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大殿,菩薩座前。
一大一小,相顧無言。
陳新正在組織措辭,畢竟跟小孩子說話,分寸不好把握。
沒想到偷吃貢品被抓了個現行的小沙彌竟然主動開口,“你是不是出軌了?”
問這個干嘛?陳新表示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一叉腰,小沙彌昂首說你就是出軌了,我看到你哭了!
說著拍了拍陳新大腿,一派小大人的模樣,表示哭就是后悔,既然你悔過了,佛祖自然會原諒你的。
小孩子懂個屁的感情。
陳新聽笑了,說那你吃完上貢給菩薩的餅干,是不是哭一場就沒事了?
小沙彌搖搖頭,不是這么簡單的,明天師父發現后還要罰誦經,這樣才能得到菩薩原諒。
“所以你也要受到懲罰后才能被原諒。”
似乎有點道理,陳新蹲了下來,“你有師父罰,我都不知道誰能罰我。”
小沙彌往他心口一指,說你的心,“讓你流淚就是心在懲罰你。”
陳新一愣,這小家伙還真有點本事。
“悟到了?”小沙彌好奇的問。
“敢問小師父法號?”
“好說,小和尚法號一意。”小沙彌咽下餅干,拍了拍手上碎屑,“出家人從不說謊。”
“你這行為可不像一意啊。”
“正因為三心二意,才要叫一意。修心,你懂不懂?”
陳新笑了笑,“剛才你還說我的心出了問題,不如你教教我怎么修心。”
小沙彌搖搖頭,說師父講的很深奧,我現在也不大明白。
下雨見過吧?雨水落到泥潭里,就是泥潭的樣子,落到水缸里就是水缸的形狀,要是運氣好,落到江河湖海里,那它就無處不在了。
師父說人的心就是泥潭、就是水缸、就是江河湖海。
“可是我覺得師父說的不對,人的心應該是水,但是這樣一來我又不知道泥潭和水缸是什么了。”小沙彌眉頭緊皺。
陳新若有所悟,說我覺得你以后肯定能當上住持。
有句略顯悲哀的感悟他沒說,這對小孩子來說有些殘忍。
泥潭和水缸不就是這人世間?所謂紅塵濁世,清澈的雨水一滾就沾了一身泥土。我們生在什么地方就會長成什么樣子,選擇的余地并不多。
所以很多時候并不是我們本性如此,只是沒得選罷了。
相比于小和尚的天真、稚嫩,老和尚明顯更具智慧,這是多少年的人生感悟:
“雨入花心,自成甘苦。水歸器內,各現方圓。”
老和尚說老僧觀施主談吐舉止不拘一格,不至于被情絲糾纏。
面對莊嚴的菩薩,陳新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他說師父真是高僧大德,感情的事還不至于把我折磨成這樣,只是有些東西不好說出來。
老和尚問,施主可曾找到答案?
陳新說:“昨晚幸遇一意師父,以解此惑。”
他拜別了老和尚,腳步堅定的向山下走去。
老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回去路上,陳新打了個電話。
“盧卡斯,還記得我嗎?我需要一個能夠讓智能生命進行「雙縫干涉實驗」的裝置。”
雖然在面對余歸晚時,總覺得心中有愧,但陳新并沒有迷失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小人物而已,怎么敢比肩君子?
孔子云,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真正讓陳新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乃至深夜淚流的是智能生命引發的一系列問題。
當年只持續了一個小時的戰爭讓二十億智能生命煙消云散,之前他不覺得有什么不妥,直到在琺國遇到盧卡斯。
「新雙縫干涉實驗」證明只有人類才能引發概率波的坍縮,然而在追殺‘軍長’的時候若生曾經說過,智能生命的觀察可以讓她體內的量子比特產生坍縮,從而使其感知到更多的時間。
這也讓陳新心中有了一個猜測,或許人類并不是唯一的觀察者,智能生命不知道為什么產生了類似人類‘靈魂’的東西。
當初對智能生命長達一年的追殺過程中,許多智能生命也表現出了不俗的智慧和獨特的思想,他們中有人渴望和平,有人主張戰爭,有人仰望星空,有人低頭思考。
他們發展出了宗教、建立了國家,思考過生命的意義,也留下了寶貴的科學技術。
他們仿佛是一個完整的文明一樣。
這讓陳新莫名恐懼,不敢去想自己有可能屠殺了二十億高等智慧生命、輕描淡寫的覆滅了一個文明這件事,試圖學習鵪鶉,把頭埋在沙子里。
多少次夜深人靜,獨自一人思緒如潮。
如果當初答應了對方和談的建議,現在人類會變成什么樣子?從對方留下的技術資料來看,智能生命確實擁有獨特的優勢,如果人類和智能生命和平共生,是否會極大加速科技發展?
最關鍵的是,假使對方真的能引發概率波的坍縮,人類也就有了對照組。同時也說明人類的靈魂并非虛無縹緲,意識上傳并不只存在于幻想,那數字人技術是否能以極快速度研究出來?
自己的所作所為說不定已經影響了人類文明的躍進!
但是這些始終是猜測,陳新無法判斷自己做下的決定是對是錯,一些當時看起來正確的決策或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結果。
這讓他難以面對自己:一個愚昧的小人物,卻擁有改變文明走向的能力,何等的諷刺!
我究竟應該怎么做,才能做好?
陳新不由得想起了那位偉大領袖,他老人家是怎么在紛雜迷霧中找到未來道路的?
西景山上掠過幾只燕子,他抬頭望去,白云悠悠,天朗氣清。
一只燕子忽而脫離隊伍,落在殿前飛檐上。
這讓陳新看到了佛殿門口掛著的一幅對聯。
上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下聯:眾生渡盡,方證菩提。
他心中一振。
大慈悲!
……
首都機場。
盧卡斯取出行李,禮貌道謝。
一轉頭,陳新已經走了過來,“實在抱歉,讓你這么匆忙趕過來。”
“哈哈,陳先生開口邀請,我哪敢推諉。”
盧卡斯性格十分直率,兩句寒暄后就直入主題,“智能生命太過特殊,我之前沒接觸過,只帶了兩種通用設備,其他方面還要咱們一起研究,畢竟用光去測量光,技術上很難實現。”
陳新帶著盧卡斯向停車場走去,“據我了解,物理界似乎一直在用電子轟擊電子的方法,來觀測電子的形狀,我們能不能用類似方法?”
盧卡斯搖搖頭,“如果你想用類似的辦法,就要用到高能粒子加速器。更何況,早就有實驗證明電子轟擊會引發許多難以觀測的變量,行不通的。”
兩人一路討論著辦法,走出了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