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亮,未亮。
忽然細(xì)雨紛紛。
如絲的雨線,久亦濕了人!
這雨來的悄無聲息,就像這個人,來的神不知鬼不覺。
因?yàn)檎l都沒想到,有個人一直躲藏于道堂某處偷窺。
這人本只是路過,想借茅山一宿,次日再啟程,殊不知,一進(jìn)茅山就被恐懼所籠罩,也被恐懼所吸引,更被恐懼所迷惑。
他本欲折返,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其天生好奇心,驅(qū)使他想一探究竟?
于是,他看到了不想看到的東西,經(jīng)歷了他人生最匪夷所思的一段際遇。
他看到有人領(lǐng)著一群地府虎煞在血洗茅山,就算他久經(jīng)沙場,也被這一場無聲無息的殺戮嚇破膽子!
當(dāng)死神來時,有的人都還在睡夢中,連一聲呼救與慘叫都沒有,就已經(jīng)命喪虎口。
他本想拔刀相助,無奈那是一股神秘又讓人心生膽怯的力量!
他想:連茅山的人都難以抵抗,何況他只是一介武夫,在陰界的魂靈面前開傘,怕是以卵擊石。
念至此,他便藏了起來,幸好躲避及時,才僥幸逃過一劫。
后來,他知道那個領(lǐng)隊(duì)的人叫連歌。
當(dāng)他躲于道堂,暗中看到小娘舅出現(xiàn)時,差點(diǎn)就跳了出來,好在突然想起阿龍與葉姨提醒過,他的小娘舅已經(jīng)被鬼上身,所以沒有搞清楚事實(shí)之前,不敢魯莽行事。
他本來不信邪,但彼時發(fā)生的事,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卻又讓人不得不信。
現(xiàn)在,他手里拿著傘,任憑如絲的雨水慢慢濕了他的衣裳,濕了他的手,也沒有打開。
他已分不清,濕了他的手,他的身的,是雨水還是被恐懼逼出來的冷汗?
他盡力保持著清醒,不讓眼見的事實(shí)被錯當(dāng)成夢境!
魂十三詫然的望著他,看著他拿傘的手微微發(fā)抖,他似乎在害怕,害怕他面對著的人。
魂十三沒有急著過去,因?yàn)檫@人面對的魂靈李子也杵著不動。
道堂后門出來,是休憩之所,有一條小道,小道兩邊草木花香,此一段路空氣清新,甚是沁人心扉,可此時此刻,誰都不是來找舒心的。
小道的那頭,那矮矮的院子,正是掌門人的住所。
這個人就擋在去掌門寢室的必經(jīng)之路,擋在陰王面前。
“傘君子樂天!”魂十三愕然道。
他想不到樂天會出現(xiàn)在這里,想不到魂靈李子竟也會因?yàn)閭憔訕诽於O聛怼?
魂靈李子綠眸閃爍,好像也覺得很意外?
樂天被他看的是背脊發(fā)涼,但他沒有回避,他要想辦法將他的小娘舅拉回來,雖然他根本也不知道能怎么做?
原來傘君子樂天一直在找尋他的小娘舅余百命的下落,上半夜剛好經(jīng)過茅山,就順路上山而來,不料遇到茅山異象。
早前魂十三心有所覺,暗中有雙詭異的眼睛偷偷關(guān)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原以為是魂靈李子,沒想到竟然是他。
雨,飄著,漸漸淅瀝有聲。
雨水落在魂靈李子的頭上,慢慢往下滑,流入了他的眼睛。
他眨了眨眼,閃動的綠眸開始變的迷離,他沒有再往前,沒有對樂天做出什么不友善的動作,而是陷入沉思中,就像一個人,驟然遇到一個熟面孔,又一時間想不起,喊不出名來。
頃刻間,雨,果真變大了。
但不管多大的雨,都影響不了他們。
“小娘舅!”樂天一句情真意切的叫喚,讓魂靈李子一下子不知所措。
半晌,他迷離的眼神忽然有了光,道:“什么小娘舅?滾開!”話落,手臂猛地一揮,一股強(qiáng)大的氣流將樂天震出幾丈開外。
樂天隨即一口鮮血噴了出去。
魂十三不容多想,劍已出鞘……依附石兔小小靈魂的魂十三的劍,金光閃閃,靈動如蛇。
雨,唰唰地下,垂直地下!
雨雖大,卻似乎下的很慢,慢的有如一位行動不便的老人,緩慢又遲鈍,慢的有如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在它后面拉扯著。
夜色下,金光閃爍間,雨水打在他們身上,如初開的花瓣,綻放它最迷人的光彩!
樂天終于察覺,這是殺氣!
這二股強(qiáng)大的殺氣在相互排斥,以致時間與空氣都為之停滯。
他以傘當(dāng)拐,吃力地站了起來,當(dāng)他身處這強(qiáng)大,不可預(yù)測的二股力量的氣場周圍時,甚至讓他都睜不開眼。
他的傘還是沒有打開,他也不能隨便打開。
因?yàn)樗膫悖袝r也不是用來遮風(fēng)擋雨的,他的傘,更多的時候,是他的武器。
既是武器,就不能隨便打開,然而,此時此刻,他的傘也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他逐漸看不清他們的身影,也插不上手。
他們在這雨林中穿梭對搏,時如一對舞伴,隨著大自然之音,翩翩起舞,轉(zhuǎn)眼又如二頭在爭山頭之位的猛獸,互不示弱。
劍光閃閃,讓雨水迷了去處。
綠眸如電光石火,橫掃千軍萬馬。
雨聲,風(fēng)聲,塵土砂礫撞擊聲,此起彼落。
就在他們正處于不可開交之時,雨水變小了,小的有如閨女在閣中揮灑的香水,就在這香水灑落時,倏然,一條鉤鎖破空飛來。
不,那是一副手銬腳鐐。
樂天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上一次看見這手銬腳鐐的時候,天也是下著雨。
有腳鐐手銬,必有一件哭喪棒。
“黑白無常!”他嚇的大叫一聲,哭喪棒已經(jīng)在他面前呼嘯而過。
驀聞一聲尖叫劃過長空,一條影子從余百命身上脫殼飄出,正是李子的靈魂。
極速飛來的手銬腳鐐迅捷又精準(zhǔn)地套進(jìn)脫殼出來的魂靈李子的手腳,而魂靈李子卻連躲閃的機(jī)會都沒有。
與此同時,恰巧四處溜達(dá)尋找目標(biāo)下手的連歌聞聲至此,見此情景嚇得魂都沒了,一溜煙消失的無影無蹤。
無論是誰,只要被黑白無常的手銬腳鐐套住,唯有乖乖聽話!
剎那間,一切都靜了下來,卻見余百命身子一軟,慢慢地倒下去。
“小娘舅!”樂天驚叫著,急忙飛過去扶起余百命。
只見余百命氣息尚存,雙眼緊閉,面如死灰,手腳冰涼。
被黑白無常困住手腳的魂靈李子,那雙讓人毛骨悚然的眸子已不見綠,但此刻眼神惶恐,判若兩人。
索人之魂的黑白無常,就這樣突然出現(xiàn),就這樣打了陰王一個措手不及。
雨,終于停了,它就像是被黑白無常嚇走的一樣。
放在平時,劉三若見到這副手銬腳鐐,這哭喪棒,也如驚弓之鳥!
“你身上有閻王的獨(dú)靈?”魂靈李子忽然問道。
魂十三看著他,沒有應(yīng)答。
但不一會兒,魂靈李子看見魂十三上半身竟然分離出來另一個人的上半身。
分離出來的正是劉三。
魂靈李子苦笑一聲,嘆道:“閻王的獨(dú)靈!”
此刻的阿龍心里五味雜陳,望著李子,已經(jīng)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好,過了半晌,道:“跟他們走吧,來世做個好人!”
臨走時,魂靈李子失望的又看了他一眼,爾后,隨著黑白無常消失了。
事已至此,一切言語仿佛已是多余,畢竟誰都要為自己犯下的錯負(fù)責(zé),地下魂靈也一樣。
對魂十三來說,他暫時對閻王也已經(jīng)有所交代,但整件事的罪魁禍?zhǔn)揍屘鞂氁廊诲羞b法外,他必須讓其伏法,才能赴地府請罪。
何況,離閻王給他的七七四十九天的期限還有幾天時間。
阿龍望著他們消失之處,心情久久未能平復(fù)。
李子本是一個好人,他死后的靈魂應(yīng)得到安息,無奈被有心之人所利用,而此人,竟還是他的至親,真是讓人唏噓!
現(xiàn)在他已隨黑白無常走入地府,相信受懲罰后的靈魂,若干年后,重入人世間,必是大善人。
想念至此,阿龍終于自得一份安慰,隨即又與劉三合為一體,抬頭看著樂天抱著昏迷中的余百命,說道:“放心,他一會兒就醒了。”
傘君子樂天還在半信半疑間,驀然發(fā)現(xiàn)余百命緊閉的眼簾終于動了動,接著,慢慢睜開了眼睛,臉色也漸漸有了些許紅暈。
“怎么是你?干嘛抱著我?”開眼的余百命聲音微弱,驚訝的問道。
不等樂天回應(yīng),他掙扎著要站起來,但想不到身體猶如一枝被榨干的甘蔗,虛脫無力,道:“水,我要喝水!”
樂天卻展顏道:“我?guī)慊丶遥锏戎慊厝ズ认簿颇兀 ?
“喜酒?喝什么喜酒?我要水……”
“妹妹要嫁人了,全家人都等著你回去!”樂天激動的說著。
余百命詫然道:“妹妹?誰的妹妹?”
“走吧,先帶你喝水去!”樂天扶著他。
余百命依然陷入困惑中,又四處張望,卻好像看不見旁邊的魂十三,口中還喃喃道:“他們幾個呢?”
“他們?”樂天道。
余百命瞪了他一眼,道:“他們,我的幾個兄弟?”
樂天此刻才恍然,道:“他們都走了。”
“走了?去哪了?”
“他們,死了。”
余百命驚恐的盯著傘君子樂天,半天說不出話來。
樂天也不再說什么,攙扶著他,慢慢下山離去。
天色又慢慢變暗了。
這是黎明前的暗,暗黑的伸手不見五指,黑的難辨腳下之路。
腳下的路,曲折又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