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盜洞里，李衛明每往前挖一段距離，都要打開手電，照照身后的路——

山體里沒有光，也沒有參照物，只顧著悶頭挖土，很容易挖偏。

只有不斷回頭，時刻確定盜洞保持直線，才能順利抵達墓穴入口。

還好，現在還是直的。

稍微喘口氣，他回過頭，繼續推進。

為了趕時間，李衛明只開了一個很窄的洞，僅能夾著身子，匍匐前進。

憋屈是憋屈了點，但能少挖好幾方土，提升速度。

“也該到了啊。”

挖了一個多小時，他是真累了。

終于，又一鏟下去，把手上卻沒有反震的力道。

眼睛一亮，他使勁再戳。

“嘩啦——”

前方傳來土壤松塌的聲響，李衛明迅速掏出手電，推下開關——

逼仄的黃土洞口，兀地通向一片黑暗，幽幽的，有點望不穿。

愣了愣，他當即把手電筒握把塞進嘴里，勾勾腳尖。

背包還掛在腳腕上。

可以的。

深吸口氣，他躍出盜洞，鞋底磕在地上，發出“嗒”一聲脆響。

四周霎時響起曠久的回音——

“嗒…”

“嗒……”

取下手電，李衛明四處掃了掃。

周身漆黑一片，借著手電筒細長的光束，能看出頭頂是嶙峋的山體，而不是墓室內的穹頂，腳下是大塊大塊的平整石板。

看來是墓室外的巡道。

那接下來要做的是…

燈光打在墓室墻壁上，他微微一怔：

“金剛墻？”

李衛明一陣無語。

這東西可不好處理。

金剛墻上的青磚，是用一種特殊黃土混合糯米汁，又輔以幾種特定花汁燒制出來而成，堅硬無比，刀槍不入，故名金剛磚。

要破這面墻，最快的方法肯定是用炸藥。

可這次來得倉促，他哪準備了那些？

嘆口氣，李衛明舉起工兵鏟，把鏟邊抵在磚縫上，又揮動攜帶的錘子，狠狠一敲！

“鐺——！”

金石相交的巨大聲響瞬時充滿山洞。

在沒有炸藥的年代，摸金人遇到金剛墻，就只有一種方法——

撬磚。

把磚體間的粘合劑撬裂，再一塊一塊卸下來，就有了能進入墓室的洞口。

只是…

敲了半天，反震的力道震得他雙手發麻，可工兵鏟卻只嵌進了磚縫一點，毫無建樹。

李衛明懵了。

這粘合劑怎么這么結實！？

伸手捻了點鏟面上的粉末，放在舌尖嘗了嘗。

好家伙，竟是比水泥還硬的三合灰漿，用糯米、桐油和石灰混成的！

修墓人好闊的手筆！

古時候物資短缺，老百姓能吃飽飯都不容易，這人卻能在不起眼的粘合劑上用這么多好東西。

這墓不簡單。

思及此，他反倒興奮起來。

砌墻都能花這么多錢，那里面的東西得多金貴？

估計隨便摸出兩件，都夠他們爺孫倆吃上十幾年！

突然，李衛明覺出不對了。

他服過役，還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連他都鑿不開這面金剛墻上的磚石，那他爺爺是怎么進去的？

恍惚間，他瞥見旁邊的一塊青磚…好像有點凹陷。

燈光一照，他這才發現，不止一塊。

以那塊磚為中心的數十塊金剛磚，或多或少都不太整齊，尤其跟四周整齊的墻面一對照，更顯得不對勁。

像拆掉之后，又推上去的。

帶著疑惑，李衛明看準其中一塊磚，敲了一錘。

“珰——！”

一聲巨響，那塊磚還真往墻里陷進去不少。

！？

有人來過，是松的。

換了塊磚，又敲一下，同樣陷進去了。

他一下來了勁，當即鐺鐺鐺鐺地鑿起來。

忽然間，他收住手，轉身開始翻包。

一支短柄的火把從包里取出來，又取出個瓶子，將里面的液體“噸噸噸”地往倉里灌。

借著手電筒的光，依稀能看見瓶上寫著“丙烷”兩個字。

“轟——”

四周一亮，火把燃燒起來。

微微蹲了身子，李衛明一錘砸在磚上。

只聽“咚！”地一聲，青磚離墻，重重砸進墓室，他當即屏住氣，一步橫跨，遠離缺口，只將火把探過去。

旺盛的火苗一陣抖動，隨即炸出密集的火星，還伴著“劈啪”的炸響聲……

空氣里，有雜質在燃燒。

李衛明將身子蹲得更低了點。

終于，火焰寧靜，他長出口氣。

“呼——幸虧謹慎。”

墓葬埋在地底不知多少年，里面很容易產生一種被稱作“墓氣”的東西。

有時候是物體腐爛后，揮發在空氣里的細菌病毒；也有時候，是建造者為了防盜墓而特意布置的毒氣。

它們會混在空氣里，肉眼看不到，防不勝防。

李衛明甚至聽過一種被稱作“悶坑”的墓，里面的藥材由于揮發變性，會成為一種比空氣重的氣體，能減緩人的心跳。

剛進去沒什么感覺，但越走越沒力氣，最后心衰而死。

戴防毒面具都沒用。

所以墓室開口后，最好是先等“墓氣”散得差不多了再進。

他用丙烷火把，為的也是檢測空氣。

這火風吹不滅，水澆不滅，只受空氣影響，只要火焰正常，墓里就能進人。

又敲掉一塊磚，李衛明打開手電往里照了照，想看看里面的情況。

而這一眼，讓他又是一愣。

墻后面，竟然是兩扇漢白玉做的大門，每扇石門上，還有九行九路八十一枚半球形門釘。

“這…”

他說不出話了。

這分明是“陵”的規格。

從古至今，只有一種人的墓可以稱作“陵”。

就是皇帝。

李衛明眉頭緊皺。

葬的不是袁崇煥嗎？這怎么是皇陵的規格？

這些守墓人想干什么？

想著外面“群龍無首”的風水大局，墓室外的詛咒八卦，以及面前這座“皇陵”，李衛明隱隱感覺不對。

這趟水有點深。

可一想到下落不明的爺爺，他當即打消退走的想法，又推走幾條青磚。

“咚！”“咚！”

隨著幾塊青磚落地，他先把背包扔到那扇價值連城的漢白玉大門前，確定沒有機關發動，這才縱身越過金剛墻。

一邊戴著手套，他一邊看著兩扇大門，心中暗暗思索：

此地雖是冀北，但已是關外。

袁崇煥身死時，這里已經是后金的天下。

怎么能修出如此大墓？

也許…村長不是在嚇唬他？

思及此，他用力推開那扇漢白玉的大門。

忽然，他聽到一陣奇怪的響動，像齒輪咬合的轉動聲，也像某種運行起來的…

機關。

“糟了！”

寒毛直豎，他猛地朝前一滾。

“咚！！！！”

爆炸般的巨響，差點撕裂他耳膜，同時，身下石板也不停震動，撼得他直欲嘔吐。

用力把自己縮成一團，李偉明全身緊繃，久久沒有動靜。

“呼哧——”“呼哧——”

喘著粗氣，他躺在地上緩了許久，這才撿起火把，朝變動發生的地方看去。

一道巨大的斷龍閘，正死死壓在墓門外，他剛剛站立的地方。

看著斷龍閘上雕刻的鬼臉，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那玩意兒是塊巨大的石板，足有幾噸重。

要是當頭被砸結實了，估計連全尸都留不下來。

“真是撿回條命…”

剛要松口氣，他忽然渾身一僵。

剛剛…是他進門時的入口啊。

斷龍閘往這一堵，他還怎么出去？。

忽然，悉悉簌簌的聲音傳進他耳朵，聽得他直起雞皮疙瘩。

甩甩頭，辨認出不是幻聽，他當即伸出火把，讓光照得更遠一點。

可這一下，卻照見一只甲蟲。

甲殼黑亮，它趴在地上，一對眼睛幽幽翹起，沖他不住地晃。

皺了皺眉，李衛明感覺有點惡心。

蟲身前端，尖銳密集的口器互相擦動，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就是剛剛那陣聲音。

突然，聲音盛大起來，他下意識晃動火焰，照亮四方，也照亮一圈密密麻麻的甲蟲，都死死盯著他。

它們圍在四周，看不到邊界，像灘漆黑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