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玉起身道:“是余姑娘嗎?是我呀,公孫玉。”三人回頭一看,果然是余絲露,只見她穿了一身潔白無垠的襦裙,套了一件粉色的薄紗。
余絲露認出三人,拊掌道:“是你們??!那個……”這時才忽然想起來,好像沒有問過他們姓名。
公孫玉道:“我叫公孫玉,這是我的未婚夫李清影。”如意道:“我是小姐的丫鬟,如意?!庇嘟z露上前拉著公孫玉的手,道:“李公子,公孫姑娘,快來快來,先換一身干凈的衣服?!北惆压珜O玉往里拉。
李清影道:“余姑娘,令尊大人可在?瑤光島已經大舉進攻!”余絲露聽到瑤光島,面露驚色,道:“他們真的來了?”公孫玉點點頭道:“我們先去找令尊大人秉明事情,然后再去換衣服不遲。”余絲露道:“好!”
李清影看公孫玉和如意濕漉漉的,道:“余姑娘,可以讓下人先帶玉兒和如意去換衣服。我和你去見令尊大人。”余絲露是個沒主見之人,道:“好!公孫姑娘和如意姑娘隨我來。小惠,你帶李公子去見爹爹?!?
旁邊一個青衣女子道:“是!小姐!”
一行人走到一個路口,余絲雨帶著二人沿著南方一條路走去。小惠帶著李清影向東而去。二人經過麥田,走了兩百多步,來到一座木屋前。只見這木屋長寬各三丈有余,表面涂了一層暗黃的樹漆,兩側各有兩個三尺寬方形窗框,窗戶上貼滿窗花。木門已經打開。
小惠走入道:“老爺!小姐的一個朋友求見?!敝宦牭美锩嬗腥说溃骸敖z露的朋友?進來?!甭曇纛H為溫和。
李清影跟著小惠走入,猛地吃了一驚,眼前之人竟然赤條條的一絲不掛!定睛一看,只見他三十多歲,面色白皙,細眉長眼,圓耳闊唇,頜下三捋長須,神采飛揚。中等身形,全身上下也是雪一般的肌膚,四肢修長。手握一只筆,正揮毫潑墨,墨點沾的滿身都是。
此人看李清影面露驚色,并不在意,笑道:“敢問公子姓名?”李清影雙手抱拳道:“在下李清影,見過余軒谷主?!庇嘬幟碱^微微一振,眼珠跟著上揚,道:“李清影,好像聽過?!背烈髌?,似乎是沒想起來,道:“算了,記不住的東西多了?!崩^續揮毫,問道:“對了,你來這里有何貴干?”
李清影道:“瑤光島大舉進攻逍遙谷,請谷主快做準備?!庇嘬幫A艘幌?,道:“瑤光島?我知道!前幾天他們島主……島主……叫什么來著……秋什么……”李清影素來覺得自己是個冷靜之人,這時卻被他急得要命,接口道:“秋如蘭?!?
余軒道:“對!秋如蘭,就是秋如蘭!這個名字好,秋風如蘭,優雅,嫻靜!”李清影有些苦笑不得。余軒道:“她進攻逍遙谷?看來她是個真正的逍遙之人,能真正懂我逍遙谷。竟然不惜強力占領。早知如此,我送與她便是?!?
李清影徹底無語了,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話已帶到,就此告辭。”余軒道:“李公子且慢,既來之,則安之。看看我這幅丹青如何?”李清影無奈,只好上前,卻見面前的畫黑乎乎的涂作一團,難以區分是什么。
余軒得意洋洋地道:“李公子,我的丹青妙筆是否震懾了你。”李清影搖搖頭道:“震懾!十分震懾!”他覺得“震懾”二字真是恰到好處。
余軒道:“此乃北冥圖。莊子云: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幾千里也。這鯤有幾千里,北冥豈不是有幾萬里。萬里北冥被畫在一張紙上,豈能不震撼人心!”
李清影感覺自己想吐,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道:“在下周身潮濕,先去換件衣服?!庇嘬幍溃骸袄罟哟笾?,人生在世,當自在逍遙。豈能滯于身外之物。這衣服乃是寒冷蔽體之用。如今天色不冷,何需這身外之物?!?
李清影第一次聽到身外之物是這個意思,道:“在下俗人一個,無法超脫世俗?!庇嘬幰宦?,登時面露不耐煩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不要來打擾我?!?
李清影如蒙大赦,快速從屋內跑出。小惠捂嘴微笑。李清影問道:“你不覺得尷尬嗎?”小惠道:“剛開始是有點兒,后面也就習慣了?!崩钋逵暗溃骸皠傞_始?”小惠神色一黯道:“夫人去世前,老爺還好好的。夫人去世后,老爺就漸漸變成這個樣子了?!?
李清影忽然想起莊子鼓盆而歌的典故,頓時釋然了。
掃除內心的雜念,李清影腦中快速流轉剛剛發生的情形,三人剛剛十分機警,距離蛇群還有些距離便開始逃跑,中間毫無停留,這才僥幸逃到此處。蛇群速度極快,要翻越樹墻也不是什么難事。
小惠道:“公子,谷內只有老爺的衣服和下人的衣服。你……“李清影問道:”余谷主還有衣服?”小惠噗嗤一笑道:“自然是有的。”李清影道:“不必了,給兩位小姐換了即可?!毙』莸溃骸澳遣焕鋯??”李清影道:“晚些時候烤干就行了?!?
小惠“哦“的應了一聲,道:“也好吧?!?
二人來到余絲露的閨房,二女已經換了衣裳,如意本想換個丫鬟的衣裳,卻被余絲露摁著換了她的衣服。公孫玉笑道:“如意你好美?!比缫庑Φ溃骸澳挠?,小姐和余小姐才美呢?!惫珜O玉道:“這么美的姑娘,嫁給誰呢?”如意道:“小姐,你又笑我?!?
李清影緩緩走入,搖搖頭。公孫玉臉色也變得凝重道:“怎么了?余谷主不相信?”余絲露輕嘆一聲,道:“應該根本沒機會說正事?!惫珜O玉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李清影把剛剛的事情說了。
公孫玉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世間竟有如此之人。
如意大驚道:“這可怎么辦?”想起剛剛的群蛇,不寒而栗。余絲露笑道:“沒關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彪S即嘆口氣道:“從蓬萊山回來,我越來越覺得父親是對的。”
李清影道:“是秋如蘭那你送回來的?”余絲露道:“是??!她說路途危險,為了避免被惡人追趕,送我回到此處?!崩钋逵暗溃骸澳銥槭裁礇]有拿著解藥返回蓬萊山?”余絲露道:“秋姐姐告訴我她會去解毒的,她那么厲害,肯定沒問題啦。”
李清影道:“你們回來時走的就是這條路嗎?”余絲露道:“是??!進入逍遙谷只有這一條路。”李清影道:“你們也鉆水管進來的?”余絲露道:“那當然不是了,我知道怎么開門。李公子,有什么問題嗎?你的問題好奇怪?!?
公孫玉道:“清影心思縝密,許多事情都會一一確認。”余絲露“哦”一聲,眨巴著大眼睛,道:“這樣不是很累嗎?”李清影微微一笑道:“天天想也就習慣了。”余絲露道:“好厲害!”
就在此時,一聲慘叫從外傳來。李清影和公孫玉相視一眼,都是眉頭緊鎖,快步跑到門外。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眼前的一幕讓眾人吃了一驚,只見成千上萬的蛇鋪天蓋地的從遠處卷來。
群蛇紛紛從樹墻上翻過,有的蜿蜒而下,有的卷做一團從墻上墜落,摔得粉身碎骨。群蛇如同瘋了一般,很快將死蛇、傷蛇啃噬殆盡,復又上前。
蛇疊蛇、蛇纏蛇、蛇趕蛇,如同海浪一般紛紛涌來。
余絲露只看一眼,嚇得直接暈過去。如意急忙扶住她。公孫玉道:“怎么辦?”李清影道:“放火!”公孫玉道:“放火?”李清影道:“沒錯,蛇怕火,這么大的蛇群只有火才有可能阻止他們了?!毙』菁钡臐M臉淚水,問道:“那我們怎么辦?”李清影道:“暫時沒有別的法子?!?
公孫玉道:“好!正好都是木頭做的房子,索性一把火都燒了!”說著點燃火折,將屋內易燃的床單、窗簾一一點燃。
春夏交接,正是干燥之時,很快的屋內已經燃起熊熊烈火。五人上了屋頂??慈荷呔韥?,未及逃跑的牛、羊,甚至是下人被群蛇纏上,瞬間變成了一具具白骨。
逍遙谷的房子相連,李清影道:“那邊有片麥田,如今之際只有先把它點燃了。阻擋一下蛇群的進攻。玉兒你帶著她們去見余谷主?!?
公孫玉點點頭道:“你要小心。”背起余絲露,如意拉著小惠,向余軒屋子奔去。
李清影手中拿著火把,足下一點,躍出數丈,踏起輕功,向麥田奔去。幾個起落,已經趕到。運氣于右臂,將火把丟出。
忽的,感覺背后一陣腥臭之風襲來,“龍吟劍”出鞘,回手一劍,卻是一條黑色的長蛇向他后背腰來,被一劍斬做兩段。跟著又有三條蛇分別向他撲來,李清影足下一點,長劍橫削,三條蛇齊頭斬斷。
跟著又是一點,躍出一丈,看地上有幾個石凳,不知是做什么用的,飛起一腳,接連踢出,石凳裹挾著勁風向蛇群飛去,砸死、碾死毒蛇無數。
借著一踢之力,李清影撤出三丈,蛇群已經趕不上,又是幾個起落,來道余軒門前。
公孫玉看著他,搖搖頭。李清影向屋內看去,卻見余絲露已經醒來,和余軒站在一起。
余軒看他進來,道:“既來之,則安之?!庇嘟z露無奈地笑笑。
李清影道:“既然如此!玉兒,我們走吧。”余軒道:“從此向東一直走,便會看到黃河渡口,河邊有船,你們自行離去便是?!?
李清影和公孫玉相視一眼。公孫玉健步上前,伸手來抓余絲露。不想余軒手中筆一橫,擋在公孫玉面前。這一下十分突然,公孫玉猝不及防,好在最近她勤練不輟,才沒有被打到。
余軒道:“絲露若是愿意,自可離去。若其不愿,不可強求。”
公孫玉道:“她還不到二十歲,你就這樣讓她跟著你送死嗎?”余軒道:“此事取決于她,不取決于我。她愿意在此,你不可帶她走。她愿意走,我不可能把她留?!?
公孫玉看著余絲露,余絲露面露苦笑。
公孫玉道:“余姑娘,快走吧?!庇嘟z露道:“他是我的父親,我怎么可以離開他呢?”余軒道:“非也!父女之名,乃是天定。你無從選擇。走與不走,卻是人為,與我無關?!?
蛇群為火勢阻礙,略微停滯,但火勢一時尚未連接起來,不少蛇已經從火中空隙鉆過。李清影拉著公孫玉道:“我們走吧。”公孫玉依依不舍地余絲露,搖搖頭,拉著如意的手,便要離開。
忽的,只見一個白影閃過,余軒從屋內沖出,看著左邊燒起的木舎,右邊燒起的麥田,漫山遍野的蛇群從中間飛卷而來。大聲狂笑道:“壯哉!雄壯如此!”群蛇紛紛向他撲來,余軒雙掌成風,繞子自己的身子成一層氣墻,大聲道:“扶搖直上九萬里!”卻見身子周圍形成一個旋渦,群蛇被勁風所卷,飛向空中。
公孫玉道:“余姑娘,令尊大人用生命為我們爭取時間,快走吧,”余絲露道:“父親沒有了,我靠什么活呢?”李清影道:“那是之后的事情,你活著才能不辜負余谷主的殷殷期望?!?
卻見圍繞著余軒的旋風越來越大,竟然與兩側的火勢相連,形成一個巨大的火圈。群蛇為勁風所卷,為烈火燃燒,紛紛飛向天空,然后落地。
余軒跟著大喝一聲:“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苯又ψ娱_始逐漸縮小,兩邊烈火跟著燃近,如同一條火龍。
余絲露大吃一驚,大叫一聲:“爹爹!”拔腿便跑。公孫玉知她輕功高絕,早有提防,伸手將她抓住。余絲露大叫道:“放開我!”
這時,卻聽得余軒叫道:“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毕蚯懊蜎_而去,所過之處,群蛇亂飛,將他裹在其中。面前已經成為一堵火墻,蛇群難以突破。
余軒大聲唱道:“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終于沒有聲音了。
余絲露淚流滿面,卻沒有哭出一聲,公孫玉和如意摟著她,如意道:“余小姐,你哭出來吧,哭出來也會好一點?!庇嘟z露竟然露出一絲笑意:“鼓盆而歌,本是莊子妻子去世時,與惠子所言。今日父親臨終唱起這首歌,是在勸我。”
李清影看她沒有傷心、難過,應該覺得欣慰。但她琴聲父親去世,卻能如此淡定,又覺得過于冷漠。一時間感慨萬分。
天色漸暗,熊熊烈火照亮了半邊天空,與鮮紅晚霞映照,如同天降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