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這不是陳允琳的味道，是奶奶家的味道，他竟然忘記了。

沈銘宇看著坐在款臺里的兒子：“我來取訂好的書?！?

“老板出去了。”凌俊錯愕地望著父親，他沒想過他也會到這里來，這個只屬于青春的書店，父親也會來買書??？而且是過來取書，能和志叔訂書的人并不多，怎么父親難道常來嗎？

沈銘宇遲疑了一會兒，似乎感覺到了凌俊的不自在，于是輕搖著頭：“我等雨停了再過來吧。”

“外面雨那么大……”凌俊本想說些挽留的話，卻始終因為覺得尷尬而沒有說出口。

沈銘宇自然明白，很多時候凌俊是個害羞的孩子，他不愿意說些體己話，所以憋在心里的事總是很多。他將傘放在門口的架子上，撣了撣落在肩頭的水珠，轉身躲進了書架里。

凌俊則隨手從身邊的矮架子上拿了本雜志，有意無意地看起來?！吨袊鴩业乩怼?，眼球所觸及到的大地之美讓凌俊很快離開了剛才那種不自在的氛圍。

書店里的兩個人沉默了很久很久，雨依舊不知疲倦地下著，仿佛上天有什么冤情正在止不住地哭訴。

“學校最近還好嗎？”父親首先打破了僵局。

“嗯。”凌俊仍低頭閱覽著那些色彩明艷的照片，他實在無法這樣與父親相處。

“我聽說有些事情讓你心煩?！?

“沒有?！?

“好吧，”父親頓了頓，“如果你覺得兩難，也許可以跟我說說?！?

“不難?！?

“感情的事，很難‘不難’?！鄙蜚懹钤跁荛g看著眼前一本并不屬于這里的筆記本，暗自感嘆造化弄人。

前些天他托陳允琳買幾本書，允琳告訴他大約就是在今天書會到貨。大概是昨天的時候，她還親自過來一趟，結果回到研究所辦公室竟發現記事本丟了，那里面有她近期的工作安排，她正焦頭爛額，而此刻，這本子竟然被人這樣插在書架邊，還被他發現了，該如何是好呢？

“別管我。”凌俊向來是這樣的態度。

既然他說不管，那就不要管吧……

門鈴再響，緊接著又是一股冷風。沈凌俊抬頭去看來人，清秀的面龐上一雙銳利的眼睛正盯著他上下打量，那人似笑非笑，收回目光似乎正揣度著什么，他轉身看了看書架，一排一排數過去，像是在尋找什么。

凌俊看著那少年，好像見過的樣子，他寬大的毛衣上，雨水正向地面滾落?？匆轮?，與眾不同，是留學歸國嗎？直到他停在父親剛才停留的書架：“教授！”很明顯，他是認識父親的?！澳瞾斫o陳允琳找那個破本？”

一道閃電，緊跟著一個驚雷。

雨勢一發不可收拾，不知天上哪一位神明，這樣將水潑下來，雨點敲擊地面，聲音如罄如鼓，門口馬路邊雨水匯成小溪，很快便流淌起來。

慶兮突然察覺到來自身后一團殺氣，他猛地想起那天早晨在陳允琳家門口遇到凌俊時的畫面，穿插著記憶中偶然在教授辦公室里瞥見的凌俊的照片。而照片中的人，此刻正在他身后的款臺上坐著……

片刻的遲疑后，慶兮轉過身去看沈凌俊。

那男孩正坐在直面他的位置，端著書，透過潮濕的空氣打量他。

“凌俊？”慶兮微笑，“又見面了?！?

凌俊收回目光，垂眼繼續看著雜志，他對不熟悉的人，總是有敵意的。

慶兮淺笑，走向沈銘宇所在的書架，抬手拿起陳允琳的筆記本：“車在外面，您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沈銘宇側眼瞧了瞧凌俊，他不高興，是真的不高興了，“下次吧，我等老板回來，把書取回去，晚上還要寫文獻綜述?！?

慶兮不再說話，而是轉身走向門口。

凌俊抬起臉，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筆記本上。

慶兮見狀舉起本子晃了晃：“私人物品?！?

凌俊垂下眼，又回到那一張張色彩鮮艷的圖片里。

陳允琳隱約記得她是把本子落在了書架上，志叔收拾書架時候看到了給收起來，所以慶兮進去只要問問志叔就會知道了，這會兒她見雨勢越下越大，也不見慶兮出來，心里覺得奇怪，難不成志叔老糊涂把它當書給賣了？她推開車門，正要往店里沖，卻見慶兮推開了大門。

雨中聽不到門鈴清脆悅耳的聲音，她只看見慶兮推開門，邊走邊順手把她的本子裹進衣服里，朝她跑來。

透過朦朧的窗戶，凌俊看到大雨中他為她關上車門。今生，恐怕他沒有機會像他那樣帶她去那些風光旖旎的地方，哪怕只是接她回家，為她放好行李，甚至只是為她關好車門。

“怎么不追出去？”沈銘宇望著水簾一般的玻璃窗外漸行漸遠的車影隨口問兒子，“喜歡，就學會去爭取。”

凌俊苦笑，他不再說話，眼睛盯著手里的雜志卻無法閱讀。有些問題，他回答不了父親，也回答不了自己。

“她是在乎你的，”沈銘宇走出書架，站在并不寬敞的過道里，望著窗外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不然怎么會那樣別扭著，每次都不肯與你交流?！?

“你調查我們？”凌俊心中升起無法掩飾的詫異和氣氛，他把書重重地拍在桌上，“爸你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

沈銘宇并沒有極力辯解，他轉過身看著兒子，不緊不慢地說：“難怪她躲著你甚至常常躲著我，知道我是你爸的時候，她可沒像你這樣沒有風度?！?

凌俊突然聽不懂爸爸的話了，這之中似乎有太多他不知道或者說沒預測到的事情，聽爸爸的言語，他和陳允琳似乎很熟絡的樣子，難不成允琳沒有到學校里上課，是被安排到爸爸的研究所將剩余的課程研修完嗎？那為什么爸爸一直對這件事只字不提呢，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沒錯，從她不去大學的那一天，便到了我的工作室，我知道她是誰，也知道你們多多少少的故事。我始終沒有告訴你，因為即使你知道，也沒辦法泰然地面面對，更不用談平靜地處理?！备赣H的話說得慎重，從他柔和的音量，凌俊感受到至今父親不確定這樣的消息會不會讓他內心覺得自己受到了隱瞞，“凌俊，雖然爸爸很少過問你的事，但不論是當初的蔡云寒，還是當下的陳允琳，給你帶來的改變我都會察覺，因為我始終是一位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