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斜歪在軟榻上問道：“我聽著這幾日，你們都議論的熱熱鬧鬧的，都說什么呢？”

鴛鴦笑著答道了。“大家都議論著出不出府的事呢。太太們前段日子開恩，說是府里的下人太多了，凡想出府自謀生路的，都可以報上名來，連銀子都不要，直接開恩放出府去呢。”

“哦？”賈母想了片刻，笑著道：“這倒也是個好事，出府了就是平民了，以后孩子也不用再做奴才了。”

“話雖這么說，可樹大好乘涼，出府了又做什么營生呢？”鴛鴦笑道。“這不最近大家都議論紛紛，想走的也有，不過還是想留的多。據說還有人怕被攆走，挖門道洞的四處求人呢，還有一家人吵架的，二太太也犯愁的很呢。”

“近幾年家里日子是艱難了，可真的到了這地步了？都是祖祖輩輩伺候的老人了，何至于攆他們出府？唉！”

鴛鴦道：“別人也就罷了，聽說就連主子身邊的大丫頭也有呢，寶二爺那也有。”

“寶玉那也有？”賈母反問道。

“好像是晴雯，聽說她嫂子還不愿意呢，說回去也沒住的地方。”

“簡直是胡鬧！”賈母吩咐道：“去把二太太叫來，就說我要看看出府下人的名單。”

不一會，王夫人就過來了，看著賈母陰著的臉，忐忑的不敢坐下。半晌賈母才道：“怎么這么大事也不告訴我一聲呢？可是看我老了，沒人把我放眼里了。”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說的哪里話？只是怕您勞神，想著都弄明白了再回您呢。”

“把名單拿來，給我這老婆子也看看。”

王夫人忙遞過去。

賈母戴上鏡子，果然紙上赫然寫著晴雯的名字。夾在三十多個名字中間。

賈母指著晴雯的名字道：“別人也就罷了，這晴雯怎么也在名單里？我看她是個好的，這么些個丫頭，論爽利針線就沒有比的上她的，我是準備把她留給寶玉做屋里人的。”

王夫人忙笑道：“老太太選的人自然是好的，只不過這晴雯是自己鬧著要出府的，想必是大了，有自己的心事兒的。這心不在這兒了，強留她也沒意思。要說給寶玉選屋里人，倒不如那襲人好，又細心，為人又老實本分的。”

“襲人？”賈母搖搖頭。“我只說她是個沒嘴的葫蘆，忠心倒是有的，可把她給寶玉……。”

王夫人搶著道：“人都說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可是讓我說，身邊的人還是要老實本分的好，也管管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東西。”

賈母搖搖頭，說等過段日子她親自看看襲人再說。

卻在入夜時分，命鴛鴦把晴雯叫來。

“老太太叫我過去？”晴雯納悶的指了指自己。

鴛鴦點點頭。“老太太著急，你快些呢。”

晴雯此時外套已經脫了，身上只穿著魚白色小碎花的薄衫。見催的緊，只好把頭發一挽，急匆匆的披個外套就跟鴛鴦往賈母處趕去。

“請老太太安。”

賈母看著晴雯嘆了一口氣道：“都出去，鴛鴦你也出去。”

晴雯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只有她和老太太兩人。“老太太……”

只聽賈母道：“聽說你想出府？真的么？若是有人逼你，大可和我說，我雖老了，還是能護住你的。”

晴雯抬頭看著賈母慈愛的目光，納悶的道：“回老太太，是我自己想出府的。”

“為什么？你可知道我把你派去寶玉身邊是為了哪般么？”

“我知道，”晴雯看了看自己的腳道：“全府上下睡覺還要穿著睡鞋的，恐怕沒幾個。”

“那你是嫌地位太低？你放心，寶玉那孩子知情重義的，你們又從小一塊長大，脾氣秉性都是知道的。等他大了娶了妻，我會讓你做姨奶奶的。”

晴雯奇怪的看著賈母，雖說賈母一直很喜歡自己，可卻不從未像今日這樣，仿佛像一個長輩給孩子安排終身大事似的。

晴雯壓下心中的疑惑，道：“老太太，我不想做什么姨奶奶，我也不想在這高門大院里靠著男人活著。我只想過我自己的小日子，就算再苦再累，我心里也是甜的。”

賈母聽了這話，一拍軟榻怒氣沖沖的道：“我們只是女人！”

“女人也不是非要圍著男人轉。”晴雯看著賈母的眼睛說道：“求老太太開恩，放我出去吧。”

“你可知道，出去了可就回不來了！聽說你那哥嫂可不愿意你回去呢。”

晴雯一咬牙，從懷里掏出房契道：“我不和他們住在一起，出府后生死由命，都由我自己掙命。”

“真是隨你那……”賈母擺擺手。“罷了，想走就走吧。若有事兒，托人捎了口信進來。”

晴雯大喜，磕頭道：“謝老太太！”

“走吧。”

話說晴雯出去后，鴛鴦進來笑道：“說了半天話，累了吧。老太太可是要睡了？”

“跪下！”只聽賈母一聲冷喝。

鴛鴦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明所以的看著賈母。“老太太！”

“在這跪一個時辰，好好為什么挨罰。”賈母冷冷的說完，轉身回里屋睡去了。

鴛鴦跪在地上，又是羞又是臊，漲紅了臉，腦袋里卻反復想著老太太的意思。

第二日一早，賈寶玉被北郡王相邀出去應酬，襲人待著有無事，想著王熙鳳病了多日，今日想著去請個安。卻不想東西兩府常走的小門關了，只好悻悻往回走。

正好看見坐在石頭上納涼的鴛鴦。

“你怎么這個時候有時間閑逛來了？”

鴛鴦回頭一看是襲人道：“那幾個小丫頭陪老太太打馬吊呢，我出來透透氣。你干嘛去了？”

襲人就把話學了一遍。

鴛鴦對襲人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對了，你讓我說的我可都說了。”

襲人笑著道：“知道知道，少不得謝你的。”

“那倒不用，咱們從小一起長大，又都沒了母親，我早就把你當成親姐妹看待了，只不過下次別再讓我干這事了。”鴛鴦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道：“那我先走了，老太太那還等著我呢。”

“你這是怎么了？難不成誰惹你氣不順了？”襲人笑著道。

“沒什么，只是想著平平靜靜的過活。”說完，鴛鴦就走了。

看著鴛鴦有些踉蹌的步伐，襲人皺起了眉頭。“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