兩段燒焦的木樁，屋內的物什幾乎被燒了個干凈，兩個模糊的人影倒在地上，早已是面目全。

惡臭的焦灼味道直沖腦門，四周的煙氣還未散盡，縈繞在空氣中隨著口鼻直入肺腑，燎的人不敢大口吸氣，女孩呆呆站在門口，似是不肯相信般努力睜大雙眼向屋內望去，試圖讓自己仔細看清眼前的一切，只是卻看不到她想要的答案。頃刻間，眼眶便是紅透了，但卻始終未曾落下哪怕一滴淚。男人始終沒有上前，而是注視著女孩瘦小的背影，眉頭緊鎖。許是見這小姑娘已然亂了方寸，半晌，男人長嘆一聲，走上前來，寬大的手掌落在女孩右肩。

女孩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村子的，也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被那青年背上肩頭，更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面對著父母的遺體一聲不吭，連淚都不曾落下一滴。青年不曾告訴她要去往何處，她也不去詢問，只是靜靜地伏在青年溫熱的背上，不聲不響，垂著腦袋，不知在尋思些什么。

青年背著女孩腳步未停，走了許久，直到月上梢頭，清冷的寒芒灑遍了黃土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碾碎了歸棲的落葉，青年在一座不甚寬敞的小院門前停下了腳步，門前一顆高大的歪脖子樹已不剩幾片枝葉，偶然停歇在枝頭的夜鶯被突來的腳步聲驚醒，搖搖晃晃的飛離枝干，撲棱著尚有些麻木的翅膀，消失在夜幕中。

青年放下女孩，隨后伸手推開了院門，待女孩進來便關了門。小胖子牛三魁下山之后沒多久便已然醒轉，一直跟在青年身后，幾次欲言又止，終是不曾開口。一直到目睹女孩家的慘狀，驚慌失措間匆匆跑回了家。

進了里屋，青年略作休整，便起身來到灶前，準備了些許飯菜，招呼著女孩坐在飯桌前，“先吃點東西吧，明日我再帶你去尋親。”女孩沒有動作，青年也不催促，而是拿起碗筷自己吃了起來，吃相雖然不甚雅觀，但食物的香氣仍是牽動著女孩的神經，她慢慢的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的嘗了一口，眸中霎時一亮，隨后便不再拘謹，狼吞虎咽的往嘴里送著飯食，她著實是餓壞了。

男人看著女孩吞咽食物的模樣，眼中透著一抹柔情，很快卻又被無奈所替代。原本他是打算在村里找戶人家收養這孩子，可所到之處卻并無一人憐憫，均是吃了閉門羹。無奈之下，只得先帶著女孩回到自己家中，暫且由自己照料著。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輕聲問道。

“沅芷。”女孩放下碗筷，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淡淡的回應著，但卻并未抬起頭來，也不知是心中震悚還未盡褪，還是不愿搭理這陌生男子。

“這段時日，你可以先住在我這里，直到找到你尚且在世的親人，”男人試探著說道，見女孩并未抗拒，于是繼續開口，“我偶爾會離家遠行，短則數日，長則半年，所以我會教你一些基本的生存本領，這樣，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能照顧好自己。”

聞言，少女忽的抬起頭，定定地望著男人有些暗淡的臉，似是想通了什么，開口回應道：“我能照顧好自己。”男人這才注意到少女微微有些泛紅的眼圈，雖早已被疲倦席卷，卻始終不肯褪去那一絲骨子里的倔強。

“我住的這一帶并不如你原本居住的村子安寧，”男人不露聲色的收起眼底的一抹不忍，伸手收拾起碗筷，“若是遇到什么處理不了的，記住，保命是第一位。”

簡單收拾過后，兩人各自睡去。起初，沅芷并無睡意，腦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蕩著爹娘的慘狀，可小孩子畢竟精力有限，花了大把的精力去難過，便很容易被困倦襲擾。

蒼白的月光穿過窗欞，試探著輕觸少女稚嫩的臉，暗淡的月光下依稀可見兩行淺淺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