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皓正跌跌撞撞走到長椅旁，扶著墻坐下，輕喘著氣，布滿血絲的眼中滿是疲倦。他看向活動室里的其他人，一個個情況比他還要慘烈。袁老板幾乎已經昏厥過去，朱錚天和王思涵正在抱頭痛哭，場記和舞美也筋疲力盡地癱坐在一邊，眼神空洞。

校慶戲已經排練一個月了，沈皓正有想過這次排練會很辛苦，但是沒有想到會那么辛苦。他們經歷了劇本從無到有的整個過程，每一句臺詞，每一個走位都是在演員和編劇們的共同努力下一點點打磨出來的。可劇本的完工只是噩夢的開端，接下來他們就開始了暗無天日的排練，學校對這次校慶十分重視，經常派領導下來視察，再加上王十二對這個戲有著近乎變態的質量要求，他們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有好好休息了，肉體和精神都處于崩潰的邊緣。

“重他媽來！”

老師的聲音響徹活動室，氣若游絲的演員們條件反射地爬起來，開始了又一次排練。

他們創作的校慶戲名叫《一次相遇》，講述了杭城計量大學的志愿者在杭城東站接待學校曾經的老教師和畢業生來參加校慶，暢談學校四十年變化的故事。其中朱錚天飾演了學生志愿者，袁老板飾演退休的老教師，沈皓正則飾演已經當上公司老總的畢業生。而王思涵飾演一個打算去杭城計量大學看看的消防員，因為那里是他隊長的母校。他隊長田思嘉是杭城計量大學的光榮校友，身為消防中隊隊長的他帶領和指揮滅火攻堅組深入火海撲救，由于現場發生爆炸，被氣浪沖倒，造成空氣呼吸器損壞，壯烈犧牲。歌頌田思嘉的光輝事跡也是這個戲的一條暗線。

前面的部分已經排練過上千遍，沒出現什么問題，很快就進入了結尾高潮的部分。

幾位校友一起喊出了他們的校訓：“精思國計、計量民生！”

“嘛叫精思國計、計量民生？”消防員王思涵問。

老教師袁老板說：“作為老師，要給學生一杯水，自己要有一桶水。”

畢業生沈皓正說：“學校承載了我們的一切，讓我更深刻地認識自己、了解自己。”

“學校是個大熔爐嘛，每個人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的方向。”

“學校讓我對這個世界認識地更深了，對不同的事物，能更加理解與尊重。”

志愿者朱錚天拍手說：“現在我知道了，重要的是做好自己，對未來充滿希望。”

王思涵好像想起了什么，喃喃道：“真羨慕你們能讀這么好的大學啊。我們隊長說了，他呀，多虧了在大學學的……”

“你隊長誰呀？”

“我們隊長……我給你們看看我們隊長。我們隊長姓田，我們隊長沒了……隊長！隊長！”

“你是消防員？”

“你怎么知道？”

“你隊長是不是叫，田——思——嘉？”

“我隊長就是田思嘉，他是我最尊敬的人，那一天，他帶著我們進火場，義無反顧地沖在最前面。他叫我把面罩給他。后來發生了大爆炸，當我再看到隊長的時候，他被推了出來。我沒想到，這是他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王思涵近乎哽咽，“我一直在琢磨，是什么造就了我們隊長，我們隊長能說出那么多有道理的話，他從哪兒學的啊……”

“停——”王十二的大喊聲終止了他們的表演。他長出一口氣，試圖壓抑住內心的憤怒，可惜失敗了。他沖著面前幾個演員咆哮道：“情緒根本不對啊！之前是這么排的嗎？你們演成這樣對的起那位英雄嗎？”

王十二站起身，摔門而出。

演員們一下子癱倒在地上，他們連軸轉了好幾天，體力早已到達了極限。對于老師的責罵，他們也已經習以為常，甚至有些慶幸老師被他們氣走了，這樣至少可以得到一點寶貴的休息時間。

坐在一旁的萌忻走過來，嘆了口氣說：“今天先排到這里，你們幫舞美把道具搬回去吧。”

沈皓正抬頭看了一眼社長大人，她身后坐著正在收拾電腦的莫紫君。這段時間萌忻也全程跟著排練，莫紫君一直在她的身邊，艾滋女王也好像再也沒有出現過。但直覺告訴他，事情一定沒有結束。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答應了一聲，開始和另外幾個演員搬道具。

萌忻目送著他們離開子午，一個黑影從她背后緩緩走出。

幾個演員扛著道具來到了隔壁的雜物間，這是啟明活動中心的一間空教室，被他們征用來堆放舞美道具和雜物。

打開大門，把道具一件件放到原位。他們剛把所有道具放好，就不約而同地坐到了地上。大家實在太累了。

“我受不了了！我寧愿出門被車撞斷腿，也不想演這個戲了！”朱錚天欲哭無淚地吶喊。

沈皓正看著面前的朱錚天，自從他競選社長失敗后好像還沒有和他聊過天。

“dayday，你還記得元老會會議那天發生了什么嗎？”他輕聲問道。

朱錚天一愣，有些詫異地盯著他。沈皓正也意識到問得有些直接，自己果然不怎么擅長聊天啊……

“劉通已經問過我了，”朱錚天低下頭，似乎不愿意再去回憶，“我完全不記得了。”

“可是社長原本應該是你，不是嗎？”袁老板犀利地說。

“別說了，”朱錚天眼瞼低垂，“萌忻現在不也當得挺好的。”

“可如果這一切背后隱藏著陰謀呢？”

“陰謀？”朱錚天茫然地抬起頭，“什么陰謀？”

沈皓正剛要說下去，一個打著火的Zippo打火機從他面前飛過，落在了雜物堆里，瞬間火光沖天而起，向四周蔓延開去。

“著火了！”王思涵嚇得尖叫起來。

是誰？沈皓正眼神一凝，立刻看向大門的方向，可他只看見那扇鐵門被砰的一聲關上，沒能看見縱火的犯人。他一個箭步跨到門口，想要把門打開，但那扇鐵門紋絲不動。

有人在外面把門反鎖了，他意識到這件事，冷汗從脊背淌出。袁老板他們也跑到了大門這邊，沖沈皓正喊：“快點逃出去啊！”

“門被鎖住了。”

“什么？”他們一下子慌了神。

因為道具都是易燃材料，火勢蔓延得很快，已經快要燒到他們這邊了。

“既然這樣，那就用替身把門砸開!”朱錚天提議道。

“沒用的。”沈皓正皺著眉頭說，“我已經試過了，根本召喚不出替身。”

眾人一驚，試著叫出替身，可完全沒有反應。

“怎么會這樣？”王思涵絕望地坐到地上，又被滾燙的地面燒得跳起來。

“替身是精神力的象征，我們現在處于極度疲倦的狀態，精神力根本無法支撐替身行動。”沈皓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一切都在敵人的計劃中嗎？真是被擺了一道啊。”

袁老板抬起腿開始踹門，可那扇鐵門無比結實，任憑他一腳一腳落下，完全沒有動彈的跡象。

“難道真要死在這里了嗎？”王思涵喃喃道，“我還沒找對象啊。”

熱浪已經撲在他們臉上，火舌灼燒著天花板。突然，他們頭頂一根房梁被高溫燒斷，落了下來。

沈皓正不甘地看著燃燒的房梁朝他們砸來，攥緊拳頭。到此為止了嗎？

2018年的秋天，杭城計量大學四十周年校慶如期而至，學校的各個角落都洋溢著節慶的歡樂氣氛。

嘉量大會堂里正上演著盛大的匯報演出。均鐘合唱團、嘉量舞團站在燈光里，為母校帶來歌與舞的獻禮。其中壓軸的節目，是子午劇社帶來的戲劇表演——《一次相遇》。

四個年輕人登上了舞臺，沈皓正、袁老板、朱錚天和王思涵開始了他們的表演。演員們的臺詞和走位行云流水，那是無數次排練的結果。但是他們此刻真摯的情感，是排練再多次也表現不出來的，就連臺下的王十二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們每個人心中，都想起了那天發生的事情——

一道偉岸的身影站在他們面前，扛住了落下的房梁。

那個男人身穿軍裝，只身一人擋住了蔓延的火海，他轉過頭，那張飽經風霜雕刻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走吧，”他的聲音低沉有力，“你們的戲，真的很棒。”

王思涵看著那個背影，瞳孔急速收縮，雖然他從未見過這張陌生的臉孔，但是那個人身上有著他無比熟悉的親近感。他不由自主地喊出了那個名字。

“你是……田思嘉！”

一縷光從他身體里飄出，注入了沈皓正的額頭，他感覺到精神力瞬間恢復了。

“歐拉！”

無情鐵拳一擊轟開了倉庫的大門，大家跟著沈皓正逃出了倉庫。王思涵回頭往里看去，里面已經是一片火海，卻看不到那個男人的身影。

思緒回到舞臺上，王思涵演的消防員沉浸在悲傷與思念中。

“我隊長就是田思嘉，他是我最尊敬的人，那一天，他帶著我們進火場，義無反顧地沖在最前面。他叫我把面罩給他。后來發生了大爆炸，當我再看到隊長的時候，他被推了出來。我沒想到，這是他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我一直在琢磨，是什么造就了我們隊長，我們隊長能說出那么多有道理的話，他從哪兒學的啊……”

老教師把他扶起來，發出觸動靈魂的教誨：“你和你隊長是一次很難得的相遇，就像我們今天會在這里相遇，也就像我年輕的時候做了計量的老師，跟那么多不同的人相遇。正是因為你來了計量讀書，才和那么多老師相遇，跟自己喜歡的東西相遇。兩個粒子相遇，發生碰撞，就會發出很大的能量。人和人的相遇也會產生能量。而一個學校給這種碰撞足夠的時間與空間。”

畢業生走過來說：“我在這里找到了自己堅持一生的熱愛。”

志愿者也走過來說：“我在這里將會遇到自己的感動與道路。”

消防員嚷嚷道：“咱們在這兒也算一次相遇吧，咱們合個影吧。”

“好好好好。”

“三、二、一！計量！”

這臺戲在他們的合影中落下了帷幕，看著熒屏上那四張巨大的笑臉，臺下的觀眾無不動容，不少人在掩面哭泣。他們紛紛起身，報以最熱烈的掌聲，不僅是對演員表演的贊賞，更是對田思嘉烈士英魂的緬懷與致敬。

觀眾席的角落，一個身穿軍裝的男人看著謝幕的演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