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芊墨離開了三號會議室,回到了診室。
她再也不想走下飛船了。
晚上她參加了醫療服務中心組織的一場會議,會議上中心主任講了什么,她完全沒有心思聽進去。
終于挨到無聊的會議結束,她早早的回到起居室。洗浴完畢,她在床上躺了下來,氣溫很合適,床也很舒服,但就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她爬起來打開電腦,進入許久不登陸的媒體賬號,沒有一條留言是何顧的。她又打開電子郵箱,也沒有來自何顧的新郵件。
她失望的看了看窗外,外面的景色已經切換成了深夜模式,她突然想去那個公園里走走。
她披上了一件單薄的外套,獨自走下小樓,來到已經沒有什么游人的公園里。
昏黃的路燈下,樹木正安靜的立在四周,她找了一張長凳坐了下來。
不知何處吹來的晚風,讓她有了想家的感覺,或許對家人的回憶能夠讓她淡忘何顧,抹去記憶中深刻著的他的身影。可她失敗了,腦子里又開始不聽使喚地播放著玉靈湖畔發生過的點點滴滴。
他的滑頭,他的體溫,他的一言一笑,他的每一句話都像影子一樣揮之不去。
她從口袋里翻出一根煙,放在嘴里慢慢點燃。她并不喜歡抽煙,但是煙絲燃燒的繚繞薄霧,讓她感覺能夠將心情平復下來。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煙霧伴著空氣進入體內,她又急促的吐了出來。
這味道有點刺鼻,她不知道為什么很多人會對它著迷。
“敬愛的公民們,一分鐘后會有小雨落下,請各位備好雨具或找到合適的避雨點。希望這樣的設計,能給離開家鄉的您,帶了一點美好的回憶。”
突然響起的廣播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覺得這種設計確實很人性化,也很能映襯她此刻的心情。
煙只燒了一半,淅淅瀝瀝的小雨就落了下來,滴在她的發上,她的衣服上,冒著火星的香煙也被澆滅了。
她舉著剩下的半根煙看了看,輕聲說道:“這該死的雨。”
雨突然消失了,她抬頭看了看天,發現一把雨傘不知何時罩在了她的頭上,那個打傘的人正站在身后。
她轉身看了看,這個人她白天見過,此時正靜靜地看著她。
她不知道他為什么此時出現在這里,但他就是出現了。
那個叫薛童陽的老實人。
……
何顧呆呆的看著‘魚腸號’的舷窗外,許久才開口說話。
“你確定那顆星星就是太陽嗎?”
“當然。”,歐陽正茜將手中的骨幣拋起來,在空中翻滾了幾圈又落回她的掌中,她似乎很喜歡在太空中玩弄這枚骨幣。
“怎么一覺醒來變這么小?”
“我們已經進入柯伊伯帶了,這里離太陽可有幾十億公里遠。”
“那我們離艦隊呢?”
“也是幾十億公里。”
“離柯伊伯帶外圍呢?”
“還是幾十億公里。”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穿越柯伊伯帶的距離跟到達柯伊伯帶的距離一樣遠?”
“不,比那還要遠。”
“我去!我們現在的速度到多少了?”
“光速的百分之一。”
“那要多久才能穿過柯伊伯帶?”
“二十天吧。你是不是從來都不算數的?”
“看需要吧。”
“什么需要?”
“需要算數的時候。”
“什么時候需要呢?”
“你不在我邊上的時候。”
歐陽正茜嬌怒道:“滾蛋!”
“漂漂亮亮一個女人,什么時候才能學會溫柔點。”
“溫柔是不可能溫柔了,這輩子都不會對你溫柔。”
“沒見過這么記仇的。”
“所以,別輕易惹我。”,她一揮手把空中的骨幣抓入手心。
何顧小心地看看她,好像此刻自己就是她手中的那枚骨幣,“話說,你這骨幣為什么不會失重?”
“我也不知道,我父親撿到它時,它就是這樣了。”
何顧沒有接著問下去,而是雙手托著下巴依然看回窗外若有所思。
歐陽正茜從側面看了看他,她知道他想念沈芊墨了,于是獨自默默地回到了駕駛艙。
她也是第一次離地球這么遙遠,面對外面黑洞洞的星河,如果不是屏幕上的速度顯示,她都不能確定飛船是否真的在這么快的飛行著。
她想像著地球上可能發生的事情。年邁而倔強的父親此時應該正在鄰居面前驕傲的談論著自己的女兒,就像談論他當年第一個登上木衛三一樣。怯懦而謹慎的母親或許正躲在某個角落暗自哭泣。
她回憶起離家前的很多事情,唯獨記不起來自己為什么要接受這個任務。前面有什么她不知道,而后面的家,她覺得自己再也回不去了,走得越遠,這種感覺就越強烈。
……
何顧回到了駕駛艙。
歐陽正茜正在看飛船航行計劃,她把計劃界面分享了一份給何顧。
“這里還有個額外的任務,你有沒有注意過?”
“額外的任務?”,何顧有些奇怪。
“是的,最近才跳出來的。”
“之前開會的時候于政怎么沒提到過?”
“是啊,可能是在第二階段加速結束才解鎖的。”
“我看看。”
何顧說著打開了眼前的計劃菜單。
“飛船上還帶著五顆探測小衛星,我怎么沒看到過?”
“我也沒注意到,可能是放置在飛船的外倉里面吧。”
“為什么要在柯伊伯帶外圍放置探測衛星,做什么用的?”
“有可能是監控艦隊的航線。”
“要放置靜止軌道衛星,我們還要走個S型航線,這又浪費了好多時間和燃料!”,何顧不滿地說道。
歐陽正茜聽到這才若有所悟,“難怪他們要求我們提前20天出發。”
“是啊。”
“等我們放置完衛星,艦隊也該到海王星軌道了。”
“嗯,但愿一切順利吧。”
歐陽正茜看了看何顧:“飛船要轉航線了,這段不在計劃表里面,你是打算繼續休眠還是喝哈哈水繼續飛?”
“還是睡覺吧,這樣飄著太無聊了。”
“那就我來飛吧,等這個任務完成,飛船會直接進入第三階段加速,你下次醒來會在50天以后。”
“可以啊。”
“然后你頂替我,我會在你醒來時進入休眠狀態。那時候飛船已經到達二分之一光速,你可以平穩飛行了。”
“那我飛多久再換你?”
“按照計劃是每半年輪休一次。你要覺得無聊的話,我多值班一段時間。”
“這對你不公平,那就按照計劃飛吧。”
“好,這段就由我來飛吧。”
“好叻!”
歐陽正茜獨自駕駛著魚腸號進入了預定的軌道。她將最后一顆監測衛星發射了出去,衛星在太空中展開成一張金色巨傘,然后自動調整著方向,直到正對著比鄰星的方向才穩定了下來。
歐陽正茜已經獨自駕駛了20天,她身后的何顧正在休眠艙中深睡。她獨自面對著孤獨的宇宙深空,眼前的畫面似乎永遠沒有變化,除了自己的心跳和發動機的振動,她聽不到任何多余的聲音,于是,她打開了飛船上的媒體,想給自己舒緩下心情。
又不知過了幾日。
音樂和詩歌都聽膩了,食物換了很多種口味,越吃越覺得差不多。駕駛艙里的光線是單調的,單調的讓人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感覺不到活著的氣息……她心里漸漸生出一種莫名的孤寂,這種孤寂就像種子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漆黑的宇宙中慢慢成長為迷茫,壓抑,甚至是恐懼…
寂靜,孤獨,無邊無際的黑暗,她周圍的一切都在不斷助長著這種壓抑,就像厚重的黑幕將她包裹了起來,她想逃脫卻無能為力。
她慢慢地將自己縮成一團,雙手緊緊地抱著雙膝,把頭深埋在身體里,全身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叩門人一號,你在嗎?”
一個聲音傳到她的耳朵里,她嚇了一哆嗦,她分不清這是幻覺還是現實。
“叩門人一號,你在嗎?”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一次。
“誰?”,歐陽正茜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我,餅干。”
歐陽正茜這才放松了下來,她離開駕駛艙往休眠倉飄去——此時飛船壁的磁場已經轉變,磁單極子在體內只能抵消掉飛船轉彎時的向心力,所以她只能飄浮著前進。
她看到餅干的屏幕自動亮了起來。
“你怎么自己開機了?”,歐陽正茜問道。
“報告1號,我一直都是待機狀態,剛剛我檢測到你有些不開心,所以想陪你聊聊天。”
“你能看出我的心情?”
“是的。”
“這么說,我和二號所有的聊天你都聽到了?”
“是的。”
“你會把這些信息傳回地球嗎?”
“不會,除非你需要我這樣做。”
“噢……”,歐陽正茜松了口氣。
“一號,你是不是想家了。”
“沒有。”
“你是不是害怕了?”
“沒有。”
“你不信任我嗎?”
“你是如何判斷出我不信任你的?”
“我的神經網絡告訴我的。”
“你被灌入了人工智能?”
“是的。”
“在這艘飛船上有必要嗎?”
“是否必要不在我的決策范圍內。”
“你還有決策權?”
餅干停了下,繼續說道:“是的,我有部分決策權。”
“比如說呢?”,她越發的好奇了。
“比如,航線規劃,計劃發布,輔助控制。”
“也就是說那個臨時計劃是你發布的?”
“是的,不過這是一個預置計劃,并不是我自己定義的計劃。”
“這個計劃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可以推測一下。”
“我接收到的數據還不足以支持產生推測結果。”
“就用你知道的信息做個推測。”
“從現有的信息推測,我們釋放的是五顆軍用偵查衛星,那片區域可能會出現敵人。”
“敵人?”
“我目前只能推測出這一點。”
歐陽正茜點了點頭,“你已經表現得很好了。”
“謝謝你的夸獎。”
“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請說。”
“是不是所有進入過飛船的人你都看到了?”
“是的。”
“出發前有名警衛人員進來了,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
“他做了什么?”
“他打開了柜子。”
“那只紅色的柜子?”
“是的。”
“他是不是拿走了什么東西?”
“他背對著我用什么東西接觸了下里面,我不確定他是否拿走了什么。”
“接觸了下?”
“是的。”
“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歐陽正茜勃然大怒,用手重重地拍了下飛船壁!
“那時候飛船使用的是備用電源,全艦系統處在最低能耗狀態,我的人工智能模塊被休眠了,只有記錄功能被開啟了。”
“那我要你干什么?”她繼續怒吼道。
“對不起,1號。”
“現在立刻返航!”
“不,我們不能返航。”
“任務已經沒有辦法完成了!我們還往前走有什么意義?”
“任務可以完成。”
“可以完成?”歐陽正茜愣住了。
“是的。”
“難道剩余的負物質也足夠打開蟲洞?”
“由于負物質的獨特性質,那個人不可能拿走多大的份量,從他的著裝和動作看,他使用的一定是一個非常小型的穩定器。”
“你如何確定它拿走的量不會影響蟲洞的開啟?”
“可能會影響開啟的范圍。”
“那你為什么說任務還可以完成?”
“因為有計劃B。”
“計劃B是什么?”
“目前還沒有解鎖,我無法告訴你。”
“你必須告訴我,立刻!”
“我沒有計劃B的任何細節信息,抱歉。”
“你還知道什么?”
“這是一個開放性問題,我很難回答。”
“你還有什么權限?”
“穩定航線,繼續前進。”
“如果我選擇返航呢?”
“在完成任務之前,飛船無法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