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承擔純陽宮犯下大錯這一點,天龍寺當然不會說一字,甚至天龍寺千余弟子身死道消都不會有任何埋怨,還會和其余山上山下的說法劃出界線,甚至會幫助純陽宮稍稍洗白。
老先生不認為天龍寺做錯了什么,甚至確定,真要到那般地步,天龍寺能稍稍放緩山下生靈涂炭的步伐。
最終能夠將這片天地大禍兜住的,也很有可能將會是天龍寺為首的正道中人。
真到那時,山巔古寺或者說龍泉郡才真正能夠在這片天地扎根。
到了那一步,老先生并不排斥天龍寺做法。
無非是老先生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少。
現在能做的太少,將來也只會越來越少。
老先生在天龍寺門口,稍稍望向遠方,純陽宮里面的事情,老先生也不能完全確定。
老先生笑了笑,稍稍挺起腰桿,輕輕跺了跺腳。
山巔古寺,那位婦人雖然還是那身裝束,但是顯然,一身素衣已經漸漸顯現華麗色彩,漸漸現出宮裝式樣的圖案,婦人氣度雍容華貴,絕美容顏,猶勝往昔。
卻不知為何,忽然間,婦人面前一盞油燈大放光明,一瞬間將一片暗影吞噬,婦人花容失色。
再然后,黑衣老僧踱步至燈前,緩緩伸手,捏住燈芯,輕輕擰轉起來,沒用幾下,火光落下,和之前跳躍的如豆火焰相似,但是燈盞中燈油,已經所剩無幾。
婦人滿面怒容。
黑衣老僧嘆了口氣。
婦人實在忍無可忍,就開口說了句:“欺我太甚!”幾乎咬碎銀牙。
黑衣老僧搖了搖頭。
傳言太古時期,這片天地的主人,只能是九條天龍中的一條或其中幾條,天下眾生一開始都是香火。
然后才是人族供奉香火。
再然后,就是那次登天一役,之后又有了那位斬龍人及斬龍人一脈,最后,這片天地就剩下了這么一個龍泉郡,或者說被山巔古寺收入其中的龍泉郡。
婦人依然怒火難消,“他當真不顧人間死活?”不顧人間死活,也要把那片天地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容別人插手,哪怕幫人間消災擋禍也不行?哪怕是幫他也不行?
黑衣老僧沒有馬上答話,思量許久,還是搖了搖頭。就問心無愧這一點來說,對這片天地而言,沒有人能和那位老先生相提并論,當然,只能就當下來說。
自家事,黑衣老僧十分清楚,出了山巔古寺,并無半點圓轉的余地。
天下事,哪怕那位老先生已經合道千年,哪怕道行幾乎消磨殆盡,自己在那位老先生面前依然抬不起頭來。
就天下氣運來說,老先生是不爭的。不爭卻是名副其實的為天下先。
先到為君,后到為臣?在那位老先生那邊,黑衣老僧確實沒有這番念頭,即便是有,也半點沒有提得起來的心氣,實在不是什么先來后到的說法,只是一個達者為先罷了。自己虛長歲月,不脫窠臼,依然難以成事。
真龍現世,依然茫茫無期,所謂的龍脈傳承,也不過所謂有心人人心的一番念想,那邊天地流轉的龍氣,雖然確實存在,但就真實意義來說,已經沒辦法和人心一較短長。
也可以說,文化思想已經是那片天地最大的氣運所在。
弱肉強食倒是半點沒變。
黑衣老僧緩緩開口,“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婦人怒容不減,卻也不再開口說話,無非是一個等字,慢慢熬就是了。
曙光已經一現再現,相對于以前漫長的黑暗無邊,婦人已經經歷過多次希望破滅。
就在這生滅之間,婦人已經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已經不需要黑衣老僧的提醒。
對于很多事,老先生確實無能為力,但是老先生對于一點,還是沒有任何懷疑。
老先生實在是個會吵架的,屬于無論如何也不會輸的那種,讀書多,會講道理。
但是老先生罵人就不行了,尤其在這位老哥這邊,往往會被罵得體無完膚。
老先生被罵了幾次之后學乖了,不光不再還嘴,去的時候還會帶壺酒,那人喝酒之后照樣罵,老先生就樂呵呵聽著。
幾次三番之后,那人漸漸回過味來,這老家伙不是個正經讀書人,愛好有點奇特了。
老先生這次沒帶酒,大胡子看了看空手走進來的老先生,砸吧了幾下嘴,沒說話。
老先生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大胡子瞇了瞇眼,更沒有了張嘴的意思。
老先生坐到一個石墩上,神態落寞。
從沒有過,即便是老先生在刻意佯裝,這一次,時間也太長了。
大胡子嘗試了幾次,還是忍住了,沒有張口。
老先生只能先開口,不過話到嘴邊,忽然就后悔了,嘆了口氣,開始往外走。
眼看著老先生就要走出這狹窄逼仄的小山洞的時候,大胡子終于忍不住了,“干嘛去?”
老先生只是搖了搖頭,依然沒說話,反而下定了決心,真的要走了。
大胡子忽然飄過來攔住老先生。
老先生嘆了口氣,“還是沒忍住,來問你一聲。”
這次大胡子眼神更加飄忽不定。
大胡子搖了搖頭,“從來,我也只是嘴上說說,沒真怨過她。”
老先生點點頭,確實如此。
老先生沒什么事了,繼續往外走。
“哎······”大胡子抬著一只手,有些猶豫。
大胡子的陰靈神識未滅,老先生念叨的幾句無心卻能守心的口訣確實幫助不小,大胡子也不得不承認。雖然老先生自己都覺得這幾句口訣還不算靠譜,但大胡子卻覺得很有用。大胡子罵老先生,無非是把老先生當成了那種屁股才是腦袋的讀書人。
老先生說話的口氣,確實不像老百姓,要說胸懷天下吧,大胡子看了眼老先生,真不能往那方面想,老先生口氣是不小,卻怎么看都不像那種人。
老先生在大胡子眼里,可敬談不上,可笑,確實有點。老先生打不上官腔,就算不上十分可惡了。實打實一個兜里有倆錢的窮酸讀書人。
老先生搖了搖頭,“不去更好。”
老先生等大胡子做決定。
大胡子看著老先生,“先······先生到底是不是高人?有沒有所謂的境界?”
老先生想了想,“能帶你過去,你說算不算高人?”第一次換成先生的叫法,老先生也聽著順耳,是比其他叫法好聽些,比罵人的話就更好聽了。
大胡子就不說話了,并非害怕所謂的煙消云散。大胡子死得怨念極深,要不然也不會凝聚一點陰靈不散,但是能不能留下這份神識,并非大胡子能夠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