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響起鼾聲，文龍想起馬松濤說的事，縱身站了起來。此時天色已晚，外面月暗星稀，正好去查探一番。

文龍按照甘厚樸說的大致方向，一路找了過去。他自幼在山區(qū)游玩，走慣夜路，這點事根本難不倒他。

找了半個小時左右，他發(fā)現(xiàn)一片山谷，里面有燈火閃亮，或明或暗，看樣子得有幾十戶人家。山居蓋房不易，大都沒修院墻，倒是便宜了文龍。

他輕輕地靠過去，將亮著燈的人家聽了一遍，全都是些家長里短、雞毛蒜皮。他接著去聽黑著燈的人家，多數(shù)鴉雀無聲。聽到還剩十來家時，忽然一間屋內(nèi)，傳來兩人的竊竊私語。

只聽一個女聲道：“這黑娃也不回來，那幾個人養(yǎng)在這里，得費多少包谷。”

有個男聲接話道：“這一個個都是城里娃，可餓不得、打不得，否則脫了相就沒人要嘍。你說咱這里家家都有婆娘，也不好自己留著。”

“啪”地一聲響，大概是女的拍了男的一巴掌：“要死，我說你歇夠了沒，趕緊的！”

男的低聲哎呦了一下：“你使那么大力氣干嘛，這下我還要緩一緩。”

女的哼了一聲：“這黑娃可說啥時候回？我等著拿錢給娃作彩禮呢。”

男的答道：“上次聽他說，要用這幾個人搭上一個老板。老板有的是錢，偏就喜歡這邊的女娃。嘿，不要說他，我看著都……”

又是啪地一聲，女聲嗔道：“別裝死了，趕緊起來！”

后面都是些沒有營養(yǎng)的話。文龍盤算起來，自己身單勢孤，一旦打草驚蛇，便前功盡棄。想給馬松濤打電話，卻發(fā)現(xiàn)這里沒信號，只能先回去再說，便輕悄悄地回到甘厚樸家。

他毫無睡意，一想等到明早，還得找車回去，不如現(xiàn)在就走，于是放下一百元錢，出門朝大路走去。等到了大路，只需沿著大路一直往前，就是山城方向。文龍也不著急，在夜色中一口氣走出十幾公里，進了最近的縣城。

此時天還沒亮，文龍按照導(dǎo)航，找到去往山城的汽車站，等了一陣，頭班車啟動。他一路閉目養(yǎng)神，再睜眼時，已到市區(qū)。

今天周日，馬松濤本想睡個懶覺，結(jié)果又被電話吵醒，拿起一看，心道準沒好事。結(jié)果聽了沒兩句，騰地坐了起來，直奔文龍住的酒店。

在酒店自助餐廳，馬松濤聽完文龍所述，一臉凝重：“不管是不是我們要找的人，這件事都應(yīng)該查清楚。不過僅憑你聽到的這些，還不能行動，輕者雞飛蛋打，重者群情激奮就麻煩了，誰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文龍笑話他道：“假如壞人多，你們就投鼠忌器了？”

馬松濤嘖地一聲：“你這不是抬杠么。如今什么年代，你當還有嘯聚山林的土匪窩嗎？用我們的專業(yè)視角看，大多數(shù)人都是不好不壞，只不過因為利益，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傷害了別人的權(quán)益。這當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可以教育的，達到‘治病救人’的目的就行了。如果都教條地執(zhí)行，那得抓多少？基層工作難做，就難在要掌握好尺度。”

文龍追問道：“就是說法不責眾？那受害人的權(quán)益誰來伸張？”

馬松濤無奈：“要照你說，抗戰(zhàn)結(jié)束審判戰(zhàn)犯時，還能把那些鬼子兵都斃了？都是伸張正義，但治大國，若烹小鮮，這和行俠仗義可不一樣。后者快意恩仇，前者卻得負責善后，把大人都抓了，孩子你養(yǎng)啊？就算養(yǎng)，你能代替親爹親媽么？說不定會產(chǎn)生連鎖反應(yīng)，并不是所有問題都能用暴力手段解決。不說了，我趕緊去請示，你已經(jīng)立了一功，剩下的事情就交給專業(yè)人士吧。”

二人吃過早飯，文龍回房補覺。雖然八陣圖仍沒收獲，但馬松濤辦的這件事結(jié)束前，他不想這么快就離開山城。

馬松濤別看勸文龍頭頭是道，但在實際工作中卻分秒必爭，馬不停蹄地來到轄區(qū)，要求當?shù)嘏扇藚f(xié)助調(diào)查。

一個看上去像干部的大爺，正在給他做思想工作：“我說你著啥子急嘛，我不是說事情不著急，我是說你的人太著急。按照你的情報，那兩個女的肯定沒大事，死是死不了的。”

大爺喝了口茶，把茶葉又吐回到杯子里：“可是洪水一來，好多條性命可能就沒嘍，哪個更急更重，還用說么，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馬松濤寸步不讓：“以前沒明確目標也就算了，現(xiàn)在有了切確線索，不能就這么等著啊，家屬那邊多著急你知道嗎？”

大爺看他又瞪上了眼，勸道：“我咋不知道。可也不能憑你兩句話，就放下手頭的活不干，總要先搞清楚嘛。那個地方可不小，三個兩個的頂不了用。你有娃么？”

“我連婚都沒結(jié)，哪來的孩子，你問這個干嘛？”

“好比你有一個娃，我是說好比，娃病了，做爹娘的，傾家蕩產(chǎn)賣房子，也得給娃瞧病對不？可是，如果你有兩個娃、有三個娃，你能把家當都賣了么？那別的娃兒吃什么？你心里再著急，也得給別的娃兒留點是不是？我要是走得開，二話不說就跟你走。”

馬松濤氣道：“你跟我扯這些干嘛？你們要是派不出人，我自己去。”

大爺眼睛圓睜：“你可不要惹事，這邊的情況很復(fù)雜，你要是有點啥，我們還得救你，這不是添亂么！”

關(guān)聘婷這幾天纏上了文龍，天天嚷著要見他。文龍倒也不煩，推著她在醫(yī)院里溜達，陪她聊天遛彎，把她當成妹妹一樣。

他一到山城就結(jié)識了兩個美女朋友，相比廖冬冬，和關(guān)聘婷聊天讓他感覺更輕松。今日關(guān)聘婷出院，請文龍下午到家中做客。

大小姐在山城的住宅是專門為她上學買的，是一套帶江景的平層。她帶著文龍這里逛逛、那里看看，又把他帶到閨房，向他展示自己的戰(zhàn)利品。這個是姥姥送的“水引之花”高爾夫球桿，那個是舅媽送的愛馬仕馬具，還有媽媽送的“情人橋”坤表，里面有剛學會打球、騎馬時的獎勵，也有成人禮、考上大學時的獎勵。

介紹這些時，她就像一個向客人獻寶的小孩子，并沒有絲毫炫耀的意味。可惜文龍對這些東西一點概念沒有，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你住了快兩周的醫(yī)院，耽誤了不少功課吧。”

“爸爸媽媽不讓我那么早回學校，估計還有一兩周，好想那幾個閨蜜啊！至于功課嘛，不用擔心啦，家里幫我報了幾個專家的一對一網(wǎng)課，順便為明年留學做準備。”

“你出國打算讀什么專業(yè)？”

“還是商科啦，本科學的會計，出國準備學管理。不過，我改主意了。”

“呵呵，準備改什么？”

“我這么年輕，不著急定型的。我決定等畢業(yè)了，先跟你一起去探險，你帶上我吧？”關(guān)聘婷說完一臉地期待。

文龍搖頭笑了笑。小姑娘很單純，從小被家里照顧的無微不至，吃喝穿用，無一不是精挑細選，就連這次手術(shù)的切口與縫合，都沒用一般的外科大夫上手，而是請的專業(yè)整形科大夫，就是為了讓刀口最平整、最小化。

而文龍的生活三餐不定，居無定所，大小姐哪吃得了這樣的苦，不過是小孩子式的幻夢罷了。

看文龍不表態(tài)，關(guān)聘婷噘著嘴道：“你不要怕我不能吃苦啊，我可是很獨立的，從小吃飯、洗漱、穿衣服，都是自己做的。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書讀的不少了，也該出去見見真實的世界了。”

說到這里，關(guān)聘婷道：“其實我很佩服廖姐姐的，她完全不靠家里，就一個人創(chuàng)造了奇跡，我將來也想像她那樣。本來這次可以向她好好學習一下，結(jié)果出了這樣的事情，爸爸媽媽有些不高興。其實主要責任在我，我在車里躺著睡著了，就沒系安全帶。我已經(jīng)和爸爸媽媽說了。”

文龍心想，這對廖冬冬也許算是個安慰。

此時的廖冬冬，已經(jīng)顧不上想關(guān)聘婷父母對她的看法了。今天趙子圭又打來電話，約她一起晚餐。躲著不是辦法，去了又要面對咄咄逼人，實在令人頭疼。不過大江大浪都闖過來了，就當這是最后的考驗吧。

此刻她突然想到文龍，也許他在身邊，自己能踏實一點。但轉(zhuǎn)念一想，文龍不過一介白衣，怎么可能真正幫得了自己，千萬不能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弱者心態(tài)，否則這些年的獨立和自信，將會被慢慢瓦解，這甚至比經(jīng)營失敗還要可怕。

穩(wěn)住了心神，她給趙子圭回信，今晚如期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