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八八零年黃巢攻入長安以來，十年間，禁宮內(nèi)就發(fā)生了三次集體大逃亡事件，這直接導(dǎo)致宮里的人丁大幅減少。

而太監(jiān)又不同于宮女、禁衛(wèi)等人群，無法通過臨時招募來填補（太監(jiān)都是從小養(yǎng)成，若成年了再人工操作，存活率太低）。

所以，如今宮內(nèi)太監(jiān)嚴重不足。

黃海本是尚食局內(nèi)掌膳食的典官，卻也不得不親自來呈送御膳。

也即是說，他可每日出入宣微殿。

尚食局又是禁內(nèi)的閑散地，與權(quán)勢無緣，黃海屈身尚食局，可說明他與上頭那些大宦官幾乎不存在關(guān)聯(lián)。

而且此人面相憨厚，看起來不像是別有用心之人……

“黃海，現(xiàn)在何處？”

李曄看似無意地問道。

可何氏卻是心思縝密之人，瞧出了端倪，知道李曄不會無緣無故打聽，忙看向侍候一旁的貼身宮婢，“圣上問你話呢。”

“回官家，黃典令剛送了膳食來，照慣例會在外面候著……”

“你去將他傳進來，朕得好好請教下……這蓮子碎米羹。”

“是。”

宮婢去了。

“裕兒，我們?nèi)ダ锩娉浴！?

何氏體貼地牽起小李裕，并帶著其余兩名婢女離開房間，留下李曄一人。

……

不多時，黃海進來了。

他沒敢抬頭多瞧，一進門便跪拜在地。

“奴婢拜見大家。”

“起來吧。”

李曄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好整以暇地打量著。

“黃海……朕對你有印象，你進宮里的時間不短了吧？”

“回大家，奴婢自小便長在宮里面，到今兒個有近四十個年頭了。”

“四十年……也算這宮里的老人了。這么多年，你就沒想著換個更好的去處，就一直甘心待在尚食局里？”

黃海猜不透天子這句話的意思。

又聽身邊人說天子不喜宦官，心里甚是惶恐。

“奴婢，奴婢只想著能盡心侍候大家……還有宮里的娘娘們，不敢有其他奢求。”

“你沒說實話。”李曄冷聲道，“你不是沒有其他奢望，而是在這宮里沒有靠山，又不會鉆營，又沒有突出的才能，才只能屈身尚食局。”

黃海再也扛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身子止不住的發(fā)抖。

“大家明鑒，奴婢確實不敢有奢望……不不，奴婢確實沒靠山，不會鉆營……不不，也不是。大家開恩啊，奴婢不是有意欺瞞……”

李曄樂了，這黃海確實憨厚普通，不會是奸人。

“朕只是同你開個玩笑，不必驚慌，起來吧。”

“謝大家開恩。”

黃海猶猶豫豫地站了起來，身子卻始終只敢彎著。

李曄又道：“朕想讓你替朕傳個話。”

傳話？

我只是宮里一個掌勺的，天子干嘛讓我替他傳話？

黃海雖滿心疑問，卻只敢規(guī)規(guī)矩矩回道：“請大家吩咐……”

“去給北邊少郎團里的左車兒說聲，朕下午另有要事，便不去觀他們打球了。”

“……奴婢謹遵圣諭。”

黃海心中疑惑更甚。

天子點名讓他傳話，結(jié)果傳的又只是句可有可無的閑話。

但那是天子的心思，他不敢亂猜，也猜不透。

他只是個奴才，只負責(zé)老老實實傳話便是了。

黃海又等了會，垂著的腦袋瞟見天子穩(wěn)坐高位，再無開口的意思，“奴婢告退。”他識得趣，躬身退出房間。

臨邁出門檻，轉(zhuǎn)過身來，他才敢松了一口氣，稍稍扯了下被冷汗浸透的布袍。

準備回去后找人看看黃歷，今兒個是中什么邪了，自己只是照常來呈送御膳而已，卻莫名其妙被天子傳召，還說了通奇怪的話，讓他提心吊膽……

“黃海！”

身后卻忽然又傳來天子的聲音，威嚴十足。

“奴婢在……”

黃海剛松了一口的氣驟然又提了上來，忙小步跑回。半途上差點絆倒。

卻見天子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朕方才讓你傳的話，你不會告訴給別人吧？”

“……”

黃海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唯有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小雞啄米似的磕著頭。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

次日。

黃海又得到了李曄的傳召。

依舊是讓他傳話，傳的依舊是可有可無的閑話。

到了第三日。

黃海第三次被召至李曄面前時，他已經(jīng)沒了前兩次的緊張。

無非是替天子傳個話。

而且也不是什么緊要的話……

然而，這次傳話的內(nèi)容卻是，“朕要你轉(zhuǎn)告金馬門守衛(wèi)，今夜朕要微服出宮，讓他們提前備好鑰匙，為朕預(yù)留城門。”

黃海頓時傻眼了。

他感覺自己要被天子玩死了。

開關(guān)城門這樣的大事，怎么派他一個尚食局的閑散太監(jiān)去通報？

他若是去傳話了，大概率會被監(jiān)門守衛(wèi)以為是他在故意捉弄，再將他吊起來毒打一頓。

而且，他雖遠離禁宮爭斗，但多少也知道宮里的形勢，金馬門屬右監(jiān)門衛(wèi)王仲先看守，此人是右神策軍中尉劉季述的頭號心腹。

宮里盛傳一句閑話，“左邊管外邊，右邊管里邊。”

意即，左神策軍中尉楊復(fù)恭的精力主要用在了外面，四處強奪地盤，擴張勢力；而右神策軍中尉劉季述的心思都花在宮里面，把禁宮內(nèi)的天子看管得死死的。

所以，天子想通過王仲先看守的金馬門出宮，在未征得劉季述同意的前提下，幾乎不可能。

何況還是夜里。

既如此，天子又何必要他去傳話呢？

“圣上，奴婢……”

黃海覺得自己有必要問清楚點。

甚至，向天子勸諫幾句……

可得來的卻是李曄的厲聲喝止。

“放肆！朕讓你去傳話，你只管照做便是，磨磨蹭蹭做甚！難不成，你要違抗朕的旨令嗎？”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黃海只得磕頭謝罪，領(lǐng)命而去……

對李曄來說，這是他最后一次考察黃海。

前兩次，他都從左車兒處得到了驗證，黃海確實去傳過話。

而且傳話的時候，黃海都特意把左車兒叫到一邊，生怕被旁人聽了去。

今天是最后一次考驗。

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