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對他的了解,沒有當場把她丟到垃圾桶,已經是他手下留情了。
八月末,整個C市都蒸騰著一股暑氣。
臨近傍晚,C大第一天的報到工作臨近尾聲,太陽依舊不肯落下,地面熱度不減,校道上又堵滿了車和人,喇叭聲和人聲混雜在一起,一時間攪得人心浮氣躁。
室外一派吵吵嚷嚷,琴湖七棟女寢的330宿舍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將小菜洗好晾著,底料丟進鍋里小火煮著,冷氣太足,稍微調高了空調的溫度……做完這一切,林初眠背抵著椅子,伸了個懶腰,就等室友回來涮火鍋了。
無所事事地等了一會兒,她打開電腦登錄微博,輸好密碼后,順手拿起了手邊的杯子,送到嘴邊才發(fā)現里邊是空的,于是起身去走廊盡頭的飲水機那兒接水。
冰水很快裝滿玻璃杯,手一握,感覺清涼,連帶著人心頭的燥熱也散去不少,林初眠回身要走,耳畔卻突兀地響起救護車的鳴笛聲。
她走到窗邊,身子略微探出窗臺,將琴湖鐵門處的場景盡收眼底。
從車上下來的醫(yī)護人員抬了擔架,原本圍作一圈的人群自覺地豁開一個口子。約莫兩三分鐘,醫(yī)護人員抬出擔架上了車,人群也慢慢散開。
林初眠正要收回目光,忽地瞥到方才人群中央的位置,有人慢慢站起身,背對她望著救護車離開的方向,過了一會兒,才轉身往反方向走。
“江——”林初眠條件反射般想叫人,很快意識到,距離這么遠,對方壓根兒聽不見。她再轉念一想,才報到第一天,江湛也不會這么早來學校,大概只是身形有些像罷了。
她趿拉著拖鞋走回寢室,自然沒聽見在門關上的一剎,樓道里從方才的現場回來的女生議論道:“真的很帥欸,而且他居然會做急救,好想知道他是哪個院的哦!”
“你沒聽見嗎?”另一個女生奇怪道,“剛剛那個老人倒地的時候,他一直在安慰老人,好像還提了句自己是醫(yī)學生,好讓對方寬心?!?
林初眠回到寢室,微博界面已經加載出來,不過兩天不見,私信和評論區(qū)全是揚言要追殺她的讀者。
“狗甜,你做個人!再虐逢青,我跟你拼命!”
“啊嗚嗚,逢青是我的寶貝,要臭阮阮一百個親親才會好!”
“……”
暑假時,林初眠開始在一家原創(chuàng)文學網連載小說——《明月曾諳少年事》。
顧逢青和阮明月都是她筆下的人物。動筆之初,她只想圓自己一個夢,壓根兒沒想到這本書會有今天這樣高的人氣。
隨著連載接近尾聲,男主角顧逢青昔日的傷痛也一一揭曉。最近越來越多讀者控訴,她這筆名“一抹甜”,卻分明是把甜文粉騙進來再殺。
林初眠滑動鼠標翻看著評論,其中一條卻倏地吸引了她的視線:“甜甜,顧逢青這人有原型嗎?總感覺這人是真實存在的,太讓人心疼了。”
方才那道身影再度浮現在眼前,林初眠一怔,好半天才回過神,動了動手指,正要回復,敲門聲卻突然將她拉回了現實。她嚇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關了電腦。
她暫時還不打算讓身邊的人知道這件事。
……
沒過多久,邵雪和陸雨晴拎著領來的生活用品,一路狂奔上三樓。剛到半開的宿舍門前,氣都沒喘勻,她們就忙著報信:“眠眠,快、快收攤,院里的老師……”
——帶著查寢的來了。余下幾個字,邵雪沒來得及說完,因為著實被眼前的畫面驚到了——
林初眠此刻正捂著一個男生的嘴,將人逼退到墻面上貼著。聞言,她側過臉,手上的力道卻半點沒減:“我已經知道了,喏,這就是打頭陣的?!?
所謂打頭陣的,就是跟著來查寢的學生干部。因為院里老師話多,每到一間寢室都得嘮叨一陣,他便提前去把每間寢室的門敲開,節(jié)省時間的同時,提醒大家做好準備,豈料輪到林初眠所在的330室,門一開,空調的冷氣摻雜著火鍋的鮮香撲面而來。
他一怔,旋即拿出查寢表,正準備記上一筆,就被林初眠“挾持”了。后者正美其名曰要和他好好商量,兩個室友就回來了。
“插頭我已經拔了,你們快把鍋藏到柜子里去?!绷殖趺哒f完,走廊上一陣腳步聲臨近,她扭過頭,毫無震懾力地威脅,“你不許說,知道嗎?不然,我就告你非禮?!?
男生眉頭都沒皺一下,看他那一副老干部的正經樣,這話說出來,林初眠自己都不信。
于是,她很快改變策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學長,你看我們寢室就這一個鍋,鍋里還煮著一堆東西,浪費食材不是很可恥嗎?”
男生眼里閃過一絲遲疑,然后點了點頭。腳步聲到了門口,與此同時,林初眠飛快地收回手,兩個室友也手忙腳亂地收好了鍋,老老實實地杵在衣柜前站著。
“咦,你們在做飯???”來了四五個人,其中為首的是一個中年女性,頭發(fā)一絲不茍地盤著,一身職業(yè)裝搭小皮鞋,雖是笑著,卻自帶幾分莊重的味道。
林初眠想到高中分管年級的女魔頭,仿佛全世界的教導主任都長一個樣。
“沒有啊,老師,可能是因為我們剛吃過方便面?!鄙垩┞氏确磻^來,企圖蒙混過關。
豈料,一直沒作聲的“老干部”開口了:“鍋在柜子里。”
寢室里的三個人集體閉眼裝死。
念在她們是新生的分上,最終老師并沒有對她們做扣分處理,一行人收走小電鍋時,她們三人眼巴巴地看著浮在湯面上的丸子,然后互看一眼,扼腕嘆息。
晚飯泡湯,她們又在寢室待了一會兒。等到太陽徹底落山,邵雪提議去小吃街逛一圈,林初眠到小陽臺看了一眼,很快縮回空調房:“熱,我就不去了?!?
邵雪拿了開門卡,挽著陸雨晴的胳膊就往外走:“想吃什么?我們給你帶?!?
林初眠想了想,抿唇,道:“不用啦,你倆慢慢逛,我現在沒什么胃口?!?
她倒也不是客氣,說起來,開學初次見面的三人并不生疏,還得歸功于C大的寢室分得早。
錄取通知書一發(fā)放完畢,各班輔導員就會負責聯系本班新生,在指定日期前將人拉到群里湊齊后,統一開放系統,讓大家憑手速選寢室。
林初眠在學開車,很早就佛系地睡了過去,第二天起來,就只剩下背陰面的寢室還有空床位,她隨手就選了330室。
和她一樣佛系的還有邵雪,陸雨晴則是定了零點的鬧鐘,結果到點時,系統爆了,硬生生被擠了出來。不過后者心細,很快建好了寢室群。
涮火鍋這事是林初眠提的,她的原話是:開學第一天要不要在寢室搞個小火鍋,感受一下大學的自由氣息。
結果……也并沒有很自由。
作為涮火鍋的提出者,還沒能吃上一口熱乎的,鍋就被收了,林初眠實在有些郁悶。
好在她這人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郁悶不過三分鐘,她忽然瞥到之前被人安利的某款推塔游戲,閑著也是沒事,便順手點了進去。她剛登上賬號,界面就彈出了一個游戲邀請:【大江東流】邀請您組隊。
林初眠樂了,就這老氣橫秋的名字,配上中老年出游最愛拍的青山綠水的照片做頭像,誰能想到對方是個剛升上高二的中學生。
她接受邀請后立刻開語音調侃:“小江?欸,不對,老江,你這游戲號歲數見長啊?”
那頭仿佛已經因為這個ID受盡了屈辱,躺平任嘲:“眠眠姐,你別笑,自從畫風變成這樣,再也沒有嚶嚶怪找上門了?!闭f完,他又意猶未盡地補充了句,“都怪我太招人喜歡,可我是真不想帶女生打游戲,累?!?
“啊,你說不想帶誰?”林初眠選了個射手,聲音聽起來還挺無辜。
江景川感受到一絲笑里藏刀的意味,忙不迭狗腿地改口:“但這一般女生哪兒能和你比,能帶眠眠姐上分是我的榮幸!”
畢竟一般女生也不像她這樣,看起來好脾氣,發(fā)作起來要人命。
林初眠懶得和他貧嘴,一開局,就全身心投入了游戲。起初兩人還能閑聊幾句,后來,她全程耳畔只有江景川的聲音:“眠眠姐,你別走中路,來,一紅給你,去下路。”
“草叢里有人在蹲你?!?
“射手就是脆皮,你躲著點刺客……”
叮囑完這句,江景川就沒閑工夫指導別人了,因為對面顯然也察覺到他差不多是憑一己之力在帶一個隊,開始抱團狙殺他了。他一面應付敵方,一面還要盯著林初眠,這局打得越發(fā)艱難和煩躁。
結果,對方好不容易被團滅,他一看,差點氣到昏厥。火力被他引過去后,林初眠肆無忌憚地在攻塔,可是——
“快回來!你,他……”臟話就要脫口而出的瞬間,江景川意識到了他在跟誰說話,及時剎車,“你快被塔打死了呢?!?
末尾的語氣詞過于“有靈性”,他自己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一局終了,林初眠再次意識到自己的游戲黑洞屬性。江景川也意識到剛剛自己有些暴躁了,沉吟片刻,試圖安慰她:“沒事,我見過比你打得還爛的,別灰心?!?
林初眠一噎,這么別致的安慰,她一時竟不知該謝他,還是該罵他。
“對了,小江,你哥——”林初眠突然想起什么。
她還沒說完,對面說了句“眠眠姐,等我一下”,而后留下一串腳步聲,就暫時沒了動靜。
手機有些發(fā)燙,手心也跟著出了一層薄汗,林初眠出去洗了個手,回來才發(fā)現小江再度上線,只是那邊不再言語,換成了文字輸入。
【大江東流】:再來一局。
“行,那你別罵我?!绷殖趺卟粮墒肿?,依舊選了射手。游戲開始兩分鐘,她才看到這局江景川選了輔助,一直悶聲不響地跟在她身后,龐大的人物效果,極具氣勢。
再想想江景川的段位,她膨脹了,出塔去攻擊對面的射手,結果沒出十秒,就差點被對方趕來支援的隊友聯合絞殺。
林初眠一邊往回跑,一邊看了看因為移速慢而落在自己身后的輔助,有點委屈:“小江,你怎么不幫幫我呀。”
幾乎是尾音剛落的同時,方才還慢吞吞的輔助開閃現沖到了前方,像是要為她報仇,然后只見他所有技能挨個上,一頓操作下來——兩人一起在安全區(qū)外挨打。
林初眠那一絲血自然沒保住,很快就被對面拿了人頭。她沒忍住,笑出聲:“不是……小江,你怎么換個輔助就差成這樣啊?”
聞言,血量掉光的【大江東流】:……
趁雙雙等待復活的這段時間,那頭看似閑聊地問:你剛想問我哥什么?
“哦,這個呀,”林初眠原是想問問江湛來學校沒,但又不想顯得自己很關心他的行蹤,于是想也沒想就改口,“就是想問問,你哥腦子好點了嗎?”
靜默片刻,那頭打了個問號,仿佛在質問她——他哥腦子什么時候差過。
林初眠以為他沒懂自己的一語雙關,聽起來似解釋,實則在吐槽:“你看,最近他見著我,臉臭得要命,說話除了‘嗯’就是‘哦’,我真的擔心他摔傻了,失去了正常的溝通能力。”
江景川從第二局開始就跟啞巴似的,聽她這么說,索性不吱聲了。
林初眠正納悶,忽然聽見那頭一道響亮的男聲:“哥,戰(zhàn)況如何?”
叫誰哥呢?林初眠滿臉問號,顯然這聲音屬于江景川,那他哥……她愣怔了兩秒,然后差點沒一口氣背過去。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喊:“江湛?”
然后是一陣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起身,拉開椅子摩擦地面的窸窣聲。
“剛剛是我哥在打,”江景川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子,“不過,眠眠姐,你又怎么惹他了?”
不然,怎么他下樓拿個外賣的工夫,他哥的臉色好像就不太對了。
難怪剛剛的操作那么魔幻,江湛平時壓根兒不玩游戲,林初眠一臉麻木,“哦,沒什么。”
她本來就是因為暑假里拔了老虎須,才開學第一天就積極地趕來學校報到。相比起來,眼下她也不過是嫌他菜,然后暗暗地拐著彎罵他,結果罵到了當事人頭上而已。
翌日清晨,八點剛過,琴湖宿舍區(qū)外的迎新點和各種攤位接連開張,很快就充滿了車聲、人聲,吵得人睡不下去了。
鬧鈴適時響起,因為大學生活剛開始,要置辦的東西還有很多,幾人前一天晚上就約好了早起出去采購,然后找地方解決午餐。林初眠橫豎睡不著,索性摁了鬧鈴,認命地坐起身。
她有些認床,夜里沒怎么睡好,因此一路上哈欠連天,走路都飄忽得像在夢游,以至于當她在人群的縫隙里瞥到那張熟悉的臉時,還以為自己沒睡醒——那張臉的主人,昨晚還被她關切地問候過腦子,旁邊還跟著個江景川。
她杵在原地沒動,旁邊的邵雪拍了她兩下,見她沒反應,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頓了頓,邵雪感嘆:“絕了,你這眼睛是雷達吧,只看帥哥那種?”
十米開外的報到點,一道身著黑色T恤的頎長身影立在巨大的遮陽傘下,正半彎著腰寫著什么。
陽光透過遮陽傘支架間的縫隙斜打在他身上,他側臉的輪廓就浸在那片光影里,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緊抿,下頜的線條流暢干凈,每一筆都像是被精心雕琢過。
而他身旁的娃娃臉也不賴,只是整張臉上還帶著些許稚氣,相對而言,光芒就淡了些。
邵雪自認是“顏狗”,胳膊肘忍不住撞了撞另一邊的陸雨晴,話卻是對林初眠說的:“不過,我得說說你,大家都是朋友,下次可別吃獨食了,好歹有兩個呢。”
“???”林初眠回過神,一臉茫然地側過頭,“什么吃的,你餓了?”
邵雪懶得理她,興沖沖地問陸雨晴:“看到了沒,看到了沒!”
陸雨晴臉紅紅地望著某個方向,點了點頭,小聲說:“他好像往這邊來了。”
林初眠再度看過去,懂了。江湛將包松松垮垮地掛上肩,作勢要往她所在的方向走。
她清醒過來,不由分說地拽著邵雪她們就往回走:“我有東西落在寢室了,陪我回去拿一下?!?
她剛走了兩步,面前卻突然站了一個人。那人把一個二維碼舉到她眼前:“同學,我們是校主持人隊的,你有興趣加入我們嗎?”
“沒有,沒有?!绷殖趺呙Σ坏財[手,繞過他繼續(xù)往前。
“嗓子也好,太適合了!”那人一聽她說話,反倒越挫越勇,活像傳銷組織給人洗腦,“同學,來吧,不僅僅是主持,朗誦、相聲、舞臺劇表演也是我們……”
他一邊說,一邊隨著林初眠的步子倒退著走,一不留神就撞到人,鬧得動靜有些大,引來了周邊無數道目光。
林初眠無奈,拿出手機掃了一下:“這樣就可以了嗎?”
對方笑笑,心滿意足地讓開:“可以了,我們的招新還沒開始,之后我再發(fā)申請表給你。”
林初眠敷衍地應聲,沒把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現在的她一心只想原地消失。但很快,她的愿望就破滅了,耳畔響起一道明快的男聲:“眠眠姐,老遠就看見你了,你跑什么呀!”
避無可避,她硬著頭皮轉過身,故作詫異:“小江,你怎么在這兒?”
話一出口,她就暗罵自己白癡。果然,下一秒,江景川將被她刻意忽略的江湛往前一推,嬉笑道:“那當然是求我哥,帶我來感受名校的氣息。”
林初眠和江湛的距離倏忽拉得很近,明明暑氣未消,一股冷氣卻隨之而來。
后者原本興致缺缺地垂著眼,被這一推,他抬起眼皮,一雙淡漠的桃花眼,瞳孔是偏深一點的琥珀色,迎著光的緣故,陽光落入他的眼里,映得他眸中星星點點,剝去了三分清冷。
江湛睨著身高只及自己肩膀的少女,此刻她抿了唇,眉眼彎彎,乖巧地沖他笑著,連帶著頰邊的小梨渦若隱若現,讓人舍不得發(fā)脾氣。
可江湛是誰?從小到大,他可太熟悉林初眠這點小伎倆了。他選擇視而不見,單手插在兜里,淡淡地問:“你看我腦子像有什么問題嗎?”
他這么一提,林初眠才注意到,他頭上的紗布已經拆了,幾乎看不到什么傷口,她緩慢地眨了眨眼:“有的。”
她聲音清甜,聽起來特別誠懇:“你的問題就在于,腦子看起來就很好使,過于出眾了。”
江湛:“……”
江景川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表情相當淡定,而林初眠的兩位室友則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
一番折騰下來,很快就到了飯點。
江景川以“以后見面的機會不多”為由,盛情邀請林初眠一起進餐。
林初眠又不好意思丟下室友,最后就變成一行五人,奇奇怪怪地湊到了一桌。
他們隨便找了學校附近一家肉蟹煲店,等上菜的間隙,林初眠才得空,問:“你們今天來的嗎?小江不是快開學了嗎?什么時候回去啊?”
一連串問題,顯然她是問的江景川。他正要回答,沒料到江湛搶先一步開口,挑著愿意說的回答,言簡意賅:“吃過飯,我送他去高鐵站?!?
林初眠一想,替江景川鳴不平:“不是吧,B市雖然不遠,好歹也出省了,小江就來這一日游?”
“我們……”江景川剛想解釋,才說了倆字,余下的話又被江湛堵了回去——
“我們樂意。”
這火藥味也太重了,林初眠吃癟,氣呼呼地鼓起腮幫,不再說話,腹誹:記仇,小氣鬼!
與此同時,江景川也默默地吐槽了一句:死鴨子嘴硬。
江景川原本想說,他們昨天就到了,江湛先到學校放了行李,而后兩人在市里隨意地逛了逛,晚上訂了酒店住下。
打游戲聊天時,林初眠順嘴一提,江景川才發(fā)現,他們三人坐的是同一班動車。
票是他哥訂的,他之前還抗議,怎么偏偏挑這天,不早不晚的……現在這么一來,他這聰明的小腦瓜不就想通了嗎?
結果,這會兒他哥還不讓人說了。
被小青梅和親弟雙雙吐槽的某人毫不知情,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拆開了餐具,又用熱水燙過一遍,才遞給對面的林初眠。
江湛這么做完全是習慣使然,但在場的其余幾人表情就很豐富了,邵雪小聲揶揄:“這飯還沒吃,我怎么就有點飽了呀?”
江景川聽后笑了,仗著人多,跟著附和:“我也飽了,我也飽了!”
被江湛眼風一掃,他瞬間老實了,訕訕地轉移話題:“邵雪姐,等著也是等著,加個微信來打游戲唄?”
不是說不愿意帶女生打游戲來著?林初眠半開玩笑地譴責一番,就聽小氣鬼江湛淡聲道:“誰愿意帶笨蛋打游戲。”
說得好像昨天在她身后打輔助的人不是他一樣。
行吧,他今天就是和她杠上了。她知道自己理虧在先,眼觀鼻,鼻觀心,好像只要她不接茬,“笨蛋”倆字就落不到她頭上。
兩人間暗流洶涌,完全沒注意到坐在最里側的陸雨晴,在方才江湛遞餐具給林初眠時,就默默地垂下了頭。
飯后,林初眠主動提出去送江景川,便和室友分開了。
趕上開學季,路面上有些堵,三人改乘地鐵,很快到了目的地。去火車站的路上,有江景川活躍氣氛,回程可就不一樣了,林初眠擔心江湛同自己秋后算賬,一上車就瞄準了他對角線上的位置,躲得有些遠。
江湛余光瞥到她的小動作,暗自覺得好笑。她那點小心思,簡直叫人一覽無余。
他懶得爭辯,只默默抬腳,往她所在的地方靠近幾分,盡量在人多嘈雜的空間里,為她隔出一方小天地。
過了片刻。
“你的手再動一下試試。”江湛冷到極點的聲音響起時,林初眠手一抖,她見寢室群在討論江湛,正抬手半遮了屏幕想控訴他,沒料到被抓了個現行。
她撇撇嘴,準備認,側過身,才發(fā)現江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身旁矮胖的中年男人,平日里沒什么情緒的眼里帶了幾分凌厲。
男人局促地收回胖手,視線掃到少年垂在身側緊握的拳頭,難得沒敢狡辯,又是賠笑又是道歉,等地鐵一到站,便灰溜溜地下了車。
林初眠再遲鈍也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臉漲得通紅。她在象牙塔里待得太久,從前在新聞上看到咸豬手,揚言要是她遇上,定打得對方滿地找牙。
可真的碰上了,除了覺得惡心之外,她竟有一絲害怕。
江湛垂眼看著她,問:“手機有那么好玩嗎?”
他的語氣算不上兇,只是冷冰冰的,林初眠心知他是為自己好,卻莫名有點委屈,眼前迅速蒙上一層霧氣。她忙低下頭,揉了揉眼睛,小聲道:“對不起。”
小姑娘甕聲甕氣的,沒了平時的機靈勁兒,細看才發(fā)現她整個人都有些微的抖。
“你……算了,”他胸口一滯,似是嘆了口氣,想要安慰她的手伸到半空又收回,最終也只是不動聲色地擋在她面前,替她隔開熙攘的人群,放軟了聲調,“下不為例?!?
林初眠胡亂地點點頭,她其實挺討厭這樣的自己,矯情又莫名其妙,可他一副長輩訓話的語氣,她的鼻尖就忍不住泛酸。
可她明明早就知道的啊,知道他從來都只把她當作長輩硬塞給他照料的小尾巴。
地鐵快到站時,林初眠接到了陸雨晴的電話。
“眠眠,你還和你朋友在一起嗎?”她聲音細細的,很快意識到自己問得不著邊,沒等人回答,就改了口,問,“另一個室友到校了,約我們晚上出去玩,你去嗎?”
大學通常都是四人一間寢室,林初眠她們自然也不例外。陸雨晴口中的另一個室友,假期一直處于失聯狀態(tài),因此,建寢室群時也沒能加上人。
雖然方才的小插曲過去,林初眠面上已經恢復如常,可眼角余光瞥到江湛的衣角,心底還是有些難堪,因此,她都沒問去哪兒,便一口應下:“去。”
江湛白天才正式報到,要收拾的東西也不少,因此一路將她送到宿舍樓下,就沒再多留。她懶得上樓,便按照和室友約定的那樣等在了樓下,誰知她剛一轉身,差點撞上人。
對方一頭粉色的短發(fā),五官有一種颯爽的美,她咧嘴笑了笑:“你好啊,室友,我叫盛昭昭?!?
出于禮貌,林初眠也報了自己的名字,話音剛落,邵雪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看來,用不著我替你倆介紹了?!?
盛昭昭輕佻地吹聲口哨,自來熟地搭上林初眠的肩:“小可愛,剛剛那帥哥是誰?。俊?
“是眠眠的朋友?!绷殖趺邲]來得及開口,陸雨晴便替她回答了。
“嘖,養(yǎng)眼。”盛昭昭由衷地感嘆。
盛昭昭性格爽朗,沒有初見的忸怩,幾人一邊走,一邊笑鬧,才知她之所以失聯,是因為她趁著暑假去歐洲玩了一圈。
說話間,她們在一家KTV門口停下了。
盛昭昭嘆口氣:“姐妹們湊合一下,學校周邊太破了,只能來這兒增進感情了?!?
原來是來這里……向來唱歌找不著調的林初眠沉默了,轉念一想,雖然她不太會唱歌,但喝酒總不成問題。
林初眠發(fā)誓,如果她能預見后來的事,她寧愿把調跑到青藏高原,也不會沾一滴酒。
她喝酒不容易臉紅,酒量和酒品卻著實不好。據室友所言,幾杯啤酒下肚,她就開始胡言亂語了。等她們嘶吼一番,累得癱在沙發(fā)上準備打道回府時,她已經分不清人了。
“咦,江湛……”她扒拉著盛昭昭的頭發(fā),眉頭緊鎖,“你怎么染成粉毛啊,老吳不拉你去德育處剃頭嗎?嗝,偏心……”
她打了一個酒嗝后,盛昭昭嫌棄地將她的臉轉向另一邊。
林初眠禍害的人就變成了邵雪,她捧著面前的臉仔細端詳:“你的臉怎么也變圓了,都跟你說了,不要老是待在家!”嘟噥著,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拍腦門,“哦,我忘了,你在家養(yǎng)傷……對不起啦,你別跟我擺臭臉嘛。”
邵雪掙不開她的魔掌,將求救的目光投向其他兩位室友,奈何她看著是挺輕盈的一個小姑娘,喝醉了,抱著包廂的茶幾腿,三人合力也拉不開。
陸雨晴從沙發(fā)縫里找到林初眠的手機,抓著她的手指覆上解鎖鍵:“讓江湛來吧?!?
中午吃飯時,除了江景川和邵雪,其他幾人并未交換聯系方式。此時她們打開林初眠的通訊錄,來來回回地翻了兩遍,才試探著撥出那個備注為“江惡霸”的電話號碼,手機卻因電量低而自動關機了。
邵雪和盛昭昭接連崩潰之際,陸雨晴抿了抿唇:“我剛看了一下,還記得那個電話號碼,我來吧?!?
過了一會兒電話才被接起,對方的聲音一如白天聽到的那般清冷,陸雨晴不自覺地握緊了手機:“你好,我是陸雨晴?!?
那端一陣靜默,似是沒想起來她是哪位,她掩去淡淡的失望,繼續(xù)說:“中午我們見過的,我是眠眠的室友。”
“她人呢?”剛接起電話時的漫不經心散去,江湛的聲音里究竟多了幾分在意,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KTV的位置在小吃街最里面,加上大家對地形都還不是很熟,江湛找過去就難免費了些時間。
他像是剛洗過澡,頭發(fā)都沒來得及吹干,就一路小跑了過來,身上的皂香混著淡淡的汗味,卻并不難聞。
江湛敲開包廂門,陸雨晴起身迎上去:“她睡著了?!?
“謝謝,麻煩了。”江湛點點頭道謝,卻連正眼都沒給她。
他一眼就看見趴在沙發(fā)上的人,徑直走到茶幾前,還未靠近,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氣。
合著下午的事還是沒讓她長記性,雖然在場的都是女生,但江湛仍氣得太陽穴直跳,一時又拿她沒轍。
他半蹲下身,正要把人丟到背上,方才還睡得不省人事的林某人忽然動了動,歪頭打量他片刻,然后——伸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臉。
“奇怪,這么快就變回去了……”她視線再往上,借著燈光看清他的發(fā)色,得出結論,“也不是粉色……你是假的江湛?!?
江湛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話,沉默片刻,他無可奈何地掰開她的手,又要去背她:“跟我回去。”
跟我回去。
大半個月前,相似的場景,一模一樣的四個字。
林初眠像是兜頭被人澆了一盆涼水,突然清醒過來,一雙圓溜溜的眼清明得不像話。她慢吞吞地環(huán)視一周,甚至能口齒清晰地交代:“你們先回去吧,我有話要和他說。”
在場的人滿頭黑線,合理懷疑這人是借酒裝瘋。
殊不知,林初眠現在的記憶混亂地停留在假期里的一個夜晚。
時間撥回半個多月前,八月中旬,B市。
這個時間段,大家基本上該吃的散伙飯也吃了,該去的升學宴也去了,能考上大學的也都陸續(xù)收到錄取通知書了。
但林初眠他們班不太一樣,主要表現在大家都快各奔東西了,他們還沒吃上散伙飯。
她高中在本市重點高中的清北班,和江湛同班,不過,區(qū)別在于后者穩(wěn)坐年級前三,而她則每學期都被“優(yōu)勝劣汰制”摁在地上摩擦。
所以,后來,江湛念的是C大的王牌專業(yè)——臨床醫(yī)學,而她堪堪踩著調劑線,抱著一輩子不要再和數學打交道的想法,被安排在了微積分、線性代數一樣不落的商學院,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所謂優(yōu)勝劣汰制,只存在于一個班總共就四十來人的清北班——就是字面意思,從分班開始,按照每學期期末成績排名,刷掉倒數三個“吊車尾”的同學,然后補進其他班的新晉學霸。
就是在這么變態(tài)的重壓下,他們班才能在高考后打出“祝賀長禮中學理科清北班全體過重本線”的橫幅。
也直到這時,班主任老吳才放下心來,大手一揮,批準了早該在六月舉辦的畢業(yè)聚餐。
大抵是高考結束這么久,大家漸漸從最初的興奮中回過味來了,想到朝夕相處快三年的人以后或許一輩子都難見一面,心緒多少有些復雜,因此那頓飯吃得就跟斷頭飯似的。
“老吳,你真的辛苦了?!背D瓯涣嗳マk公室挨訓的清潔委員徐暢湊過去敬酒,被罰寫三千字檢討都沒哭過的人,彼時眼睛里竟掛了點晶瑩的淚花。
老吳見他這樣,跟著眼眶一紅,情緒剛醞釀起來,就聽徐暢繼續(xù)道:“看看你這頭,都是為我們熬禿的,我記得三年前,明明還沒這么反光,眼淚都給我晃出來了?!?
“去你的,臭小子!”老吳一掌拍過去,笑面虎似的反擊,“真當我不知道你小子鉚足了勁兒追學習委員呢,怎么,追到了?”
學習委員是老吳的獨生女,典型的好學生,徐暢追得腿都斷了,眼看就要美夢成真,老吳只一句就激得他哀號一聲,連忙討?zhàn)垺?
林初眠瞧見他那樣,笑得幸災樂禍的,豈料下一秒火就燒到了自己身上。
徐暢掉轉槍口:“喲嗬,林初眠,你好意思笑,你還不是鉚足了勁兒——嗯?!?
林初眠個子不高,幾乎是跳起來捂住了他的嘴巴,生怕他把她有償向江湛的迷妹們提供“情報”的事情抖出去。
感受到身旁的江湛淡淡地掠過一眼,她又立馬做賊心虛地松開手。見徐暢還要說什么,她一腳踩下去,皮笑肉不笑地低聲威脅:“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告訴學習委員,你送的信都是我代寫的?!?
徐暢吃痛,齜牙咧嘴地跳開,趕緊閉了嘴,周圍十幾道意味深長的目光卻齊刷刷地投過來。林初眠看也沒看,拿起手邊的杯子猛灌了一口,才欲蓋彌彰道:“我嘛,當然是鉚足了勁兒學習,爭取不要被掃地出門?!?
眾人“嘁”了一聲,擺明了不信。江湛看不下去,淡淡地提醒:“你喝的是酒。”
難怪味道這么奇怪!林初眠小巧的五官皺成一團,卻很快舒展開來,又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故作淡定:“我知道啊,我就是要喝酒?!?
死要面子活受罪。她一邊唾罵自己,一邊倒了一杯又一杯酒。
江湛好幾次欲言又止,都被她以“沒關系,我酒量挺好的”為由給攔了回去。
而酒量很好的林初眠同學,在倒空一整瓶果酒之后,嚷著要走直線證明自己沒醉,還是江湛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彼時,酒店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在老吳三令五申不許胡鬧的前提下,浩浩蕩蕩的一群人準備就地解散。
出了門,徐暢走過去,問:“湛哥,要我和你一起送人不?”
這個人指的自然是醉鬼林初眠。
她和江湛是青梅竹馬的事,整個高中部幾乎無人不知,原因簡單,江湛這人看著性子冷,實際相處起來更冷,三年下來,想靠近他的女生有很多,但能從始至終跟在他身后的,也只有一個她。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默認,江湛是送她回家的那個人。
江湛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背上的人忽然抬起頭,嘟囔:“不要,你自己走,我有話要和他說?!闭f完,她又一頭扎到他的肩窩趴著。
“欸,姑奶奶,你說夢話——”還不忘挑人是吧?
徐暢氣笑了,抬手就要拍在她的腦袋上,江湛卻不動聲色地往邊上一避,搖頭:“沒關系,我來就行?!?
可記憶中,那天的車特別難打,他就那樣背著她走啊走。夏夜的漫天星光下,少女輕柔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耳郭,像一片輕柔的羽毛,撓得人酥酥癢癢。
喝醉了的林初眠比清醒時更會挑時候。
江湛差不多要到琴湖門口時,她醒了,迷迷糊糊地問:“喂,我是不是有話要和你說?”
他脊背一僵,一時分不清她究竟是清醒著,還是在重復半個月前的那一幕。
因為那時,她也問了同樣一句話。
彼時,他懶得同醉鬼計較,任她說什么都聽著,沉默不語。可她等了半天,沒見他有反應,像是不高興了,揪了揪他的耳朵:“喂,你怎么不理人?”
江湛無語,緊了緊背著她的手,沉聲道:“別亂動。”
聞言,背上的人老實不過半分鐘,又鬧騰起來。他有些無奈,只得用哄小孩般的語氣道:“你說,我在聽。”
“那你一定、一定、一定要聽好哦,”林初眠滿意了,湊近他的耳朵,輕聲說,“我喜歡——”
一輛貨車閃著閃光燈疾馳而過,帶起耳旁呼嘯的風,江湛只聽清前面三個字,心跳卻突然漏了一拍。他竭力穩(wěn)住心神,感覺嗓子有些發(fā)?。骸澳阏f什么?”
林初眠頭抵著他的脖頸,咂咂嘴,突然揚聲道:“我說,我天下第一、最最最喜歡你,嘟嘟!”
“……”嘟嘟,林家養(yǎng)的那條金毛犬。
江湛忍了又忍,才勉強忍住把人丟下去的沖動。
偏偏背上的人開始發(fā)酒瘋了,一只手指著前方長長的石梯,一只手拍他的肩:“師傅,你開快點,下去再拐個彎,就到我家小區(qū)了?!?
聽這語氣,她這會兒是把他當成司機了。
“別動?!甭愤厽艄饣璋?,江湛踩在石階上,經她這么一晃,有些重心不穩(wěn)。
然而,下一秒,她變本加厲了,掙扎著要從他的背上下去:“算了,好慢……停車,我自己走?!?
江湛怕她摔著,側過身去穩(wěn)住她的身形,自己卻一個不留神踩空了,一腳滑下去,額角磕在石梯旁的花壇邊上。
結果便是他腦袋上狼狽地纏了一圈紗布,在家靜養(yǎng)半個多月,直到開學。
眼下的路雖然平整,但有了前車之鑒,江湛這回無論如何也不打算搭理醉鬼了。
可事實證明,酒品就如同人品,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事。林初眠屬于“你越不理她,她就越來勁兒”的那類人,此時她老毛病犯了,又嚷著要走路。
江湛長記性了,老老實實地把她放下去,反正也到宿舍樓下了,他只需要看著她進門,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原本門禁都幫她刷開了,可他想了想,還是不太放心地照著她室友打過來的那個電話號碼撥了回去,麻煩對方下樓接應一下。
萬萬沒想到,不過一通電話的時間,林初眠得寸進尺,踮起腳湊近他,一張小臉倏地在他眼前放大好幾倍。
江湛蹙眉,沒反應過來她要做什么,嘴角便落下一道溫軟的觸感,水蜜桃的甜蜜混著淡淡的酒味,瞬間襲來——像小雞啄米般,停留的時間很短,大概只有零點零一秒。
卻足夠他徹底愣在原地,思維也難得遲滯了好幾秒。
偷襲成功,林初眠一雙杏眼彎成新月狀,狡黠得如同一只小狐貍,眼角眉梢又流露出幾分小孩子才有的天真:“甜吧?我口袋里藏了一顆糖,我偷偷吃掉了?!?
她用手指扯著他的嘴角往外擴,乍一看,若忽略掉他渾身的僵硬,就像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她故作老成地說:“你看,這樣就很好……”話至此,她想到什么,撇了撇嘴,“你訓斥我的時候,嘴角向下,太兇了。”
宿舍旁的綠化帶里響起幾聲蟬鳴,偶有幾句嬉笑聲、尖叫聲從樓里傳出來,少女絮絮叨叨的聲音近在耳畔——那樣吵鬧,可那一刻,江湛竟一點也不覺得煩躁。
回寢室的路上,他抬手,拇指不經意地擦過嘴角,忽地笑了。
最喜歡嘟嘟就最喜歡吧,只要不是喜歡別的什么人。
好像,他突然就不愿和她計較了。
前提是如果她沒有喝斷片的話。
林初眠是被室友硬生生從夢中拽起來的。
“大哥,別睡了,今天開學典禮,我暫時不想因為遲到接受烏泱泱一群人的注目禮?!鄙垩┌侵拇矙谑箘艃旱負u。
“哦,開學典禮……”林初眠皺了皺眉,翻個身想要繼續(xù)剛才的夢。夢里,江湛叮囑她別忘了吃藥,她以為他拐著彎罵自己,她還沒來得及懟回去。
三秒后,她一個激靈,翻身坐起:“今天開學典禮,怎么不早說!”
邵雪沒忍住,翻個白眼:“是誰昨晚宿醉來著?”林初眠睡得雷打不動,她們三個出門買早餐,叫了她半天,她愣是動都沒動一下。
林初眠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洗漱好,涂防曬霜時突然想起來問:“我昨晚喝多了?奇怪,怎么頭一點也不疼。”
畢業(yè)聚餐那次,她醒來可是頭暈了一整天。
“江湛買了解酒藥給你。”說話的是陸雨晴。
解酒藥?哦,原來不是在罵她。她放心了,這么說來,并不是在做夢,可是——她腦子里閃過一幅模模糊糊的畫面,她仿佛、似乎、好像親了江湛?
她打了個寒戰(zhàn),自己居然在夢里對江湛耍流氓?!
陸雨晴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抿了抿唇,試探著問:“眠眠,你們……是男女朋友嗎?”
林初眠受到刺激般縮了縮脖子,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怎么可能!我們就是從小一起長大而已?!?
別說男女朋友了,她有時覺得,做他的朋友都挺拖他后腿的。
“那你……”陸雨晴還想說什么,盛昭昭已經耐不住急性子,催促道,“寶貝們有話等會兒說,開學典禮呢,這一屆的帥哥都聚在那兒了,趕緊的?!?
典禮在本校最大的田徑場舉行,四人幾乎是踩著點到場。
每一列隊都有人在最前方舉著一面紅旗,上面寫著院系、班級,方便大家找到組織。進去第一個區(qū)域就是醫(yī)學院的地盤,林初眠無意識地掃了一眼,就看見了再熟悉不過的那張臉——江湛長得好,個子又高,就站在他們班舉旗的同學身后,想不打眼都難。
少年低著頭,單手插兜,另一只手握著手機,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來回跳躍,看動作像在打字。林初眠不禁放慢了腳步,身后的邵雪推了她一把:“哎呀,眠眠,你杵這兒干嗎,我們班在隔壁?!?
音量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幾步開外的江湛剛好聽到。他抬頭望過來,不知是不是錯覺,林初眠總覺得,他的眼神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樣。
沒等她細看,她就被室友推著走開了。她回頭再看時,江湛已經別開眼。他低頭摁了一會兒手機屏幕,將打在對話框里的字一一刪除。
校領導發(fā)言大多千篇一律,往往是“我只說一個問題”,然后一個問題下延伸出八九十個點。
九點多,氣溫急劇上升,被太陽炙烤的人群逐漸躁動起來。林初眠倒沒怎么煩躁,只是聽得連連打瞌睡。
她用手擋在額前閉目養(yǎng)神,人群卻倏地安靜下來,不過片刻后是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喧囂,就像一鍋沸騰的水突然冷卻,再度點火,溫度頃刻便被推到高點。
林初眠睜開眼,視線落在那道走向主席臺中央的身形上,很快明白了那喧嘩從何而來。
她方才沒注意,現下一看,才發(fā)現江湛穿的是正裝,白襯衣配黑色長褲,襯得他身形越發(fā)挺拔,同齡人穿起來容易顯得違和的裝束,在他身上卻將少年氣和沉穩(wěn)結合得很好。
女生的議論聲不斷飄過來,林初眠輕嘆一聲,不可否認,江湛不和她嗆聲的時候,看著倒是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模樣。
不過,這段時間以來,他可沒少臭著臉……她拍了拍前方的陸雨晴,問:“他上去干嗎呀,充當人形制冷機嗎?”
“眠眠,你別這樣說,”陸雨晴盯著臺上,驚訝于江湛此前竟未同林初眠講過,“他是新生代表?!?
“這樣啊?!绷殖趺叩挂膊黄婀?,她中學時代就沒少看他在國旗下講話。那時他嫌麻煩,不像別人逮著機會長篇大論,只想趕緊了事下臺。
臺上的江湛兩手空空,沒拿稿子,她賭他這次也不會超過三分鐘,一邊為他計時,一邊隨口問道:“對了,你早上想說什么來著?”
陸雨晴咬了咬唇,轉過身直視著她:“我是想問,你喜歡他嗎?”
林初眠喉頭一哽,后悔“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她別開眼,目光落在主席臺上,不答反問:“怎么會這么問?”
“昨晚我下去接你,我看見你……親了他?!?
誰?她親了誰?!噩夢被人親口證實,她在極短的時間內想好了自己的一百種死法。
她就說,他的眼神怪怪的!滿嘴酒氣和強吻……以她對他的了解,他沒有當場把她丟到垃圾桶,已經是他手下留情了。
她這么想著,臺上的江湛似心有靈犀地看過來,明明隔著那樣一段距離,可她還是立刻心虛地側過了臉。
江湛將林初眠的一系列反應盡收眼底,面上卻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著演講。剛好三分鐘,他致謝后回到隊伍,當即摸出手機滑到微信界面。
【JZ】:待會兒別走,等我一下。
像極了約架的開場白。
【初初呀】:還是不了吧……
然后,江湛就看著對話框上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約莫過了一分鐘,才有了回復。
【初初呀】:你聽我解釋。
【JZ】:?
【初初呀】:我知道你是初吻,但是……
凡事加個“但是”,就很耐人尋味了,江湛靜靜地等待她的下文。
【初初呀】:但我也是啊……所以,算起來,你也不虧?
【初初呀】:主要是我一喝酒就失憶,我是真的不記得我當時那么禽獸了!
【初初呀】:但凡我清醒一點,我就絕對、絕對不會對你那樣!
如果說江湛之前的表情還算得上平靜,甚至有那么點和顏悅色的意思,那么此時此刻,他則當場演繹了什么叫“晴轉多云”。
【JZ】:……
【JZ】:過來拿校園卡。
仿佛因為那個吻而心神不寧一早上的人不是他,在輸入框反復打字又刪掉只因想不到該怎么措辭的人不是他,現在故作無所謂的人,也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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