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檐角，舊磚墻。

出門三斤月上樘。

這便是瓦村，一個保留著古代建筑風格的落后山村。

在村口處，則是有幾排早些年建的，頗具時代特色的兩層公寓型建筑物，已經是這個村子的排面，是村里干部辦公、小孩讀書的場所。

一路過來，原本擦拭的還算干凈的車身兩側，蒙上了厚厚的一層泥沙。

瓦村是蟒山最深處的一處村落，從鎮上來到這里，沿途經過了不知道多少座山頭。

即將豐收的一片片梯田，位于山坡谷底、望去宛如工藝品的村落，山頂上巨大的風力發電機。

一開始，這些城市里見不到的‘新奇事物’，讓學生們驚嘆連連，大呼此行不虛。

可惜，審美是會疲勞的。

山景雖妙不可言，但當你發現怎么也看不完，過了這山還有那山的時候，再美的景色，也就淡如白水，食之無味了。

“救命，累死我了……”

“這地方看著好破好老啊，有人住嗎還？”

“你應該慶幸，至少這里還能看見電線桿！”

新生們叫苦不迭地，一個個下了車，他們臉色蠟黃，和苦瓜似的。

張術升去付了車錢，并和幾位司機約好了，明天中午過來接。

正把幾位司機送走，他就看到程安走了過來，不由得露出笑容：“怎么樣，一路上和她們聊得還算愉快嗎？”

“還行，和他們聊了一些歷史。”程安隨口回答。

張術升拿出水杯喝了口，呵呵笑道：“有沒有中意的女生？朱蒂你就算了，普通人高攀不起，那位叫顏小希的女生，你可以努努力，她還沒有男朋友。”

“額……”

程安表情古怪，喜歡給單身年輕人介紹對象，這是老年人的通病嗎？

“教授，我們這是來考古，不是來相親的吧？”程安無奈道。

張術升忍不住笑道：“哈哈，當然不是，這是順帶問問而已，順帶嘛。不過你一個也看不上？”

“哪能啊？都看上了，都攀不上。”

程安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目光穿過人群，在那邊停著的悍馬車旁邊停留。

顏小希和朱蒂兩人正在那打開后備箱，挑選適合的著裝。

兩個保安守在一旁，一絲不茍。

剛才來的路上，朱蒂倒是有心想要找程安的麻煩，幾次言語試圖挑釁，但都被程安搪塞過去了，火氣消了不少。

再加上程安沿途的介紹，倒大半是說給她聽的，讓朱蒂對其大為改觀。

知識或許不是力量，但一定可以贏得尊重。

那兩個人高馬大的保鏢，程安也沒怎么將他們放在眼里，路上已經試探完畢，是兩個普通人。

反倒是顏小希，他看不出她的深淺。

她一路上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她就像是個尋常出門旅行的游客，沿途默默觀光。

因此，程安一時半會，也吃不準她是否也是超凡者。

但即便現在不是，程安相信，以此女的心性和人脈，只要不死，未來成就不會簡單的。

“啊！”

突然，一聲女生尖叫，從新生群里傳出。

程安和張術升連忙過去看是怎么回事，結果那女孩指著腿上的一大塊血漬，以及手掌上的大片黑色，崩潰大哭：“老師，有好大的蚊子！”

張術升見怪不怪，安慰道：“沒事，這里的蚊子咬人不要緊的，擦點風油精，大家稍微整理一下，下午我們要去山頂，先去看當地的山公廟，回來后我們去窯子里，參觀他們的制陶藝術。”

“好的老師。”

學生們有一點好，就是很聽話，讓干嘛干嘛。

程安暗自翻了個白眼。

山里的蚊子沒點毒氣？虧你騙得出口。

他看著新生們手忙腳亂，整理行囊，目光一掃，發現他們包裹里基本就是帽子，雨傘，頂多有個多功能手杖。

“老師，怎么不帶幾個大二大三的學生一起來？這都是群沒經驗的。”程安有些不忍心地說道。

張術升呵呵一笑：“你大一上過當了，后面還上當嗎？”

“那您怎么也不提醒他們一下。”

就這群小孩的裝備，只怕是笑著上山，哭著下來。

張術升不以為然：“都是這樣過來的，不吃點苦，哪能有經驗的積累？再說了，勘測，繪圖，這都是他們的必修課。”

“然而你教的是宗教考古……野外測繪是田野考古的內容，和你宗教考古并沒有什么關系。”程安腹議一句。

況且，這個時代了，有一些所謂的‘必須吃苦才能得出的經驗’，其實直接用概要的方式記錄下來，教給他們，一樣有用。

張教授雖然學識淵博，但某些方面，還是頗為古板了一些。

最終，程安看這群沒經歷過風雨的小鴨子們實在可憐，好心地走到人群，分享出去兩盤便攜式蚊香盤。

“等下上山了點著，掛在包上，可以驅趕蚊蟲。”程安解釋了一句。

“啊，謝謝學長！”

“學長人真好，又帥又體貼，可以恰個V嗎。”

“學長有女朋友了嗎？”

學弟學妹們十分感激，并且有女生大膽示好。

“哈哈，那就不用了，要把你們留給學弟，學長單身，有機會給學長介紹單身學姐。”程安笑著推脫。

他態度友善，落落大方，很快就獲得了他們所有人的友誼。

交談中，程安記下了新生中比較突出那幾人的姓名。

比如那名漂亮的女生叫方瑩瑩，是他們班花；那個比較富有領導氣質的男生叫吳俊奇，是他們班的班長。等等等等。

不遠處，某位大美女翻了個白眼，大約是對程安居然沒有諂媚于她、反而在這里調戲小學妹，和別人打成一片，有點不爽。

過了不久，有兩名中年男性，從那排兼具“學校、村委、禮堂”于一身的建筑內走出，快步迎上來。

“張老師！哎呀，剛剛開會，怠慢了，真是不好意思！”

年紀不到五十歲，但是腦袋已經禿了大半的中年人說道：“今天晚上我做東，請大家吃飯。”

張術升笑臉相迎：“徐主任，您不用太客氣，吃飯就真的不用麻煩了，我帶學生們來也是有任務的，要了解研究當地的傳統文化，傳統習俗，說起來還是打擾你們了。”

徐主任臉上頓時笑開了花：“您這說的什么話，我這還得感謝您和學生們，給我們村子做免費宣傳呢。”

此人是瓦村的村主任，隨同而來的是他們村里的會計余童，也是這所山村小學的校長。

兩人寒暄了一會兒，約定會由余童帶領，前去燒窯廠參觀。

至于去山上的山公廟參觀，按照當地習俗，本地人除非家里辦白事，否則是不能去的，外人則沒有這條約束。

好在南方的山大都不高，這里到山公廟的路，也是一眼望去都能看得透徹，問題不大。

正寒暄中，學校里響起下課鈴聲。

頓時不少小孩從學校里涌了出來，約有二十來個，年歲不一，一邊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廣場上的哥哥姐姐們，一邊跑著步回自家里吃午飯去。

村子里年輕人大都在外打工，留下的都是些老人小孩。

其中有個十來歲的女娃，背著黑色布包，穿著臟兮兮的，由社會愛心人事捐贈的，不合身的時髦衣裙，孤僻地走在最后面。

突然，她走過人群前面時，停了下來，用手指一個一個地數著大學生們的人數。

接著，這臟兮兮的小女孩歪了歪腦袋，一邊笑，一邊指著他們大聲喊道：

“一個死人，兩個死人……嘻嘻……”

“五個死人，六個死人……嘿嘿……”

“都是死人！都是死人！哈哈哈！哈哈哈！”

她眼睛瞪大，牙齒露出，滿臉夸張的、驚悚的表情，在這陰天里顯得額外嚇人。

海城大學的大一新生們從小到大，哪里見過這等場面？

幾個女生都被嚇得快要哭了。

徐主任和會計也都吃了一驚，余童更是大聲喝罵道：“孫寶惠！你又發甚癲？快走開，回家去！不然你家下個月的補貼不給你發！”

“哦。”

一聽這話，小女孩果然不發瘋了，一邊吃吃笑著用眼角余光瞥這里的眾人，一邊往村子里走去。

余童解釋道：“各位不好意思，這女孩父母早些年在外頭打工死了，她腦子也不是很正常，全靠她那瞎眼的奶奶養活，你們別往心里去。”

“哦，理解，理解。”

這么一說，張術升和程安等人深表同情。

一位叫做曹珊的女生，聽得更是差點流下淚來。

她拿出兩塊蛋糕，走到了小女孩面前，揉了揉她的臟頭發：“小妹妹，姐姐請你吃蛋糕，等下帶姐姐你去家里，看望你奶奶，好不好？”

小女孩愣愣看著她，又看了看蛋糕。

“嘿嘿嘿，謝謝，姐姐。”

小女孩笑得哈喇子都流下來。

曹珊臉露難色，覺得有些惡心，但出于面子，沒好意思立刻收回手。

待會洗洗干凈就行。曹珊剛這么想。

下一刻，那小女孩裂開嘴，猛力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