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美翠蒸饅頭包子，炸丸子、麻葉兒，弄完已經快晚上十一點，晚飯時顧迎春發來微信視頻，他們已經回了鄉下老家，在院子里放煙火。顧沐春把新炸的丸子麻葉兒拍給顧迎春看，顧迎春眼巴巴望著視頻后悔沒有跟著來。

顧建國坐在灶門口一把一把添著柴火，高興的像個孩子，這一刻，像是神明的恩賜，所有人都得到了救贖，沉浸在家庭的溫暖和幸福里。

章美翠難得平和柔美，臉上笑出來的褶子，在顧沐春眼里，散發出讓人極舒服的光澤來。

如果她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氛圍里該有多好！

如果以后的每一個新年都會如此就好了，顧沐春看了一眼顧建國，心里沒來由的卻沉重一下。

顧晨偉是半夜一點多到的家，章美翠因為忙碌一天累夠嗆，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顧晨偉在院子門口摁了好一會兒喇叭，顧建國睡在另一邊的床上，他腿腳不方便，就在那邊小聲叫著章美翠。

章美翠被叫醒了，嘟嘟囔囔埋怨著，你自己不會去給他開門，成天啥事都靠我，一輩子要你沒二用！

章美翠披了外套，穿個老棉鞋，下床往外走給顧晨偉開門。外面黑漆漆的夜，寒星如鉆石般格外亮眼，冷風吹得人抖抖索索，章美翠開了大門，站在一邊等著顧晨偉把車開進來再去關門。

一身風塵寒氣，裹不住一腔回家過年的期盼和激動，顧晨偉和王霞從車上下來，拎了好幾個禮品包。

“東西明天再拿，先回去睡覺，開一天車累壞了吧？”章美翠眉開眼笑，剛對顧建國的橫眉冷對一掃而空。

“你快進去吧，冷。”顧晨偉把王霞手上的東西全部接到自己手里，跟在章美翠身后進了屋。

走進來堂屋，顧建國亦起來了，探著腦袋往外看，顧沐春在二樓睡的，聽到樓下的動靜，也披了衣服下樓來。

堂屋大廳燈火通明，團聚一刻的喜悅像白天蒸的包子饅頭，沁人心脾。顧晨偉讓王霞快點去樓上睡覺，說她懷孕已經三個月了。坐一天的車已經很折騰，讓她趕緊去樓上睡覺，以免傷著腹中胎兒。

王霞看著也有點疲乏，喊了聲媽就上樓去休息了。

章美翠聽說兒媳婦懷孕了，激動地非得去打兩個紅糖雞蛋，顧晨偉說了幾遍吃不下，太晚了，才阻止住。顧晨偉喊了聲爸，又說了幾句就匆匆去樓上休息。顧建國老淚縱橫，顧沐春看不得老父親流淚，心理亦覺得酸楚。

第二天一大早，章美翠就把顧建國喊起來，老兩口忙活著做早飯，燒了稀飯，里面特意添了許多蜜棗、紅薯、山藥，還打了蛋花，總之就是特補，又做了兩三個菜，兩葷一素。

待顧沐春下樓來洗漱，廚房里煙火氣蒸騰，飄來飯菜香。

“媽，你這做的啥，聞著這么香！”顧沐春刷著牙探了頭去廚房看。

“你刷好牙去樓上喊他倆下來吃飯。”章美翠用勺子一圈一圈呼啦稀飯。

顧沐春點點頭應承，漱了口，用冷水洗了臉，騰騰騰上二樓去喊顧晨偉和王霞吃飯。

待他倆應了聲，顧沐春下樓來，章美翠正在把菜、饅頭一股腦熱在鍋里，等待樓上兩位下來吃早飯。

“媽，咱們先把稀飯盛出來。”顧沐春涂了臉后走到廚房，她實在有點餓了。

“等會涼了，你去看看他們怎么還沒下來？”章美翠正在擦案板和臺子。

“應該快下來了吧，我剛上去喊他們，說是起來了。”顧沐春從臺子下面拿碗出來，準備成稀飯。

“你就不能等會兒！”章美翠狠狠拍了下顧沐春的手。“吃飯這么積極，怎么找個對象就這么難！你說你這么大的人，還不趕緊找個人嫁了，你看看，咱這兒，還有誰像你這樣！”

“這一大早的，你提這個干嘛！”顧建國坐在灶門前，打圓場。

“不提，不提！這么大年紀的人了，說媒都不好說，我天天在外面都抬不起頭，都是你慣的！”章美翠一聽顧建國說話，就像點了火藥，嗆的兩個人都說不出話。

顧建國深深嘆口氣，閉口不言，坐在灶門前扒拉柴火灰，顧沐春默默走去堂屋，去逗在沙發上睡覺的小貓崽子，這是章美翠養的，在家里捉老鼠用的。

北方的農村，過去是磚瓦土墻，家里很容易有老鼠，每家每戶都喜歡養只貓咪逮老鼠。雖然現在都改成水泥房了，但是依然會有個別老鼠，而且養貓養著養著就習慣了，即便沒有老鼠的人家也要養著只貓咪玩兒。

等了好一會兒，顧晨偉和王霞還沒下來，章美翠站在樓梯口喊顧晨偉。也許章美翠意識到自己剛才說話說的重了，章美翠站在堂屋門口叫顧沐春端稀飯。

顧沐春沒有動彈，依然坐在沙發上逗貓咪玩兒。顧建國跛著腳，端在手里的稀飯一顛一顛地要晃出來，顧沐春忙起身去接，顧建國不讓，說是太燙。顧沐春讓顧建國坐好，她自己去端。

把菜和稀飯都端上桌，拿了筷子和饅頭，顧晨偉和王霞才慢悠悠下來。顧晨偉簡單洗了臉，就坐過來吃飯，王霞孕期不能復雜護膚，簡單用清水洗了下臉。

一家人坐過來吃早飯，章美翠把盛了雞蛋和蜜棗的稀飯推到王霞面前。王霞還有些害羞，顧晨偉則把雞蛋挑給了顧建國，“她不喜歡吃稀飯里打雞蛋，給俺爸吃。”

章美翠瞪了眼顧建國，顧建國又要把雞蛋給顧沐春，顧沐春聲音僵硬，帶著點賭氣，“爸，你吃，你這身體，多補補。”

“爸，給你吃，你就吃吧，挑來挑去！”顧晨偉吃口菜，有點不耐煩道。

顧建國這才安心端起稀飯喝了口，雞蛋最后才吃。章美翠陰著臉，默默吃飯。

顧晨偉最看不慣章美翠對顧建國的這種態度，非得有意無意跟章美翠作對，有時候實在看不下去，就吵兩句。

章美翠在這個家里橫行無忌三十多年，最愛兒子，也最怕兒子，其次是怕大女兒顧迎春，至于顧沐春，她半輩子都在嫌棄，之前顧沐春還想著要如何得到母親的認可，而今她漸漸地灰心喪氣，如果永遠得不到，那就不用再去費心得到。

她的基因里有著章美翠的基因，也理解章美翠永遠不會認可她的那份心思。她很理解那種心情，就像她討厭一樣東西或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會喜歡不起來，開始討厭，就會一直討厭，沒有轉變的可能。

這個家里，唯二兩個好脾氣性子軟的人卻最不受章美翠待見。

早飯，王霞吃的很少，章美翠不停勸她多吃點，顧晨偉看不下去，嫌棄地說道：“多吃點，多吃點，她自己吃不下，咋吃？你吃好你自己的飯就行了，別勸來勸去的，又不是傻子！”

“你要不是我兒子，你八百年不吃，我也不問你！”章美翠氣得悶頭喝稀飯，起身去廚房。

“顧沐春，你啥時候找對象啊？趕緊找一個嫁出去，省得咱媽再煩。”

顧晨偉比顧沐春小兩歲，卻從來不叫顧沐春二姐，都是直接叫名字，上學那會兒，顧晨偉還覺得顧沐春是自個兒二姐，自從大學畢業，就再也不叫二姐，有時甚至會讓顧沐春覺得他像是哥，自己像是妹妹。

“正在努力找……”顧沐春不想說太多，找不找，這都是她在這個家里過得最后一個年，以后很大概率再也不會回家過年招人嫌。

無論嫁人與否！

“二姐，加油！”王霞舉了舉拳鼓勵她。

她本來就嬌小，做出這動作顯得十分可愛，惹得顧沐春和顧建國都笑出來。

“你快點找一個對象嫁了，我死了也瞑目了！”顧建國眼睛有些紅紅的。

“爸，大過年的說什么胡話！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找對象啊！”

“恁倆真是一家人，說話一個比一個難聽。”顧晨偉端了碗去廚房。王霞幫忙收拾盤子，顧沐春阻止了她，她收拾了盤子和碗，一一端去廚房，又把桌子擦了一遍。

早飯后，顧晨偉帶著王霞出去轉轉，說是消消食，醫生囑咐她飯后走一走。章美翠在廚房刷鍋洗碗，顧沐春在堂屋大廳掃地拖地。

顧建國去院子外面侍弄他那巴掌大的小菜地。別看菜地小，種的齊全，有菠菜，有芫荽，有小青菜，還種了兩溝小蔥，另外空出來一小片用塑料薄膜蒙起來，不知道種的什么。

不一會兒，顧建國從外面拎了小竹籃青菜回來，有菠菜和芫荽，章美翠一看又要發脾氣，埋怨顧建國不干正事兒，問他薅菜做什么，這又讓顧建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把竹籃放了廚房去堂屋坐著。

“爸，你身體快點養好起來，這咋看著比去年還嚴重？”顧沐春拖好地坐在沙發上休息。

哎，顧建國看看廚房方向，紅著眼睛用手指點廚房方向，不說話，只不住的唉聲嘆氣。顧沐春明白顧建國的意思，章美翠對他不好，自然會越養越嚴重。

顧沐春有好幾次勸顧建國或者去顧迎春家里住一段時間或者來她那兒也行，只是每次說要來到最后都變成一場無疾而終的期待。

也許這就是命吧！無能的父親母親在兒女面前，越老越覺得自卑，越老越覺得寧愿餓死在家里，也不要背井離鄉。

顧沐春握了握顧建國粗糙的手指，眼淚止不住，是因為他們太無能，沒能給辛勞一生的父親一個安樂的晚年。

她又想起陳慶之的父母，心里的悲傷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