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巍一邊開車一邊嘮叨:“讓你別去天明工業區,你不聽,看吧,好端端的惹上麻煩了。”
“跟我又沒關系,說清楚就是了。”童欣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恰逢紅燈,杜巍把車停下,轉頭看著她,神情嚴肅。
童欣覺察出他心里已經在惱了,條件反射一般做出退讓,語氣放軟:“好,我以后再也不去了。”
杜巍并沒有因為她認錯快就算了,“你這是真心的回答,還是敷衍我?”
童欣一臉誠懇地回答:“我本來也不打算去了,一想到齊文旭就在那兒莫名其妙失蹤了,我就瘆得慌。那個地方的監控攝像頭太少了,要是多點兒的話,也安全些,警察也好破案。”
這番說辭聽上去就誠懇多了,杜巍這才作罷。
童欣當著杜巍的面,給安雅打了個電話。她知道安雅會擔心,還會胡思亂想。她不想拖延向安雅通氣的時間,怕警察比她先聯絡安雅,狡猾地套話。
雖然她們之前就那天的細節對過很多次說辭,但童欣有些在意那個賀警官。他盯著她看的凌厲眼神,就像是一把利刃,想要劃開她用來保護自己的做了精心偽裝的殼子,窺探到里面的真相。
那個賀警官,很危險。她要是不謹慎一些,會影響到下一步計劃的進行。
同時,她還得把握好和安雅通氣兒的尺度,免得嚇到安雅,導致計劃好的事再一次變卦。她希望這一次計劃能順利進行,不想再出任何變故了。
“雅雅,我和杜巍從喻江分局出來了,你那邊的事辦好了嗎?”童欣閑聊一般地問道。
安雅一聽童欣沒有被扣押,懸了許久的心頓時安定下來。“已經辦妥了,我們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她忍了忍,實在是忍不住,索性直接問:“警察找你談了些什么?是跟我有關的吧?”
“跟你沒關系,也沒問你是不是有情人,他們肯定已經查清楚了,就沒問這個問題。本來就是,你清清白白的,哪兒來的情人?”童欣笑呵呵地說道:“你還記得吧,你之前跟我說齊文旭失蹤的時候,我不是跟你說我那天晚上也去過天明工業區?”
安雅倏然一驚。
“他們看道路監控,看到我那天晚上出入天明工業區的視頻,就找我問話,問我那天晚上有沒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事。我什么都沒看到啊。我說清楚了,他們就讓我走了。”童欣繼續說,語氣從頭到尾都很輕松,好像在和安雅分享一件離奇的經歷一般。
安雅很佩服她這樣好的心態,她就辦不到。和童欣通話的短短幾分鐘,她想了很多,有很多話想要和童欣說,但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
她們倆現在都在車上,童欣身邊有杜巍——這位是她們倆接下來要殺的人,她的身邊有干爹干媽還有孩子。
“你今天回去早點兒休息,別想太多。對了,我本來等你婆婆走了就想跟你說,你租的房子,要是不回去住的話,就趕緊退租,別浪費租金。”
安雅清楚她不可能長期住在干爹干媽家里,雖然他們倆是她在這個世界上認識的最好的人,也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但是遠香近臭,要是一起住久了,本來沒矛盾也可能產生矛盾。
她不希望她和干爹干媽之間產生任何矛盾,不過,即便她要搬出去,也不會再搬回到那套房子里。一則,她和齊一迪兩人不需要住三室兩廳的房子;二則,那套房子里,并沒有任何值得她留戀的美好回憶。
“我也是這么想的。”她瞬間想好了約童欣見面的合理借口:她可以讓童欣和她一起去看房子啊!
她沒有當著徐慧和陳浩的面向童欣提出邀請,她還想在他們家多住幾天。
徐慧等童欣掛了電話,才關切地問:“警察找童小姐,是問她什么啊?”
安雅謹慎地說道:“她小時候在天明工業區住過,偶爾會去那邊懷舊。齊文旭失蹤那天晚上,她剛好去過天明工業區,警察就找她去問話,問她有沒有看到什么。她說她什么都沒有看見,警察就放她走了。”
“這么巧?”
“是啊。”
“我倒是沒看出來,童小姐這么戀舊。”徐慧有些驚訝。
安雅咬了咬下嘴唇,很猶豫,要不要把那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告訴徐慧。
遲疑了片刻之后,安雅還是決定如實告知:“干爹,干媽,我沒跟你們說過吧,其實我不是我爸爸媽媽親生的,我是他們領養的。”
徐慧愣了兩秒,很快恢復如常,看了眼開車的陳浩,笑了笑,“這我倒是沒想到。”她指了下齊一迪,“可以當著他說嗎?”
“他知道。”安雅落寞地笑了笑,“齊文旭和他媽媽經常拿這件事諷刺我,當著孩子的面也是一樣,一迪早就知道了。”
這時,用平板看動畫片的齊一迪突然抬起頭來,說了句:“外公外婆不喜歡媽媽,也不喜歡我,因為媽媽不是他們親生的。他們喜歡小姨,小姨是他們親生的。”
安雅趕緊制止他:“我跟你說了,不許說這種話。”她的注意力全在齊一迪身上,沒有注意到徐慧的臉色陡然一變,一抹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過,身體也隨之晃了晃。
陳浩轉頭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
等安雅抬起頭來的時候,徐慧再一次恢復如常。
“童欣跟我一樣。”安雅繼續說道:“她也是被收養的,她的爸爸媽媽在我們讀高三那年離婚了,兩人都不要她。她表面上看上去沒什么,其實對被爸爸媽媽拋棄這件事耿耿于懷,才會跑去他們一家三口曾經住過的天明工業區懷舊。”
童欣骨子里和她一樣,想要有個和和美美的家庭,想要有疼愛她的爸爸媽媽。她們只是有這么一個小小的要求,怎么就這么難實現呢?
安雅臉上露出一抹苦笑,心酸的感覺壓過了惴惴不安。她不想把這種心酸又哀傷的感覺傳染給認真聽她說話的干爹干媽,苦苦壓抑著。
徐慧握住了安雅的手。
安雅驚訝地注意到,徐慧的手在發抖,一抬眼,看到徐慧的眼中居然泛著晶瑩的淚光。她頓時有些感動,又有些內疚,為了幫童欣洗脫嫌疑,為了轉移話題,她還是讓干媽傷感了。
安雅突然覺得自己很卑鄙,很狡猾。
徐慧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是想說什么,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又似乎在努力忍耐著什么,沒有讓眼里的淚花掉下來。
安雅愈發內疚了,轉過頭來安慰徐慧:“干媽,你別為我們感到傷感,我們都是這么大的人了,都當孩子的媽了,這些事也早就過去了,就算偶爾會懷舊,但我們總體還是向前看的。再說了,現在我有你們這么好的干爹干媽了,我就更不在意其他的了。說不定老天爺就是為了讓我有這么好的干爹干媽,才給我設置這些經歷,考驗我。”
說完,她先笑了起來。
徐慧卻沒有被逗笑,她眼中包含的淚花,像是決堤的水,嘩啦啦往下涌。
安雅嚇了一跳,“干媽,你這是怎么了?你別嚇我,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說這些了。”
徐慧覺察到自己失態,趕緊雙手捂著臉,轉過身去,背對著安雅。
陳浩把車停在路邊,輕輕拍著徐慧的背心哄她,把抽紙放在她膝蓋上,又看了安雅一眼,溫和地笑了笑,說道:“她感情豐富,最聽不得這種故事,看那種感人的電影,也是每次都哭得很慘。”
“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話的。”安雅歉疚地道歉。
“你不要說對不起,這種事你早該告訴我們的。”陳浩笑得溫和憨厚,讓安雅莫名心安了些。
徐慧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擦干眼淚,笑著轉過頭來,問道:“沒嚇到你們吧?”她的臉因為哭泣而紅腫不堪,看上去著實狼狽,笑容也不太自然,像是硬擠出來的似的。
安雅趕緊說道:“沒有,怎么可能會嚇到我們呢?都是我,好好的,提這些不要緊的事做什么。”
徐慧仔仔細細地用濕紙巾擦干凈手,才伸手握住安雅的手,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們以后會對你好的。”
安雅受寵若驚,“你們現在對我就非常好了。”
徐慧又笑了笑,只是,這笑,并不比哭好看多少。
安雅在心里感慨道:干媽真是一個感情豐沛又淚腺淺的人啊。
回到家,徐慧的情緒像是徹底調整過來了,和安雅母子有說有笑。
陳浩的話不多,獨自坐在陽臺上抽煙,隔著落地窗看著有說有笑的三人,臉上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突然,他感覺到上腹部的某個位置巨疼。
他強撐著,把這股疼痛忍了下去,忍得太用力,渾身出了一層冷汗,風一吹,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徐慧聽到咳嗽聲,走出來問道:“怎么又咳嗽上了?”
“不小心被煙嗆到了。”陳浩若無其事地笑著說。
“你的臉色怎么這么差?最近給你補氣血的湯藥吃到哪兒去了?讓你少抽點煙,你偏不聽。”徐慧瞪了他一眼,走進客廳去,給他倒了杯溫水。
陳浩捧著這杯溫水,感受著水的溫度,水溫像是通過掌心傳遞到了他的心里,他看著徐慧轉身進屋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這一幕,被安雅盡收眼底,心里不由得唏噓:怎么別人就能結婚這么多年了還能這么恩愛?
她突然有些后悔殺了齊文旭。
如果沒有殺他,她現在就不用提心吊膽、隨時擔心警察把她和童欣抓了,隨時擔心她的真面目會在干爹干媽面前暴露。如果她當時能像以前一樣忍耐下來,現在有干爹干媽的維護,境況肯定會不一樣吧?
可惜,現在后悔,為時已晚。
安雅心里正哀傷著,突然,站在她身旁的兒子突然問了一句:“媽媽,爸爸當真是你殺的嗎?”
安雅猛地低頭,看著兒子的臉。
兒子皺著眉頭,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天真和疑惑。
安雅嘴唇動了動,覺得自己必須得說點兒什么,必須得把兒子糊弄過去,必須得把這一個不愉快的小插曲從他的記憶中刪除掉,但是,她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面對著兒子的純真,她腦子里只有一個聲音:報應,這么快就來了。
徐慧恰好從陽臺上走進來,剛好聽到了這句話,皺了下眉,沖過來抓著齊一迪的小肩膀,很認真地告訴他:“奶奶說的那些話,你不能當真,你爸爸出事的時候,你媽媽在家里,根本不是你奶奶說的那樣。媽媽這么愛你,以后這樣的話可千萬不能再說了。你誤會媽媽,媽媽得多傷心啊。”
齊一迪看了看徐慧,又看了看安雅,覺得媽媽看上去好像是挺傷心的,就懵懂地點了點頭,“好。”
跟小的說好了,徐慧才站起來安撫大的,“雅雅,……”
“干媽,我回房間休息一下。”安雅很慌亂,恥于面對他們,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把自己給埋了。
她顧不上徐慧會怎么想,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間,把門關好,靠在門后,身體脫力地滑坐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