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深縣到京城,大概三個多小時,路上許琥和王棟聊了起來。王棟今年三十整,是一名出版社的編輯,他所在的單位曾有軍隊背景,后來順應(yīng)部隊不搞三產(chǎn)的要求,集體脫裝轉(zhuǎn)制。
有一次,汪雨齋的高足梁光明想出版一本意拳教程,托朋友找到了出版社。當時王棟剛畢業(yè)不久,負責梁光明這本書的編輯,兩人十分投緣,最后梁光明將王棟收為了弟子。
王棟自幼就喜歡習(xí)文練武,成天忙得不亦樂乎,連對象都沒時間談,家里最后也懶得管了。拜入梁光明門下后,功夫一日千里,就是有點書生意氣,更喜歡自修自研,對動手興趣不大。
這次比賽,還是他師父力主,希望他能增加實踐經(jīng)驗,才勉為其難地來的。這點和許琥正相反,那家伙就喜歡和人切磋,對拳理卻不求甚解。
許琥的車進了京城市區(qū),王棟率先下了車,坐地鐵走了。
許琥扭頭對文龍道:“咱哥倆吃頓飯再散。”往前開了一會兒,在一個小院前停了下來。這里是許琥老爹公司的京城辦事處,能吃能住。
許琥和里面的人熱絡(luò)地打著招呼,一個小伙子沖他招手:“許哥,飯都給你們準備好了。”
一頓飯堪堪吃完,剛才的小伙子推門進來:“許哥,貨到了。”
許琥點點頭,對文龍道:“吃好了嗎?跟我去看看。”
文龍和帶著小林走出屋,見到門前停著一輛兩座的電動自行車,車型精致,用料高檔。
許琥對小林眨眨眼,胡擼了下他的小腦瓜:“這是我答應(yīng)你的,你看琥哥說話算數(shù)吧?”
轉(zhuǎn)頭又對文龍笑道:“本來想弄輛更帶勁的,不過京城這地方,上牌上路都有要求,所以只能退一步而求其次。不過這款是市面上最潮的,妞牌。”
旁邊的小伙子捅了捅他,低聲道:“許哥,是牛頭牌。”
文龍看看小林,又看看許琥,這小家伙,上次和許琥打賭,替自己贏了一輛電動車,不過也是許琥的一番心意,文龍如何不懂?
他微笑著摸了摸小林的腦袋,又拍了拍許琥的臂膀。
(小林內(nèi)心獨白:我以后要是謝頂了就找你們……)
文龍從許琥處出來,想到在京城還有幾件事要辦,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又帶著個孩子,猶豫了一下,摸出一張名片:“衣映雪嗎,我是文龍,我剛到京城。”
衣映雪的家,是一所位于南城的小院,院子不大,但勝在獨門獨院。院內(nèi)有一間正房,左右各一廂房,西廂房是衣映雪和她姥爺坐診的地方。
文龍來到衣宅時,衣映雪剛送走一位病人,時隔半年,兩人再次聚首,相視一笑,猶如老友重逢。
衣映雪帶著文龍步入正房,正房中間是客廳,左邊是書房,右邊是她姥爺?shù)呐P室。衣映雪的姥爺施云亭正在書房內(nèi)寫字,見衣映雪帶朋友來了,報之以微笑。
文龍遞上來之前備好的茶禮,見這個老人身材消瘦,面目清癯,神光內(nèi)斂,一看便知養(yǎng)氣功夫十足。文龍讓小林見過施云亭,施云亭拉著小林的手,剛想送點見面禮,突然眉頭一皺,抓住小林的手腕,摸起脈來。
片刻之后,施云亭又翻了翻小林眼皮,看了看他的舌苔,抬頭對文龍道:“這不是小孩該有的脈象,這孩子思慮極重,積郁在內(nèi),飲食不和,睡眠不寧,長此下去,對身體很不利啊。”
文龍雖然一路上對小林關(guān)照有加,但一來不會醫(yī)術(shù),二來畢竟沒照顧過孩子,因此對小林的身體情況反而不如施云亭了解。
衣映雪也對文龍道:“我姥爺主攻兒科,在京城幾家中醫(yī)院、兒童醫(yī)院都有坐診或擔任顧問,他說的你一定要重視。”
文龍點點頭,讓小林跟衣映雪在院里轉(zhuǎn)轉(zhuǎn),又將小林的情況對施云亭講了一遍。施云亭聽完,眉頭緊鎖,沉吟片刻道:“這個病不能耽誤,如果你不嫌棄,也不急著離開京城,就讓孩子在我這里住幾天,我?guī)退{(diào)理調(diào)理,錢的事好說,你看如何?”
文龍自然應(yīng)允,但又擔心小林夢游。施云亭搖搖頭:“小兒夢游乃常見,或因思念親人所致,等長大些自然就好了。我剛才聞到他身上,有上等的沉香味道,此香有沉靜安眠的作用,想必他近幾日沒有發(fā)作吧?”
文龍點點頭,想到汪雨齋的拳拳之心,心下微生感動。
和施云亭談好,文龍找小林去商量。看到小林眼里的擔憂,文龍向他鄭重保證,小家伙這才釋然。
這時衣映雪也從姥爺屋里走了出來,眼圈微微泛紅,看來也從姥爺處聽說了此事,文龍不禁暗嘆女孩子情感豐富。
衣映雪似乎看穿了文龍的想法,微微一笑,請文龍到自己的房間,給他講了講自家的事。
這個小院是施云亭家的祖業(yè)產(chǎn),施云亭育有兩女,衣映雪是長女所生。曾經(jīng)兩個女婿都沒房,一家三代都住在這里。衣映雪上小學(xué)前,父親調(diào)到了外交系統(tǒng)工作,需要常住國外,按規(guī)定可以攜妻,便把衣映雪留在了國內(nèi),自此聚少離多,一年也見不上兩回。
兩個人為了外交事業(yè)奉獻,小衣映雪的心中卻是不能理解的,雖然還有姥爺和姨媽照料,但畢竟不同。后來姨夫投資發(fā)了財,買了別墅,一家人也搬出去了,院子里只剩下她和姥爺。小林的遭遇,不知觸動了她哪根心弦。
文龍聽完,同情之余心生贊賞,自己和人家不過一面之交,對方能坦誠相待,足見人品心胸。他想寬慰兩句,卻找不到恰如其分的話。
衣映雪卻仿佛知道他要說什么,搖頭道:“沒什么,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所以……”說到這里停了下來,淡然一笑。
這一笑清淺之極,但在文龍眼中,卻是滿室生春。
文龍本來沒想好住哪里,但如今小林將放到施家,自己就不能離太遠,便咨詢了下附近的賓館旅社。衣映雪卻建議他租個民宿,這樣成本更低,住著也自在。
文龍想到過幾天父母也要來,也覺得租房是個辦法。突然想起一件正事:“你是否聽說過一個叫劉婉華的老畫家,是位女先生,擅長花卉。”他此前在網(wǎng)上搜過,但一無所獲。
衣映雪搖搖頭:“我一會兒問問姥爺,他有很多書畫圈的朋友。”
文龍點頭稱謝,又問道:“京城這邊,修道的人多嗎?”
衣映雪想了想:“京城這幾年流行供養(yǎng)黃廟的師父,我的病人里有好幾個。至于道家,應(yīng)該也有,逢年過節(jié),素云觀、東岳廟都是人山人海,但似乎沒前者那么熱,尚未形成風氣。詳細的你可以問我表弟,他在道醫(yī)館實習(xí)。”
文龍要過姓名和電話,抬頭一看已然三點多,再不走,該被人誤會要蹭吃蹭住,便起身告辭。
堂屋里老爺子正在和小林說話,看衣映雪陪文龍進來,知道他準備告辭,便說:“你放心把孩子擱這兒,每天過來看看。”
文龍謝過老爺子,對小林道:“你乖乖的,聽爺爺和姐姐的話,我每天都過來看你。”說完又掏出兩千塊錢,作為小林的伙食費。
老爺子和衣映雪都是斯文人,沒有出現(xiàn)飯館里搶著結(jié)賬的那一幕,而是微笑搖頭,態(tài)度溫和而堅決。文龍只好將錢交給小林,讓他有需要自己買,不要手心朝上,小林接過錢,眼睛眨了眨。
拜別了施老爺子,文龍搜到離衣映雪家一公里外有個小區(qū),還沒等他聯(lián)系,中介的電話就進來了。令他不禁感慨大數(shù)據(jù)和后門真是無處不在。
和中介約好,文龍駕車來到了小區(qū)門口,門口大媽見文龍騎著電動車,語重心長地問:“送外賣還是送快遞?”
文龍老實交代:“看房。”
“你是中介?”
“我租房。”
“好啊,以后咱就是街坊了,社區(qū)有規(guī)定,電動車不能往家推。”
文龍下意識看了下車,大媽緊接著說:“電池也不能往家拿。”
文龍又下意識地看了眼大媽,大媽又道:“也不能從樓上拉線。”
文龍總算聽明白了,虛心請教:“那怎么充電?”
大媽微微一笑,手中若有羽扇,心中若有成竹:“有戶外充電樁。”
文龍點頭稱謝,大媽突然嘴角向下:“咱小區(qū)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