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虧欠
- 卿君別
- 流瑩離
- 3511字
- 2022-09-27 11:43:30
母親一直身居宮中,如今有新主,她該搬回大宅,回宅那日尤為隆重,二侄親自相送至宮門,又命人將大宅修葺,牌匾打造得锃亮,數箱賞賜,一一送入大宅,二侄這人,小小年紀的確會來事。
我與李姑娘迎接,但母親未入門,她拉著老爹的手,說去長街散散,好吧,人家夫妻倆恩恩愛愛,咱做子女的,只得跟在屁股后面吃了一路的狗糧。
快吃飽時,三公子從人群中鉆出,同母親打招呼,而母親身后的兩個尾巴,他先粗略瞥過我,再看向李姑娘,久久停留。
這狗糧到底有完沒完?
我主動拖慢步子后退,李姑娘笑著與三公子說了什么,兩人往前走不見了影,若非我身邊忽然冒出個小斷,我真成了孤家寡人。
小斷問:“我聽祖父說,郡主要與三公子退親,真的嗎?”
“真的。”我說。
新帝剛立,母親很忙,回來不足半日,便被人拉去硬組飯局,而母親帶上了李姑娘,老爹與母親形影不離,自然跟了去,于是,只留下我和啞丫頭,面對一桌子我親手做的接風菜。
一月后,二侄完成正式的登基大典,頒布數道詔令,一是褫奪大侄帝號,降為親王,幽禁于宮中某個小院子,二是褫奪太后自封的一串封號,稱其為廢妃,三是晉封母親為夏朝大長公主,將其名字正式編入宗譜,四是再封母親為攝政輔臣,攝政公主,御賜金令,見母親如見皇帝,五是,榮封老侯爺、三公子、斷將軍、小斷將軍以及其余勤王有功的將領,六是,撫恤亡故將士,特別加封李姑娘為鄉主,由母親撫育,再加諸多賞賜,七是……
以上,都跟我毫不搭邊,唯一有關系的,便是二侄要封其母為太后時,那小女官言辭拒絕,甘愿只為太妃,她說,表兄臨終前曾言:“生前無后,死后亦無需追贈。”
太后二字,她不敢占,二侄只能順愿,她成了康太妃。
說來這跟我也沒關系,主要是這過程中,斷將軍自爆一個猛料,母親氣得渾身發抖,闖進宗堂,若非老爹和斷將軍攔著,外祖父的牌位怕是要被砸碎。
這個猛料,便是外祖父給表兄的立后詔書,立詔時斷將軍在場,那份詔書內容,說來可笑,跟我有關。原來外祖父把我搶入宮中,從一開始,是有這樣的打量,畢竟肥水不流外人田,畢竟外祖父想要拿捏母親,認為母親絕不會搶女婿皇位。
可是,那時我才六歲啊,詔書一旦公開,這輩子我永遠踏不出皇宮。
母親對外祖父的恨意無以言表,而我卻只有驚訝,一個已死了十七八年的人,實在是不知要恨什么,或許,我該感謝表兄。
我的表兄,他從始至終都清楚,只有我,才是他應立娶的皇后,但十八歲的他面對六歲的我,根本無法下手,因此從未把詔書公之于眾,甚至偷偷偽造另一份,只讓我在宮中待到十六歲。
后來,我與母親的關系仍舊平淡,母親非閑人,每日同李姑娘早出晚歸,她們之間總有許多我聽不懂的共同話題,她們時常聊的興起,而我試圖插話無果,只能不打擾默默退場,除卻日常請安問好,在母親熬夜批折時送夜宵點心,其他根本無話可聊。
我整理著母親和老爹曾寫給我的書信,嘆息,只怪這該死的親情血緣,不在時特別想,在時卻沒話說。
老爹夾在中間干著急,一邊勸動母親對我多關心一些,一邊安撫我聊心,同我說起這些書信的來源。
當年我病得要爹想娘,表兄派出好幾茬人,跋山涉水,千親萬苦北上尋人,但老爹以為表兄是要趕盡殺絕,一直相避不敢露蹤跡。表兄最終沒辦法,只好讓派出的人低調點,放出消息說:“夏朝郡主病重,需要一劑重藥,他重金求藥。”
聞此,老爹和母親才露面,給我寫了很多書信,老爹微嘆良多:“當年我只顧著你娘,卻忘了你也會不開心,做人父母,為人子女,也許都是相互虧欠吧。”
老爹讓母親抽空,組了個只有我仨的飯局,飯桌上,兩兩相望,尷尬且沉默。
我搜索著其他大女主是如何與父母相處,一搜便發現,別的大女主開局便是父母必死一個,或是一起死,然后和各樣男人家國恩怨,愛恨情仇巴拉一堆,愣是找不到和父母相處的半點痕跡,而大女主們的回憶里,永遠是和父母齊樂融融,至于如何齊樂,沒寫太具體,反正回憶里大家都笑起來就對了。
好在,我悲催的發現,我并不是大女主。
像我這種既無多個男人圍繞,也無撕心裂肺的愛情,更無遠大志向平平無奇的人,混個女主都是高攀,倒是有許多配角邀約等著我,或者說,我的母親才是我回憶里的女主,我只是一雙描述的上帝之眼。
我父母比我厲害太多,以后的日子,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孝順他們,讓他們膝下承歡,給他們養老送終。
飯局氣氛的打破,是在我與母親要夾同一塊魚肉時,只恨我手速賊快,我擠出點和樂融融的笑意,恭敬送到母親碗里,母親是個冷傲美人,她難得展開笑意,把肉夾回我碗中,讓給我。
“吃個飯而已,不是上刑。”老爹覺得面前這兩個女人實在略顯做作,老爹問我:“會喝酒嗎?”
在老爹眼中,沒什么事是一壺酒解決不了的,如若不行,那就再來一壺,母親欲要阻止:“她還小……”話到一半,默算我的年齡,二十四歲剛過,真不小了,跟我同齡的小表妹,都已三胎落地。
那晚我醉得不省人事上吐下瀉,他倆絲毫無事,果然不能跟常年混跡飯局的人比,母親親力親為照顧我,我抓著她的手,吐露心事,喊了她好幾句:“娘親,別不要我……”
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想去弄懂她們的話題,成堆的書被我翻的很爛,背了一遍又一遍,頭發且掉了一把,那些組合起來的文字就像是可怕的魔咒,越想懂它,越不認識它,我不得不承認,終究是沒那個天賦,世上有天才,也會有我這樣的庸才。
我曾問老爹:“作為你的親女兒,琴棋書畫無一會通,詩詞歌賦完全不懂,騎射行兵此生無望,唯一只會種菜,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丟人?”
老爹回應我:“蕓蕓眾生的大部分,都是只會種地的普通人,只不過你生在皇家,你遇到才人的機會要比普通人多,你會比普通人有更多的不平不忿。既然努力了追不上,不必要試圖超過,人生是自己的,自己能過成什么模樣,自己心里有數便好。”
想不到,一向粗俗不堪的老爹竟然還有這等口才,可說來說去,我還是很蠢。
所以,母親不喜歡我。
所以,不想帶我出去丟人現眼。
放棄吧,那就擺爛徹底放棄吧。
什么母愛,太難了……
我不想要了。
我迷迷糊糊整整醉了兩天,聽我老爹說,母親氣他一個勁給我灌酒,絲毫不顧忌我身體,為此還不理睬他冷戰了幾日,見我遲遲不醒,怕我腦子喝壞,母親一直守著我,連朝都不上,以至于連二侄都來對我關心問候。
母親對我說:“無論你是嬌慣任性或是無才無能,你始終都是我女兒,我不會不要你,只是……算了,你歲數不小,待你出嫁之后,我想管也管不到。”
這個轉折母親沒說,但我能猜出來,她需要時間承認且接受,這么優秀的她有個什么都不會的平庸女兒,立儲一事,我與她不對付,她意識到我已成年,有自己獨立的人格思想,我雖平凡,好在人品還行,既然從小到大從未管過那就干脆不管。
我想,若是我還小,還有時間,說不定她會成為一個嚴母,管教我成才,就像她一步步把二侄教成一個合格的皇帝。
母親終于開始關心我的終身大事,她提起小斷和三公子,問我中意哪個。
我很糾結:“有沒有第三個選項?”
母親皺眉:“意思是,你兩個都要?”
老爹咳嗽:“侯府滿門忠烈,斷家世代為將,你又不是香餑餑,別想的太美。”
我有自知之明,如今侯府門楣光耀,不同以往,斷家在朝廷的地位從來不低,這倆湊一個給我,都是我高攀。
小斷比我小三歲,我只把他當愣頭弟弟,三公子與李姑娘情投意合,我不忍毀人姻緣,我糾結的是,難道我只能吊死在這兩顆樹上嗎?難道沒有其他門當戶對的青年俊才嗎?
后來發現,還真沒有。
正巧母親提完這茬,小斷和三公子便剛好同時登門拜訪,母親讓我起來待客,我是真怕啊,怕小斷是來提親的,怕三公子是來退親的,這要傳出去,豈不是要說我無縫銜接,還被人快速接盤。
堂廳里,母親一離開,咱仨冷場,一度尷尬,直到李姑娘冒然闖入,那兩男人刷刷起身那叫一個快,李姑娘清清爽爽,郎然笑說:“你們怎么來了?”
我瞬間明白,這兩男人壓根不是來找我的,正好我困得很,還是回去補個覺吧,但李姑娘非要拉著我一起,這簡直比小表妹成親那日還要殺人誅心。
蓮湖荷花開得不錯,他們仨相邀同游,只是順帶把我這個累贅捎上,三公子輸了,我與三公子被迫分到一條船,愣頭弟弟為獲美人芳心,展示十八般武藝,也真是拼。
我原倦意彌漫,但與三公子同船又不得不打起來精神,我琢磨該說什么,醞釀良久才開口:“你的傷,好些了么?”
三公子愣住:“我最后一次受傷,是去年。”
也對哈,去年他們十月凱旋,如今已是荷花六月,很太平,問得有點久遠,但他淡淡補了句:“已經好了,多謝郡主關心。”
我實在憋得慌,找不出有什么可聊,熱戀時,從頭發絲到腳都能叭叭一頓,這分了道,問多了不合適,我只好破釜沉舟:“那你何時來退親?”
我怕他誤會我母親權勢大,毀詔只需一句話,會讓他吃虧,連忙補道:“當年詔書一事,鬧得很大,退親應低調些,說來,我該早把那詔書毀了才是,也不至于……”
他打斷:“你想什么時候?”
我友好微笑:“隨時都行,只是怕拖太久,年紀大沒人要,不好出嫁。”
他說:“我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