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外。現(xiàn)實。

莫明睜眼！

他無意識地發(fā)出“呃呃啊啊”的聲音，眼瞳震顫，瞳孔擴散，掙扎著想坐起來。

他看到床前有一名身著黑風衣的成熟男子正嚴肅看著自己，目光滿是凝重。

男人有力地揮了一下手，就聽到耳朵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1。”

是……是誰？是什么？

嗡！

【奇妙桌面】發(fā)動，再次占據(jù)了他的身體。他不能移動，乃至眼珠子都不能轉動，只能眨眼。

風衣男人不發(fā)一言，舉起指尖，對著莫明的額頭中心虛虛一戳，莫明頓時閉眼，陷入了無意識的昏迷。

男人擺了擺手，示意出去說話。

這里是校醫(yī)室。還是那唯一的一張病床。

文磊擺手叫出去說話的，有墨茗和張宇紹。他倆剛剛正在旁觀文磊入莫明夢的過程。

三人出了校醫(yī)室，文磊回頭看了看病床和自己的距離，又多走了十幾米，走到一堵墻后面，這才停步。

墨茗跟在后面，張宇紹更是老實得不行，乖乖跟著，一句話不多說。

“我把你們叫出來說話，是因為接下來的話不能讓他聽到，連可能性都不能有。”男人文磊沉聲道，“張宇紹，你先過來。”

張宇紹緊張靠近。

“你保持著能力，不要讓他，莫明，有任何行動，我不說解除能力絕對不能解除，聽明白了嗎？”男人慢慢道。

“明白，明白……”張宇紹居然冷汗直冒。

“你現(xiàn)在也離我們遠一點，走個幾十米。接下來的話你也不能聽。”

張宇紹磨磨蹭蹭往遠處走了。文磊看了他兩眼，轉頭對墨茗道：

“情況很糟糕。”

“什么情況？”墨茗依舊冷靜。她現(xiàn)在身上已經(jīng)看不到傷口了，臉色也紅潤，但其實她現(xiàn)在需要治療的是“核心”，這里沒法治。不過現(xiàn)在也能行動就是了。

有面前這位S級的心靈能力最強者之一在場，也實在沒有什么要擔心的。如果文磊不能解決問題，那她大概率也不行。

現(xiàn)在聽到文磊這樣說，她知道鎮(zhèn)定是必須的。

“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文磊道。

墨茗有點警惕：“你這次想做什么？”

看到墨茗警惕的樣子，文磊無奈，沒有絲毫上級的架子：“我又不是次次坑你，別那么緊張。”

“這次不是嗎？”墨茗盯著他。

“好好，這次廬州的事情的確經(jīng)過我點頭了。但我現(xiàn)在要拜托你的事情是關于他的！”文磊指指醫(yī)務室。

“這位新覺醒的能力者，莫明同學。”文磊嘆了口氣，“我剛剛被他的夢境彈出了。”

墨茗細聽。

“真是不可思議……他的第二人格萌芽了！”

文磊道：“我進入他的夢境和他攀談，一開始以為他的大腦尚未誕生獨立意識，尚有機會扭轉，于是給了他利用自己大腦的‘有求必應機’機制，強行洗掉人格意識的建議。

“但當他問我，他為什么有自殺念頭時，我卻感受到一股非常突然的‘力量’將我驅逐出了他的夢境，我還沒聽完他的話就脫離了出來。這時我才感到不對，把他強制喚醒脫離夢境，再把他弄暈，穩(wěn)定他的情況。”

墨茗依舊聽著。

文磊苦笑：“情況很糟糕了。他現(xiàn)在有兩個意識，如果現(xiàn)在第一人格對他的大腦發(fā)號施令，說‘我要一個干凈唯一的意識’，‘有求必應機’發(fā)動，你說，被刪除的，會是哪個人格呢？”

墨茗臉色變了。

“我之前真的在和他聊天，給他提的辦法都是真的，我知道這些辦法真的會生效，但前提是他的大腦情況不惡化。而現(xiàn)在第二人格萌芽了，再用‘有求必應機’機制取巧解決問題，就等于強化了‘自己有第二人格’這個心理暗示，第二人格會真正誕生，殺掉第一人格的概率，五五開吧。”文磊道，“如果第二人格對大腦潛力有更深的了解，那么第一人格被殺掉的概率無限接近百分百。”

“其實我也有一部分責任。”文磊繼續(xù)苦笑，“他首先被【奇妙桌面】擠走了自我意識，有了靈肉分離的體驗，然后被【老人】突襲，有了意識極度衰弱的體驗，最后遭遇生死危機，求生意志和打倒敵人的雙目標被‘有求必應’了，最終催發(fā)了他大腦的潛能，為第二人格的誕生鋪好了路。

“然后就是我，我太強了，我的體量……太大了。大到就像壓路機，進入他夢境時，把他所有的前置因素都給震撼到了，這些條件硬擰成了一股繩，真正誕生了第二人格。在我進去之前，他是安全的，進去之后，他就陷入危機了。真真是巧合，就像虎鯨想和人類嬉戲，但巨大身體自然游動就很可能把人類碰得骨斷筋折。”文磊已經(jīng)笑不出來了，他嘆了口氣。

墨茗冷靜指出：“那你為什么要叫我出來，單獨和我說這些話？我能做到什么？”

“做個見證。”文磊先生點頭，“這件事我占一定責任，我要解決掉。其實解決辦法對我而言很簡單：我打算把他的‘第二人格誕生契機’有關的記憶全部刪除。”

墨茗張了張嘴。和文磊共事那么久，她是知道這位表面和善的上級有多么強的心靈超能力，他說能做到就一定能。

硬要說人格分裂不是不能分，只不過一個強悍能力者，一旦人格分裂，失控的風險實在太大太大，無論對他自己還是他人，都是切實的生命安全的威脅。兩人都明白這個前提，沒有提。

而且……被殺的大概率是莫明的本人格，這算什么？

當這種自我沖突出現(xiàn)時，就不能拿新誕生的人格和舊人格相提并論，否則這事兒就沒完了。

更何況，這個第二人格有強烈自我毀滅傾向。這不是討論人格人權的時候，而是該討論怎么殺死它的時候。

“我現(xiàn)在躲著他，悄悄和你說這些，是因為莫明的第二人格已經(jīng)開始自行其是，吸收外界信息了。我不能在他面前提任何和‘第二人格’四個字有關的任何話語，否則都是在增強他那顆大腦異化的趨勢。

文磊苦笑道：“他的能力恐怕根本不是【矢量觀測】，而是【腦域極限開發(fā)】！前者才是附帶的！”

墨茗深吸一口氣。

文磊鄭重道：“甚至，就刪除記憶這回事，我都不能去征求他的意見，不能坦誠告知，不能詢問他是否同意，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曾經(jīng)被刪除過記憶！”

墨茗明白了文磊先生的意思：“你已經(jīng)決定了。”

“對。我決定徹底刪除他的第二人格，并完全對他隱瞞，掐滅他人格分裂的可能。”文磊點頭道，“責任，全部由我來承擔，而找你，墨茗，是為了做這個見證人。”文磊先生道，“見證我將要做這件事。”

一旦留痕，留下刪除記憶的記憶，那么莫明遲早會察覺，并再次開啟分裂的可能。

要真正解決問題，只有作為第三者，去無情地徹底刪除。

這是……一種粗暴有效，但根本上非常無情的決定。

墨茗沉默時許，在腦中過了所有的可能性后，鄭重道：“我會見證，我會讓我們這段對話留存，我會在未來可能的時刻，讓莫明擁有明白事情原委的權利。這段記憶，我不會讓它消失。”

……

莫明在昏沉的迷茫中，感到有人在叫他。

他睜眼，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風衣男人微笑的臉，和旁邊認真觀察的少女墨茗。

恍惚間，他又睡了過去。

文磊先生將拇指食指微微捻起，在莫明的額頭輕輕一拉。

一根可以看見的發(fā)光細絲出現(xiàn)了，在莫明的額頭和文磊虛虛捻起的手指之間。

這根絲被文磊越拉越長，直到某個長度時，文磊仔細觀察一番，用另一只手點在中央某處。

絲線斷了，連著莫明腦門的半截絲線迅速縮回大腦，而留在男人手指間的那根，被他搓了搓，便碎成細微的光飛散掉了。

拉出的絲，是莫明全部有關張宇紹【奇妙桌面】的記憶，而斷去的，是全部那種靈肉分離的體驗記憶。

莫明第二人格誕生的第一個條件。刪除。

其它部分全部保存完好，只刪掉這種“體驗”。莫明會記得張宇紹，會記得【奇妙桌面】，會留存一切和他的互動，記得一切自己的選擇，除了【奇妙桌面】附身時，那種意識奇妙的體驗。

文磊先生捻出第二根絲。

這根絲很短，就幾公分。文磊上下看了看，指尖直接一搓，搓滅了頂端的一小截。光點飛散。

第二個條件，超能力【老人】的日暮途窮體驗。刪除。

第三根絲被拉出。

第三個條件，被壯漢安圖諾夫用槍管指著額頭，那一瞬間的無助、恐懼、以及憤怒、求生、殺掉敵人的強烈精神波動。刪除。

第四根絲拉出。

第四個條件，是莫明用嘴吃狙擊槍管的瘋狂舉動，連帶后面的一系列自救操作，挑出其中自我毀滅傾向最強烈的瞬間。刪除。

第五根絲拉出。

第五個條件，以上所有條件的催化劑，文磊先生潛入莫明夢境的瞬間，帶給莫明頭腦的震撼，是第二人格的主軸，壓路機式的精神體驗。刪除。

第六根絲拉出。

這不是條件，而是莫明第二人格驅逐文磊先生后，莫明本人格記住的嚇人的噩夢場景，這也可能成為莫明再次接觸第二人格的契機。刪除。

光點很快飛散干凈，再沒有新的生成。

沒有根基的第二人格，此時徹底消失無蹤，再無痕跡。

除了以上的“體驗”外，莫明的其他記憶分毫未傷。

文磊先生的心靈能力強到可以做出離譜精細的操作。他長出一口氣。對他而言，這種級別的操作也有些負累。

他想了想，摸了摸莫明的腦門，一絲光飛進他的頭顱內(nèi)。

文磊笑著對墨茗道：“給他布置一個小記憶，銜接在空缺的夢境談話后面吧，補個bug。他手機呢？”

墨茗掏出莫明的手機，放在莫明枕邊。

“里面安裝好基地程序了吧？”文磊問。

“嗯，身份識別也安裝了，臨時編外人員D1077號。”墨茗道。

“哈哈，這位小兄弟現(xiàn)在是我們基地的人了，真想看看城管發(fā)掘他時，結果發(fā)現(xiàn)檔案都已經(jīng)建好了的表情。”文磊笑呵呵的。

墨茗無語。

這不是默認莫明已經(jīng)加入了“基地”，而是一個身份驗證。表示已經(jīng)建了檔案，被基地惦記上了。如果莫明最終選擇進組織，毫無疑問秦嶺基地會第一個來搶人。

外面，一名身著朋克休閑裝的青年敲開醫(yī)務室玻璃門，探進一顆頭來：“先生，走不走啊？”

“走了走了，都處理好咯！”文磊披上風衣，大步離開醫(yī)務室。

墨茗向外走，中間停步，回頭看了看睡得正香的莫明。

“以后會再見的。”她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