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案例一:董事會決議撤銷之訴的司法審查范圍界定——基于“李某軍訴上海某某環保科技公司公司決議撤銷糾紛案”之分析
第一篇 公司法
一、案情簡介[1]
原告李某軍系被告上海某某環保科技有限公司(簡稱上海某某環保公司)的股東,并擔任該公司總經理。上海某某環保公司的股權結構為:葛某樂持股40%,李某軍持股46%,王某勝持股14%。三位股東共同組成董事會,由葛某樂擔任董事長,李某軍、王某勝為公司董事。《上海某某環保公司章程》規定:董事會行使包括聘任或者解聘公司經理等職權;董事會須由三分之二以上的董事出席方才有效;董事會對所議事項作出的決定應由占全體股東三分之二以上的董事表決通過方才有效。2009年7月18日,上海某某環保公司董事長葛某樂召集并主持董事會,三位董事均出席,會議形成了“鑒于總經理李某軍不經董事會同意私自動用公司資金在二級市場炒股,造成巨大損失,現免去其總經理職務,即日生效”等內容的決議。該決議由葛某樂、王某勝及公司監事簽名,李某軍未在該決議上簽名。2009年7月27日,原告李某軍將被告上海某某環保公司訴至法院,原告李某軍訴稱:被告上海某某環保公司免除其總經理職務的決議所依據的事實和理由不成立,且董事會的召集程序、表決方式及決議內容均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的規定,請求法院依法撤銷該董事會決議。
被告上海某某環保公司辯稱:董事會的召集程序、表決方式及決議內容均符合法律和章程的規定,故董事會決議有效。
二、法院裁判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董事會決議撤銷訴訟旨在恢復董事會意思形成的公正性及合法性,處理時應注重維護主張撤銷權人合法利益,同時兼顧公司法律關系的穩定。雖然本案董事會決議在召集、表決程序上與《公司法》及《上海某某某環保公司章程》的規定并無相悖之處,但董事會形成的罷免原告總經理職務之決議所依據的“未經董事會同意私自動用公司資金在二級市場炒股,造成巨大損失”這一事實存在重大偏差。實際上,原告李某軍在案外人某某證券公司進行800萬元股票買賣,包括賬戶開立、資金投入及股票交易等一系列行為,均系經被告董事長葛某樂同意后委托李某軍代表被告上海某某環保公司具體實施的。因此,在該失實基礎上形成的罷免總經理決議,缺乏事實及法律依據,其決議結果是失當的。從維護主張撤銷權人的合法利益,維護董事會決議形成的公正、合法性角度出發,一審法院判決對系爭董事會決議予以撤銷。
一審判決后,被告上海某某環保公司不服提起上訴稱,根據《公司法》的規定,董事會決議撤銷之訴僅需審查召集程序、表決方式、內容是否違反法律、行政法規及章程的規定,在一審判決已對上述事項均作出肯定性判斷的情況下,該董事會決議應當被認定為合法有效。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聘任和解聘總經理是公司董事會的法定職權,只要董事會決議在程序及內容上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和公司章程的規定,即應認定為有效。法院對董事會決議中的解聘事由是否屬實不予審查和認定,因為其對董事會的決議效力亦不構成影響。本案中“李某軍不經董事會同意私自動用公司資金在二級市場炒股,造成巨大損失”這一理由僅是董事會對為何解聘李某軍總經理職務作出的原因解釋,該解釋本身并不違反公司章程,其真實與否也不影響董事會決議的效力。因此,一審法院以解聘理由失實為依據判令撤銷被告上海某某某環保公司所形成的董事會決議,不符合《公司法》第22條第二款的規定,屬于法律適用錯誤,應予改判。故判決對李某軍一審訴請不予支持。
三、法理分析
作為依據《公司法》和公司章程而設立的公司董事會是由全體董事組成的,對內掌管公司事務、對外代表公司的經營決策機構,因此,其職權范圍比較大。依據我國現行《公司法》的規定,對于有限責任公司的董事會而言,其享有包括召集股東會會議、決定公司的經營計劃和投資方案、制訂公司的年度財務預算方案和決算方案、制訂公司的利潤分配方案和彌補虧損方案、制訂公司增加或者減少注冊資本以及發行公司債券的方案、制訂公司合并、分立、解散或者變更公司形式的方案、決定公司內部管理機構的設置、決定聘任或者解聘公司經理及其報酬事項、據經理的提名決定聘任或者解聘公司副經理、財務負責人及其報酬事項以及制定公司基本管理制度等一系列法定職權,此外,作為公司最高自治公約的公司章程還可以賦予董事會以其他職權。同時,為規范董事會職權的正確行使,以保護公司股東及其他人員的合法權益,《公司法》不僅明確“董事會對股東會負責”(主要體現為“向股東會報告工作”和“執行股東會的決議”),而且還在董事會的召集主持、議事方式和表決程序上進行了相應規定。在董事會的召集主持上,《公司法》明確規定,“董事會會議由董事長召集和主持;董事長不能履行職務或者不履行職務的,由副董事長召集和主持;副董事長不能履行職務或者不履行職務的,由半數以上董事共同推舉一名董事召集和主持”。在董事會的議事方式和表決程序上,《公司法》不僅規定,“董事會決議的表決,實行一人一票”;而且還規定,“董事會應當對所議事項的決定作成會議記錄,出席會議的董事應當在會議記錄上簽名”。同時,為了進一步監督制約董事會依法行使其職權,《公司法》不僅規定,“董事會的決議內容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無效”,而且賦予了股東以相應訴權,即“董事會的會議召集程序、表決方式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者公司章程,或者決議內容違反公司章程的,股東可以自決議作出之日起六十日內,請求人民法院撤銷”。本案就是關于董事會決議撤銷之訴的典型案例。
在本案中,一審法院和二審法院對案件作出了截然相反的裁判,其關鍵就在于對董事會決議撤銷之訴司法審查范圍的界定存在不同認識。一審法院審理認為,在本案中,司法審查的范圍應不僅局限于董事會決議的程序是否合法,而應及于董事會決議所依托理由之合法性與合理性的判定。董事會決議所依據的“未經董事會同意私自動用公司資金在二級市場炒股,造成巨大損失”這一事實存在重大偏差,原告李某軍的行為并無不當,董事會的決議缺乏事實及法律依據,明顯失當的,基于維護原告合法利益、確保董事會決議公正和合法性的考慮,應當對被告上海某某環保公司董事會所形成的決議予以撤銷。而二審法院則認為,在本案中,司法審查的范圍應僅限于對董事會決議程序合法性、合規性的審查,而對于董事會決議所依托理由不應過問。從召集程序來看,被告上海某某環保公司于2009年7月18日所召開的董事會由董事長葛某樂依法召集,且三位董事均出席董事會,并未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公司章程的規定;從表決方式看,根據被告上海某某環保公司章程規定,董事會決議由占全體股東三分之二以上的董事表決通過即為有效,本案所訴爭的董事會決議是由三位股東(兼董事)中的兩名表決通過,也并未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公司章程的規定;從決議的內容看,被告上海某某環保公司章程的規定,董事會有權解聘公司經理,且并未對解聘公司經理的具體事由或情形進行規定,而此次解聘決議所依據之理由并非屬于司法審查之范圍,因此,董事會決議內容并無不妥。
僅就本案而言,二審法院的裁判并無不當,但這并不意味著,其理由就確為合理、正確。實際上,對于董事會決議撤銷之訴的司法審查范圍絕不應僅限于召集主持、議事方式、表決規則等程序方面,而應對董事會決議所依托之理由予以必要審查。《公司法》第22條第一款明確規定“董事會的決議內容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無效”,實際上對這一規定應予以拓展性解讀,即董事會決議不僅會因內容違法而歸于無效,而且會因決議所依托之理由違法而可被依法撤銷。例如,在本案中,若原告李某軍總經理職務之解除是因為對其民族、性別、信仰等歧視而致,即便董事會決議所形成的決議在程序無可指摘,李某軍亦可請求對該決議予以撤銷,而審理法院也不應不對董事會決議所形成之理由進行必要審查。其原因就在于,公司自治是相對而言的,公司自治必須要在法律規定范圍內進行,而司法審查的范圍亦不應局限于程序方面,而應對實體內容及其所依托之理由予以必要過問。
四、法條鏈接
《公司法》第22條規定:“公司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的決議內容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無效。”
“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的會議召集程序、表決方式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者公司章程,或者決議內容違反公司章程的,股東可以自決議作出之日起六十日內,請求人民法院撤銷。”
“股東依照前款規定提起訴訟的,人民法院可以應公司的請求,要求股東提供相應擔保。”
“公司根據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決議已辦理變更登記的,人民法院宣告該決議無效或者撤銷該決議后,公司應當向公司登記機關申請撤銷變更登記。”
《公司法》第46條規定:“董事會對股東會負責,行使下列職權:(一)召集股東會會議,并向股東會報告工作;(二)執行股東會的決議;(三)決定公司的經營計劃和投資方案;(四)制訂公司的年度財務預算方案、決算方案;(五)制訂公司的利潤分配方案和彌補虧損方案;(六)制訂公司增加或者減少注冊資本以及發行公司債券的方案;(七)制訂公司合并、分立、解散或者變更公司形式的方案;(八)決定公司內部管理機構的設置;(九)決定聘任或者解聘公司經理及其報酬事項,并根據經理的提名決定聘任或者解聘公司副經理、財務負責人及其報酬事項;(十)制定公司的基本管理制度;(十一)公司章程規定的其他職權。”
《公司法》第47條規定:“董事會會議由董事長召集和主持;董事長不能履行職務或者不履行職務的,由副董事長召集和主持;副董事長不能履行職務或者不履行職務的,由半數以上董事共同推舉一名董事召集和主持。”
《公司法》第48條規定:“董事會的議事方式和表決程序,除本法有規定的外,由公司章程規定。”
“董事會應當對所議事項的決定作成會議記錄,出席會議的董事應當在會議記錄上簽名。”
“董事會決議的表決,實行一人一票”。
《公司法》第49條規定:“有限責任公司可以設經理,由董事會決定聘任或者解聘。”
五、案例拓展一
(一)案情簡介[2]
原告上海某某汽車(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某某汽車公司”)訴稱,2006年8月,被告與中國某某冶金建設公司(以下簡稱“某某冶金建設公司”)共同投資設立被告上海某某開發建設公司(以下簡稱“某某開發建設公司”)。經歷次股東變更,現被告某某開發建設公司的股東為原告某某汽車公司和被告某某冶金建設公司。2012年4月16日,被告某某開發建設公司召開第四次股東會及一屆六次董事會,原告某某汽車公司和被告某某冶金建設公司委托的股東代表和推薦的董事出席此次會議。股東會會議擬討論被告某某開發建設公司2011年費用預算、2012年費用預算及補充意見兩項內容;董事會會議擬討論被告某某開發建設公司2011年度工作總結、2012年度工作計劃等十一項內容。會上,原告某某汽車公司明確表示反對會議決議的方式、內容,但被告某某開發建設公司不顧原告意見,罔顧事實,自行擬定了股東會決議和董事會決議,認定原告投了棄權票,通過了所謂的股東會決議一和決議二,以及董事會決議一至十一。被告某某開發建設公司股東會及董事會上述表決方式違反了某某汽車公司與某某冶金建設公司兩股東之間的約定,即股東行使表決權不以公司章程為依據、原告某某汽車公司在股東會和董事會決議中享有多數表決權(雙方約定,本項目的實際投資比例為:原告占60%、五冶建設占40%,股東會會議由股東按照實際投資比例行使表決權,即原告占60%,五冶建設占40%;董事會成員為5名,原告推薦3名,被告推薦2名),故請求法院判令:(1)撤銷2012年4月16日被告聯合大道公司第四次股東會決議一;(2)撤銷2012年4月16日被告聯合大道公司一屆六次董事會決議一、決議二、決議三、決議五、決議六、決議七、決議八、決議十、決議十一。
被告某某開發建設公司辯稱,不同意原告全部訴訟請求,原告所訴請撤銷的股東會決議、董事會決議系在合法召集的股東會、董事會中,原告放棄表決權后全票通過的決議,應為有效。
被告某某冶金建設公司辯稱,不同意原告全部訴訟請求。原告訴請的依據與事實不符。2008年9月章程中未按照認繳比例決定表決權是因為原告雖然認繳出資比例高但并未出資到位,反而被告方已全部出資到位,故雙方在認定原告某某汽車公司持股比例為60%、被告某某冶金建設公司持股比例為40%的情況下,確定按原告占49%、被告占51%比例行使表決權,董事會5名成員中,原告推薦2名,被告推薦3名。
(二)法院裁判
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某某開發建設公司2012年4月16日作出的股東會決議和董事會決議的表決方式存在瑕疵,現原告要求撤銷股東會決議一及董事會決議一、二、三、五、六、七、八、十、十一,于法有據,且原告僅訴請撤銷部分股東會、董事會的決議是其對自己權利的處分,本院予以支持。據此,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之相關規定,判決如下:一、撤銷被告聯合大道公司于2012年4月16日作出的第四次股東會決議一;二、撤銷被告某某開發建設有限公司于2012年4月16日作出的第一屆六次董事會決議一、決議二、決議三、決議五、決議六、決議七、決議八、決議十、決議十一。
(三)法理分析
本案是關于公司決議撤銷之訴的又一典型案例,但其特殊性在于,在本案中,判定所訴爭的決議是否應予以依法撤銷的關鍵在于其表決權基礎的科學厘定。
在本案中,兩被告認為,對于股東會會議的表決應按照公司章程所規定的表決權比例(原告占49%,被告某某冶金建設公司占51%的)進行表決,而董事會會議則遵循董事一人一票且由五分之三以上的董事表決通過的表決規則;而原告則主張,公司章程是為配合股東某某冶金建設公司及其上級公司上市需要而簽訂的,因此,表決權的行使不應以公司章程規定為依據,而應按股東之間的約定(即原告在股東會、董事會享有多數表決權)為準。本院認為,作為公司的基本法律文件之一,公司章程雖對公司重要和基本問題作出規定且向社會公開以作為公司之利害關系人及社會公眾了解公司情況的基本依據,但實際上,對于公司股東來說,公司章程僅僅是股東之間所達成契約的表現形式之一,也就是說,股東可以再就公司相關問題以及相互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再形成其他合意,只要其不違反法律之強制性規定,是應該被認定為有效的,甚至可以據此否定公司章程的相關規定。總之,公司作為意思自治之產物,必須要受股東之真實合意所約束。而在本案中,通過調查取證和質證,原告某某汽車公司與被告某某冶金建設公司關于原告于股東會、董事會中的多數表決權是二者真實意思之表達,而公司章程所規定并非兩股東真實意思之反映且在實踐中也未予落實,進而,應據此來判定公司股東會決議和董事會決議是否應予撤銷這一問題。
六、案例拓展二
(一)案情簡介[3]
上海某某貿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某某貿易公司”)成立于1999年4月6日,為自然人投資的有限責任公司,現注冊資本為人民幣1000萬元,法定代表人為段甲,公司股東為段甲(認繳出資額660萬元,占66%股份)、孫某(認繳出資額160萬元,占16%股份)、陳某某(認繳出資額100萬元、占10%股份)、張某(認繳出資額80萬元、占8%股份)。2002年5月28日,某某貿易公司章程第三章“股東的權利、義務”中第十五條表述為:“公司設立股東會并由全體股東組成,股東會行使下列職權:(一)……(十一)修改公司章程”。第十六條為:“股東會的議事方式和表決程序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的有關規定進行”。章程第六章“公司的解散事由和清算辦法”中第三十四條表述為:“本公司自《企業法人營業執照》簽發之日起,經營期限滿十年即行解散,并在三十日內辦理注銷登記手續。如需延長,則在經營期限屆滿前75日作出決議,并報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批準,辦理變更登記注冊手續”。章程第七章“公司章程的修改程序”第三十八條表述為:“因國家規定或公司業務的發展需要須對本章程進行修改時,應遵循下列章程修改程序:(一)全體股東(或董事會)對章程修改內容進行充分討論;(二)修改后的章程條款內容應符合國家的有關法律、法規和政策規定;(三)新章程須在股東會上經全體股東通過;(四)新章程須經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審查同意方能生效”。
某某貿易公司的股東曾就延長經營期限等進行過討論,但未能形成股東會決議。2009年11月3日和5日,某某貿易公司召開股東會議,主要內容為“經審議討論,對下列事項作出決議:關于某某貿易公司營業期限延續的股東會決議。根據某某貿易公司章程第一章第六條及第六章第三十四條規定,為公司持續經營和發展,經與會全體股東一致討論通過,決議如下:某某貿易公司自1999年4月6日成立至2009年4月5日,業已完成了公司章程中所規定的十年營業期限。公司在到期前,在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對公司的營業期限辦理了延續十年的工商變更手續,但在辦理時未能形成股東會決議。對此,全體股東決定,在2010年7月召開股東會會議時,根據公司對包括與相關公司往來賬目、借款等遺留問題的處理結果,屆時的實際經營情況等狀況,對公司的營業期限再行議定。”但之后,該會議并未實際召開。
2011年1月7日,某某貿易公司法定代表人、執行董事段甲向包括孫某、張某在內的公司各股東發出《某某貿易公司臨時股東會會議通知》,通知各股東于2011年1月28日16時在某某貿易公司辦公室召集全體股東和公司管理層召開臨時股東會會議,主要議題為:(1)延長公司經營期限;(2)表決股東借款歸還事宜;(3)決定段乙、段甲、陳某某領取報酬事宜;(4)討論孫某、張某查閱公司財務賬冊要求。2011年1月26日,孫某、張某通過當面提交和郵政特快專遞向段甲出具了回復函,函中對于上述議題作出回復,對于議題(1)關于某某貿易公司經營期限問題,孫某、張某認為米藍公司因營業期限屆滿十年已符合解散條件,公司應立即辦理注銷登記手續,孫某、張某不同意也認為沒有任何必要召開股東會會議商議公司經營期限問題。2011年1月28日16時,在孫某、張某沒有到會的情況下,某某貿易公司股東會臨時會議召開,出席會議的股東為段甲和陳某某,兩人的股本金合計占公司總股權的76%,會議通過了包括本案訴爭事項在內的股東會決議(一)(以下簡稱“決議(一)”)。決議(一)的主要決議內容除了通過公司2008年7月17日公司章程修改案、將公司注冊地址由上海市南大路××××號變更至上海市柳園路×××號×幢××室、將公司經營范圍進行了調整之外,還決定將公司經營期限由原來的1999年4月6日至2009年4月5日變更為1999年4月6日至2029年4月5日,公司營業執照有效期由“2009年4月5日”變更為“2029年4月5日”。孫某、張某認為決議(一)存在召集程序違反法律和公司章程規定以及決議內容違反公司章程規定的情形,故訴至法院,要求判決撤銷某某貿易公司于2011年1月28日作出的決議(一)。
(二)法院裁判
一審法院審理認為,孫某、張某要求撤銷某某貿易公司決議(一)的訴訟請求,與法有據,予以支持。據此,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第21條第二款之規定,判決:撤銷某某貿易公司于2011年1月28日作出的2011年第一次臨時股東會會議決議(一)。
二審法院審理認為,一審法院查明事實屬實,某某貿易公司2011年1月28日的2011第一次臨時股東會會議決議(一)的表決方式違反了公司章程的規定,應予撤銷。某某貿易公司、段甲、陳某某、段乙的上訴理由難以成立,原審認定事實清楚,判決并無不當。據此,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之相應規定,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三)法理分析
本案是關于公司決議撤銷的典型案例之一,在本案中,對于決議(一)是否應予撤銷的判定,應主要考慮兩個問題:一是某某貿易公司在公司經營期限屆滿之后再召開股東會決定延長經營期限是否合法?二是某某貿易公司章程第七章中規定的“新章程須在股東會上經全體股東通過”這一表述究竟作何解釋?是作“全體股東一致通過”這一理解,還是作“全體股東多數表決通過”這一理解?
對于某某貿易公司在公司經營期限屆滿之后再召開股東會是否合法這一問題,正如一審法院所認為的那樣,盡管某某貿易公司章程規定的經營期限是在2009年4月5日屆滿,公司召開股東會決定延長經營期限是在2011年1月,但由于某某貿易公司目前仍未清算、未注銷,其法人資格仍然是存續狀態。在這種情況下,公司股東可以就公司重大事項,包括是否延長公司經營期限進行商議、表決。《公司法》亦明確規定,公司章程規定的營業期限屆滿的,可以通過修改公司章程而存續。因此,并不能認為公司股東會在經營期限屆滿后就不能通過任何決議。
對于應該如何理解某某貿易公司章程中規定的“新章程須在股東會上經全體股東通過”的確切含義這一問題,應根據爭議條款本身的文字表述、公司法的原則、公司章程的其他條款等進行綜合分析判斷,而由此得出的結論就是,訴爭公司章程內容應該是理解為新章程在股東會上經全體股東“一致”通過,如果有一位股東不同意,則不能通過新章程。基于此,決議(一)的通過明顯違背章程的規定,因此,應予以撤銷。
七、案例拓展三
(一)案情簡介[4]
被告陳某林系原告江蘇某某建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某某建設公司”)的股東,持有1%的股權。為取得銀行貸款,原告某某建設公司于2012年2月24日召開股東會并形成股東會決議,延長公司營業期限至2028年12月31日。召開股東會前,原告某某建設公司按照公司章程規定通知了被告陳某林召開會議的時間、地點,但被告陳某林拒絕參加會議,發函要求取消股東會,并向法院提起訴訟,以股東會召集程序違反公司章程規定以及決議內容違反公司章程為由,請求撤銷股東會決議。因被告陳某林的撤銷訴訟,原告未能完成2012年2月24日股東會決議的工商變更登記,為償還銀行貸款不得不通過其他途徑借款,并支付銀行罰息,為此造成原告某某建設公司額外損失151.02萬元。原告某某建設公司因此將被告陳某林訴至法院,請求判決被告陳某林賠償原告損失151.02萬元。
被告陳某林辯稱:(1)原告的訴訟請求無法律依據。被告系原告的股東,根據公司章程及法律規定,股東對公司不遵守章程所作出的股東會決議有權提起訴訟。其起訴公司要求撤銷股東會決議的行為是法律賦予股東的基本權利,是合法的行為。(2)原告某某建設公司訴稱延長公司經營期限是為了取得銀行貸款,沒有事實依據,延長公司經營期限的行為沒有得到被告的認可。因此,請求駁回原告陳某林的訴訟請求。
另,一審法院查明,原告某某建設公司所欠某某銀行淮安健康支行兩筆貸款分別于2012年2月16日、2012年5月16日到期,所欠某某銀行淮安清河支行四筆貸款分別于2012年5月7日、2012年5月9日、2012年5月18日、2012年5月31日到期。
(二)法院裁判
一審法院審理認為: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的會議召集程序、表決方式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者公司章程,或者決議內容違反公司章程的,股東可以自決議作出之日起六十日內,請求人民法院撤銷。本案中,被告陳某林作為某某建設公司的股東,其依據法律規定提起訴訟,請求撤銷原告某某公司股東會關于延長公司經營期限等決議,符合法律規定。
原告某某建設公司主張其損失為向案外人朱某宇等人借款支付的利息與銀行貸款利息之間的差額1289297.99元以及逾期償還銀行貸款的罰息414239.83元,但原告某某建設公司所欠銀行合計六筆債務均在公司經營期限內到期,原告理應在借款期限屆滿時承擔償還本息的義務。因此,原告逾期還款所產生的罰息與被告陳某林的訴訟行為之間不具因果關系。原告某某建設公司即使通過向案外人朱某宇等人借款的方式償還所欠銀行貸款,亦系原告某某建設公司為履行其還款義務時采取的籌資方式,與被告陳某林訴訟行為之間并無必然因果關系。某某銀行淮安健康支行審查貸款發放條件時,原告某某建設公司的經營期限即將到期,故原告的貸款支用暫時未獲得同意,由此亦不必然導致原告向案外人朱某宇等人借款籌資用于償還銀行貸款。綜上,原告在未能取得某某銀行淮安健康支行貸款的情形下,即使存在通過向案外人朱某宇等人借款籌資以償還所欠債務本息的事實,與被告陳某林提起訴訟要求撤銷股東會關于延長公司經營期限等決議的行為之間并無必然因果關系。基于此,原告請求判決被告陳某林賠償其損失151.02萬元的訴訟請求無事實和法律依據,法院不予支持,判決:駁回原告某某建設公司的訴訟請求。
一審判決后,原告某某建設公司依法提起上訴。二審法院經審理后,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三)法理分析
就本案而言,一審、二審法院的裁判適當,并無不妥之處,其主要理由如下:
首先,依據我國現行法律規定,被告陳某林有權就原告某某建設公司于2012年2月24日所形成的股東會決議請求法院予以撤銷,這是被告陳某林的合法權利。依據現行《公司法》第22條第二款的規定,若“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的會議召集程序、表決方式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者公司章程,或者決議內容違反公司章程的,股東可以自決議作出之日起六十日內,請求人民法院撤銷”。并且,對于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的會議召集程序、表決方式是否真的“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者公司章程”,或者決議是否內容是否真的違反公司章程,應由受案法院判定,股東只要認為相關決議存在違法或違反公司章程的可能即可提起訴訟,這是對股東在此方面“注意義務”的恰當界定。在本案中,被告陳某林的股東會決議撤銷之訴雖然未獲受案法院支持而被駁回,并不意味著被告陳某林的這一行為就構成“惡意訴訟”。
其次,被告陳某林與原告某某建設公司所主張的利息損失并不存在直接因果關系。一方面,因原告某某建設公司所負之外債與其經營期限并無直接關聯,因此,被告陳某林的股東會決議撤銷之訴與原告某某建設公司之債務未能得以按計劃清償并無直接關系,而原告某某建設公司相應無權就所受損失向被告陳某林主張賠償。
本案所帶來的最大啟示在于,在股東公司決議撤銷權的行使中,除非證明股東的行為屬于惡意或達到濫用程度,并且由此招致公司利益直接受損,否則,公司是無法根據公司決議撤銷之訴主張賠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