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武正在院中擺弄虎皮，就見靈珊到了，趕忙站起陪笑道：“大小姐。”

岳靈珊問：“武伯可有辦法讓虎子吃些東西，再餓下去就要死了。”

見老仆支支吾吾不肯說話，正要發(fā)作，想起三師哥叮囑，只得拉住老仆衣角撒嬌道：“武~伯~~”

老漢哪受得起這個(gè)，頓時(shí)手足無措，嘴里不迭叫著“試試”...“試試”...

老仆被大小姐拉進(jìn)廚房，就看見三弟子對著自己笑，心知又是這滑頭出的主意。

起鍋燒水，舀了黃澄澄的黍米倒入其中，岳靈珊看老仆還要煮米湯，道：“武伯，虎子不吃米湯。”

老武道：“大小姐有所不知，這黍米久煮出油，這米油卻是好。”

靈珊問：“這米油還在好在哪里。”

老仆繼續(xù)道：“我家大郎剛出生那會(huì)，他娘下不來奶，一家人別提有多著急。后來從縣里王干娘那里打聽到一個(gè)法子，便是用這米油喂養(yǎng)，倒是長的比旁人還白胖些。”

又熬一會(huì)，果然見鍋邊起了一層油皮。老仆邊撇邊熬，最后只得小半碗。

靈珊叫道：“我來喂，我來，給我。”

寧毅早接了過去嘗了一小口，咂咂滋味又待再嘗，被眾兄弟連忙摁住。

靈珊得了碗，罵道：“羞不羞！與小虎搶食。”說完也忍不住吃了一口。

寧毅問：“好吃嗎。”

師妹小聲道：“好吃。”說完也紅了臉。

寧毅道：“好吃你就多吃點(diǎn)。”

靈珊啐他一口去喂小虎，一點(diǎn)點(diǎn)喂，小虎一點(diǎn)點(diǎn)吃。

成了！眾人都松口氣。

卻聽寧毅道：“這畜生與人不同，食量一天大過一天，只米油哪夠吃，早晚餓死。”

大伙兒心想這三弟子真是掃興，果然小師妹鼓著腮幫瞪著寧毅，寧毅毫無所覺只看著老武。老武怪他多嘴，看大小姐也望了過來，只得道：“哪天有高足下山幫我?guī)€(gè)口信，著人送兩口奶羊來。”

小師妹看向大師哥，大師哥心有靈犀:“明日我便下山走一遭。”如此，小師妹歡喜，大師哥甜蜜，眾兄弟羨慕，寧毅......

一日復(fù)一日，一月又一月，又到一年盛夏。山中幽靜難有波瀾，“兩只”的到來為山門平添幾分活潑。

“兩只”便是寧毅后山救起的乳虎，被岳靈珊取名叫做“兩只”。虎崽度過三月哺乳，門派又不缺血食，如今八個(gè)月便有三尺來長。有眾兄弟護(hù)持，有岳靈珊寵愛，小虎雖乳氣未脫，卻已露出三分崢嶸。

這一日，眾弟子演武場中習(xí)練劍法，岳靈珊貪玩只與“兩只”奔跑玩耍。打鬧一陣，小師妹累了，就想過來尋師兄說話。小虎突然伏低身子，一步一驅(qū)跟在靈珊身后，靈珊眼尖早瞧見動(dòng)靜。心里好笑，“好哇！又想偷襲。”

眾兄弟瞧見一人一虎動(dòng)靜，不禁莞爾，顯然習(xí)以為常。只聽“哎喲”一聲，小師妹被小虎按住肩膀撲倒在地，這一次卻是小虎勝了。

眾人還待調(diào)笑，寧毅已閃身過去，使一招“白云出岫”，小虎一歪頭被削去半片耳朵。寧毅怒到：“畜生，還敢躲！”一腳踢在小虎后臀，這一腳未曾留手，直把那孽畜踢的翻滾出去老遠(yuǎn)，趴在地上動(dòng)彈不得，只剩下哀嚎。

靈珊起身叫道：“三師哥，別打它，別傷兩只。”

眾兄弟不明就里，聽師妹喊，趕忙攔住三弟子。有師姐細(xì)心，發(fā)現(xiàn)靈珊左肩流血已濕了半片肩膀，驚呼一聲，眾人才知三弟子用意。

寧毅還待動(dòng)手，岳靈珊卻一直留意，喊到：“大師哥，快攔住三師哥，它要?dú)芍唬　?

師妹受傷令狐最是心疼，聽師妹叫喚也不管元兇只攔住寧毅，眾兄弟也上前擋住。寧毅無法，心知師兄弟講理小師妹可說不通，嘆一聲就去看師妹傷口。

傷口不深，眾人都松口氣。卻見寧毅把住師妹肩膀，又?jǐn)D弄一番，本已快止住的血又流出許多，倒比剛才更厲害。

靈珊雖是嬌慣畢竟是習(xí)武之人，這點(diǎn)傷原本不算什么，寧毅這一番操作把岳靈珊弄的只想哭。眾人都看不得小師妹委屈，一臉不善的看著寧毅。

虎畢竟是獸類，沒準(zhǔn)帶有某種狂病，寧毅以前世經(jīng)驗(yàn)下意識(shí)就想擠一擠，讓血流一流就怕師妹感染。他卻不知習(xí)武之人血?dú)馔ⅲ庑半y侵。如今卻不好解釋，道：“我去請師傅來。”

靈珊一看這小辣雞玩不起，也忘了哭，急道：“不要告訴爹。”這一次卻沒人敢攔。

那虎子自斷奶起，便被眾人擁著在山間追鷹逐兔、捕雀捉鼠。眾人練武，虎子便得自由，偶有失蹤也在半日之間。眾人不覺，老獵戶心知那虎已是起了野性，不敢打擾大小姐只與寧毅訴苦。

寧毅時(shí)常聽老獵戶講述野獸習(xí)性，也生了警惕。今日看得真切，那虎本是去叼師妹脖頸，靈珊避了一下才咬在肩膀。小虎與師妹最親，未必是真咬，寧毅卻不敢大意。

寧毅請了掌門來，岳不群看過女兒傷勢并無大礙，只教訓(xùn)幾句。再看場中早沒了小虎，想是剛才趁亂跑了，師兄弟找遍山門也未發(fā)現(xiàn)蹤跡。

寧毅道：“我那一腳不曾留力，那孽畜定走不遠(yuǎn)。”又與眾人分頭去尋。

岳靈珊有心跟上，卻被掌門喝住。寧中則怕女兒再爭激怒丈夫，趕忙拉了靈珊走。

眾人找遍山頭也未見畜生蹤影，早早就轉(zhuǎn)回山門。卻是怕小師妹傷心，都應(yīng)付了事。靈珊見人群中并無寧毅，又起了擔(dān)心，一邊盼著師哥找見“兩只”，一邊又祈禱“兩只”躲過這“瘟神”。

到天黑才見寧毅。小師妹心急，眾兄弟圍住，寧毅只說一句：“那畜生被我一劍宰了，扔下山崖去了。”便丟下眾人去了。

原本岳靈珊心里留的一點(diǎn)僥幸登時(shí)煙消云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其聲之悲其音之切，聽的眾兄弟抓心撓肝紛紛罵那瘟跛子，只愿小師妹早消了氣。

是夜，寧毅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打坐一會(huì)終靜不下心。穿衣出門去山間瘋跑一陣，只是胸中沒來由的一股郁氣無處宣泄。

子時(shí)剛過，弦月東升。

山上動(dòng)靜哪能瞞過掌門夫婦，寧中則望著一動(dòng)不動(dòng)坐于崖邊看月亮的寧毅，輕嘆口氣。

師兄的這個(gè)三徒弟自上得山來，初時(shí)落于人后謹(jǐn)小慎微，后來迎頭趕上更見勤奮，日常功課逾額甚多又不傷身。丈夫很少夸人，卻贊他進(jìn)退有據(jù)，張馳有度。

三弟子日日以雜務(wù)打熬身體，有一身蠻力。華山雖以劍法聞名，但習(xí)武講究因材施教，她夫婦二人除傳授劍法外，倒不拘束弟子本性。

華山劍法講究輕、靈、奇、險(xiǎn)。她只看出寧毅雖有蠻力，但是這“靈”之一字卻已入門。師兄言道此子還得了半個(gè)“險(xiǎn)”字，師兄弟切磋便用不到，只是藏著。

山上書房除了夫君便是此子用的最多，除了讀書練字還記錄練功心得，往往舉一反三切中要害。有這些筆記，他們夫妻二人更能了解徒弟練武進(jìn)度，不必日日督促。

寧毅早覺身后有人，直到來人近前才開口叫聲“師娘”，并不起身，只是望著月亮出神。

寧中則與眾弟子情同母子，于這些虛禮并不十分在意。師兄曾言這個(gè)三弟子有心結(jié)，只是平日以勤奮遮掩，今日方有所見。

寧中則忍不住拿寧毅與令狐沖比較，比來比去終究還是沖兒更勝許多。又失笑一聲，都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哪有什么不同。

挨著三弟子坐下，出言詢問，寧毅不答。寧中則情知此子與旁人不同，幼時(shí)遭遇也未曾扭曲心性，更難得遇事三思慎行又有主見。便不再問，只陪坐著說些閑話。

涼風(fēng)漸起、晨露微興，寧毅道：“師娘請回。”

寧中則知他心中已有了主意，起身拍拍三弟子狗頭。走出不遠(yuǎn)回頭一望，只看見寧毅半邊帶笑的側(cè)臉，可這身影看著卻越發(fā)孤單。

山上清風(fēng)不解愁，天邊弦月難知心。世間多心口難一，其中真情莫衷一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