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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青春之歌

  • 景漂
  • 劉勇
  • 8428字
  • 2022-04-07 14:18:30

夜晚,作坊里很安靜。

陳立根認真地檢查每一只坯胎的規格,稍有偏差,便挑了出來。他的眼里,每一件制作的陶瓷品都是有生命象征的。如同往常一樣,他在作坊里收拾一番,用水龍頭沖洗地面,該打掃的地方打掃干凈,他知道她們喜歡整潔。然后他還要去查看一下室內的窗戶是否都關上了,大門有沒有反鎖。而此時,趙小梅和顧艷因為勞累太過疲憊,早已入了夢鄉。陳立根望著靜謐的樓道,內心似有一種感激之情。之前的兩年里,這棟房子只有他一個人孤獨的身影,盡管他能夠忍受那樣的孤獨和寂寞,而現在的情景完全就不一樣了,有了笑聲,有了話語聲,有了女性的氣息和活力。最重要的是,她們拯救過他,替他還了房租,籌錢、賣車,死心塌地要跟他一同創辦陶社,賭上了人生最美麗的青春時光。每每想到這些事,就責問自己又有何德何能,他只不過是一個工匠、一個做手藝的人,像他這樣的陶藝人,景德鎮這座城市里多得去了。他嘴拙,不善表達,從藍天陶社開業那天起,深刻地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多么幸運的人。趙小梅和顧艷不僅僅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而且是一個家庭的親人了。他是個男人,他是一家之主,理應肩負起更多的責任和義務。與瓷相伴,今生無悔,這原本也就是他的初衷。

窗外有了黎明的曙光,陳立根來不及脫衣,倒頭在床,已是鼾聲如雷。

早晨,趙小梅和顧艷已經準備好了早餐。餐桌上有牛奶、豆漿、飲料和面包,還有趙小梅去外面買回來的油條。因為陳立根不喜歡吃面包,只對油條、饅頭包子感興趣,還百吃不厭。

“他還沒起床嗎?”趙小梅問。

“沒動靜呀。”顧艷說著話,走到樓梯一側的臥室門前,往里聽了聽,有重重的呼嚕聲傳出。顧艷抿嘴笑笑,又走了回來。說:“這老兄,還睡得跟頭死豬似的。”

“他累呀,讓他多睡一會兒吧。”

“小梅,你心疼他了?”

“你不心疼嗎?男人也是人啦,你看看,哪天夜晚收工后不都是他整理好了作坊才去睡覺的。”趙小梅說。

“老兄人真好,以前還看不出來呢。”

“那我們先吃好了。”

“等他一塊吧,我又不餓得慌。看看微信,也難得清閑一下。”顧艷說,拿出手機來。趙小梅笑笑,也去看手機朋友圈。

太陽已經照射到床頭上了,陳立根突然坐起身來,一看手機上的時間,都八點多了,趿著拖鞋快步出來。

“唉,我怎么就睡過頭了呢?”他喃喃自語地說。

趙小梅和顧艷正在玩手機,雙雙抬起頭來,朝著陳立根笑了笑。

“今天的早餐有油條呀,好,這個好。”陳立根快步走到餐桌前,伸手就要抓起一根油條。顧艷手往前一擋,說:“喂,你也不去洗漱洗漱就想吃了,口臭呀,太不敬重美女了吧。”

“快去吧,等你一塊呢。”趙小梅說,下命令似的。

“是,去就是了。”陳立根轉身便走去了衛生間。趙小梅和顧艷對視一眼,嘻嘻一笑,這會兒的老兄是個聽話的男人,是個小孩子。

不多一會兒,陳立根洗漱過后,回到了餐桌前。

陳立根吃著油條,喝著豆漿,說:“等忙完了這單活兒,早餐我來做,炸醬面、蛋炒飯我可是最拿手的。”

“那好呀,我們兩個也可以睡到自然醒了。”趙小梅說,嘴里啃著面包。

“放首歌聽聽吧。老兄,你想聽什么歌?”顧艷問。

“還是那首歌,我一直都愛聽。”陳立根低著頭吃油條,嘴里說。

顧艷拿起手機,打開來,手指在上面點動了一下,手機藍牙便遙控了旁邊的一只紅色的小音箱,立馬播放出那首汪峰的《北京北京》:

當我走在這里的每一條街道

我的心似乎從來都不能平靜

除了發動機的轟鳴和電氣之音

我似乎聽到了它燭骨般的心跳

我在這里歡笑

我在這里哭泣

我在這里活著

我在這里死去

……

陳立根、趙小梅和顧艷靜靜地聽著這首歌曲,似乎也聽到了自己的血管里有一種沸騰的聲音。這首歌曲,同樣也唱出了他們的心聲。

一個星期的時間過得很快。作坊里,一只只拉好的坯胎擺放在一條長長的坯板上,這些放有坯胎的木板,將要一次次搬動到樓頂天臺去晾曬風干,這可是繁重的體力活。每到這項工作,陳立根便不讓她們兩人動手,但卻阻止不住。

“喂,我來就好了,你們干其他的活兒吧。”

“老兄,那不行,上上下下的,多累人呀。”趙小梅說。

“瞧不起人是吧,咱兩個還當不了你一個人嗎?毛爺爺都說,婦女還頂半邊天呢。老兄你還真以為自己是鐵人一個呀,你要是累垮了,咱還有啥盼頭呀。”顧艷笑著說。

“行了行了,你們當心點就是了,慢點上樓梯,注意平穩,千萬別碰壞了坯胎。”他一再交代,自己扛著一塊長長的放有坯胎的長板子,小心翼翼地上樓了。趙小梅和顧艷兩人抬著一塊板子,跟隨而上。

風和日麗,天空晴好。

樓頂天臺上搭建了一個簡易棚子,搬上來的坯胎板子整齊有序地放在支架上,這一批褐色的餐具坯胎,在他們眼里是那般的圓潤光滑而美麗,就像是初生的嬰兒。現在,陳立根他們總算可以緩過一口氣來了。

劉海亮正在繪制一幅瓷板畫,內容是保護自然環境,他的想象力非常豐富,創意超前,總能達到一種令人驚喜的境界。

念大學的時候,劉海亮的美術作品,無論油畫、國畫都是系里拔尖的,他還是個多才多藝的學生,尤其對音樂有著極高的天賦。大學畢業那一年,也不知是搭錯了哪根神經,他居然放棄了美術,跟隨幾名音樂系的畢業生組合了一支“火焰”小樂隊,去了云南麗江,每天晚上在各個夜場酒吧演出,他是一名吉他手,且善唱。那樣的生活無憂無慮,自由而瀟灑,他幾乎游遍了云南的山水。那年秋天,樂隊去了昆明演出,居住的一家賓館正在舉辦中國景德鎮陶瓷藝術巡展,那些精美的手繪陶瓷令人驚嘆不已。感慨萬千之際,他的心一下子活絡起來,有了回歸美術創作的愿望,那原本就是他的專業,而這次的回歸之路,他選擇了陶瓷,選擇了江西景德鎮。

那是在2013年的春天,他在景德鎮做起了陶藝,經他制作的陶藝作品,那些極為豐富的線條,美輪美奐的色彩,無不讓人充滿了遐想。或許可以說,云南的那段生活經歷,使得他脫胎換骨般地找到了曾經也屬于自己的藝術天堂。來景德鎮的第二年,他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在陶藝界他只是一個新人,所以售出的作品并不多,僅能維持生計。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收藏家梁先生,寄希望于梁先生能夠幫助到他。梁先生是一個極有眼光的陶瓷商人,在劉海亮工作室眾多的陶藝品中,只是看中了一塊兩平尺的麗江風景瓷板畫。梁先生出手便付給了他三千塊錢,多么大方呀,這三千元錢足夠他一個月的生活費了。一年后,劉海亮得知了一件事,簡直是悔斷了腸子,那幅麗江瓷板畫,梁先生帶去北京參展,還是放在展廳的角落里,居然被一位意大利的商人看中,以十三萬元人民幣購買,帶去了國外。梁先生回到景德鎮,單獨請他吃了一次飯,當然,不會再付給他一文錢,那件高價售出的瓷板畫,早就跟他沒一毛錢的關系了。

“小劉,去開家公司吧。”梁先生抿了一口酒,很隨意地說道。

劉海亮當時睜大著眼睛看著梁先生,他怎么可能去開家公司,現在的工作室還是跟人合伙,說不定哪天就要散伙了。他搖動著頭說:“開公司,我怎么可能開公司呢?”

“怎么,不相信自己的實力嗎?我可是看好你了。”梁先生說,拿起酒瓶給劉海亮的杯子滿上酒。

劉海亮感到屈辱,這明擺著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嘛,拿他尋開心不是。他也是有自尊的人,坐不住了,站起身來。

“梁先生,我吃好了,謝謝您的款待。”他說。

“坐下,小劉你坐下來。”梁先生那只戴有藍寶石戒指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地敲動了幾下,就像是一種權威。劉海亮便坐下身來,極不自在。梁先生嘴里微微地吁出一口氣,他說:“開一家陶藝品公司,我出資金,你出人,這種合作方式很簡單,懂了嗎?”

劉海亮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天下難道真有這樣的好事兒掉到了他劉海亮的頭上了不成。梁先生手去扶正了一下頸脖子上的領帶,繼續說:“去市里選一家最旺的鋪面,先租下來,公司全交給你來管,你認為自己該拿多少年薪,自己看著拿。一句話,多出好作品。”說話時,梁先生從一邊的皮質手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劉海亮,又說:“這張卡上有100萬,我相信你。”

整個事情就這么簡單,“景德鎮海亮陶藝有限公司”開辦至今快三年了。

工作室門口,金美順輕盈地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兩盒進口巧克力。劉海亮正在繪畫,回了回頭。

“劉總,這是我朋友從韓國帶來的巧克力。”

“謝謝啦。小金,就兩盒,還有嗎?”

“剛才都分給大家了,就留了這兩盒給你吃的。”

劉海亮接過兩盒巧克力,退出幾步遠,瞇縫著眼睛看了看繪制的瓷板畫,思考著還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動。

“這幅作品太漂亮了,劉總。”

“還沒完呢。”劉海亮笑了笑,說,“小金,你把這里收拾一下,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公司。”

顧艷在展示廳的茶桌前畫了幾件小瓷器,然后用手機拍照,欣喜地發到了朋友圈。店門傳來幾聲喇叭聲,她回了回頭,看見劉海亮的吉普車來了。劉海亮的腦袋伸出車窗,朝她招手。顧艷上次因為那件“不忘初心”作品的事,生了劉海亮的氣,這些天打過幾次電話給她,她都不接聽,發來的微信道歉她也不回復。顧艷背身朝門,假裝沒看見,不想搭理他。車上的喇叭聲又拍響了幾下,顧艷這才轉身,走出門外去。

“顧大小姐,你怎么這么大的脾氣呀,我都給你道過歉了,那幾句話是有些過分,是我態度不好,不理智,但絕對不是沖著你來的。”劉海亮笑著說。

“不是沖著我來的也不行,就是你沒道理嘛。”顧艷瞪一眼劉海亮,畢竟是好朋友,她說,“是不是還不死心呀,那個小毛孩,非賣品。”

“不說這事了顧艷,我是過來送巧克力給你吃的。”劉海亮拿出兩盒巧克力,遞給顧艷,“來,拿著吧,我知道你喜歡。”顧艷悶聲一笑,也不客氣,接過兩盒巧克力,看見上面是韓文,說:“是金美順送給你吃的吧,韓國妹妹的東西,不吃白不吃。”

“看你這話說的,我可是有心送過來的。”

“知道了,謝謝。”

“顧艷,這些天來你都很忙很辛苦,一定要注意身體哦,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事,盡管開口就是了。過去了的事,不去提了,我和你,和趙小梅是好朋友,和陳立根也是好朋友。”

“嗯,這話我愛聽。”

“那就走了,公司還有事,拜了,電話聯系哦。”劉海亮說著話,啟動車便開走了。

顧艷拿著兩盒巧克力,開心地走進作坊。陳立根和趙小梅正在工作臺前做瓷泥活兒,顧艷打開一盒巧克力,欣喜地說:“劉海亮送來的巧克力,一定好好吃,我們有福同享唄。”

“他人呢?也不進來坐坐。”陳立根問。

“走了,回公司了。”

“顧艷你不是幾天都不理睬人家了嗎,怎么就和好了?”

“有什么和好不和好的,都是朋友嘛。再說了,我就是這么個沒心沒肺的人,人家給一個笑臉,我還能有什么好說的。”顧艷說著話,轉向陳立根,“老兄,來,吃顆巧克力。”

“你們吃吧,我向來不喜歡吃甜食。”陳立根繼續手上的活兒。

“來,把嘴張開,你又沒有糖尿病,吃吃看吧。”顧艷說,手上舉著撕開紙的巧克力。陳立根只得張開嘴角,顧艷把巧克力塞進了他的嘴里。

趙小梅一邊看著,“撲哧”一笑。這時趙小梅的手機響了,是微信語音電話,趕緊拿起手機來,走到一邊去接聽,有點神秘的樣子。趙小梅也沒說幾句話,只是說她現在挺好的,不用擔心她了,你自己好好工作,保重身體。顧艷悄悄地走到趙小梅身后,手指去她的腰上掐了一下,怪怪的聲音說:“天天有個人在記掛你,累不累人哪。”趙小梅一笑,用力一把推開顧艷。顧艷嘻嘻笑著,走去了店鋪那邊。

陳立根看著她們兩人打鬧,這已經習以為常了。趙小梅握著手機,回到工作臺前。

“小梅,你去休息吧,這點活我很快就做完了。”

“不用呀老兄,我們一塊。”

已經半夜了,陳立根在作坊一番收拾,準備好了明天要做的工作。一片安靜,他舒展了一下身體,走到窗前,看了看星星點點的夜空,然后關上作坊的電燈,往自己的臥室走去。

陳立根在睡夢中驚醒了,他分明聽到室外有風聲和雨點聲,立即從床上爬起身來,一把推開窗戶,往外一看,果然是起風下雨了,并有一些大雨點如子彈似的擊打在他的腦門上。陳立根頓時驚愕住了,他想到了樓頂天臺上晾曬的坯胎,剎那間腦袋里有如雷擊。

“趙小梅,顧艷,你們快出來,外面下雨了……”陳立根在樓梯口大聲喊叫,邊喊著邊往上面跑。

趙小梅在床上聽到陳立根的喊叫聲,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當她發現雨點陣陣敲打著窗戶的時候,趕緊起床,走去拉開當中的門。顧艷仍在床上沉睡,趙小梅猛推了幾下。

“顧艷,快起來,快,老兄在喊了。”

“天啦,這才幾點呀,還讓不讓人活了,我再睡會兒吧……”

“快起來了,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顧艷瞪大了兩眼,說,“怎么會下雨呢?白天我們都聽過天氣預報了,沒雨呀。”

“快呀,我們快去樓上天臺,要不就來不及了……”

她們兩人都預感到有大事發生,什么也顧及不得,就只穿著睡衣出了房門,快步往樓梯上跑去。

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讓他們完全就沒有準備。樓頂天臺上,陳立根站在雨中,雙手拼命地扶住棚子一側要吹倒的支架。棚子上搭建的一塊塊氈子都被吹翻開來,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就像有無數條鋼鞭在空中往下抽打,有幾塊氈子像風箏似的升上了天空。陳立根瘋了似的大聲喊著:“快,快把坯胎運下去,快啊……”

三個人一陣手忙腳亂,趙小梅和顧艷抬起坯胎板子趕緊下樓。棚子一側的支架已經被風吹塌下了,陳立根往后摔倒在地,他翻身爬了起來,扛起一塊坯胎板子便往樓梯口沖去。就這樣,他們慌慌張張上上下下地奔跑了好幾趟,再次來到天臺上的時候,肆虐的風雨之中,余下的十幾塊坯板上的坯胎全都在雨水中成了稀泥,東倒西歪,散落一地都是。

“老兄,完了完了,全都毀了。”顧艷趴在地面,捧起稀爛不成形的坯胎,心疼不已地說。

“沒救了,都成‘腳板屎’了……”趙小梅也趴在地上,想拾出幾件好點的坯胎來,卻是一手的泥漿。

“雨太大了,回吧,都回樓下去。”陳立根喊著,他清楚一切都晚了,都沒得救了。他的喊叫聲顧艷和趙小梅幾乎不能聽見,也不想聽見,她們站立在風雨中,酷似兩座粘在地面的移動不了的雕塑。陳立根急得又喊叫起來:“下樓啊,你們都聾了嗎?快,都快下樓去啊……”

陳立根急壞了,扯了這個,又去拉動那個,兩個風雨中的女人怎么都不肯下樓,這不是她們所要看到的結果。

三個人回到了樓下的作坊,落湯雞似的全身上下都是雨水泥跡。穿著睡衣的趙小梅和顧艷,雙手懷抱于胸前,她們乳房、肚皮、臀部及身體的曲線都如宣紙上的水墨畫一般顯露在外,然而又是臟兮兮的,泥人一般慘淡。而陳立根呢,他是最后一個下樓,那顆腦袋軟塌塌地垂落到胸前,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還在唰唰地往下流。

他們是徹底被打敗了。一場暴風雨,讓他們所有付出的汗水和心血,都付諸東流了。

趙小梅和顧艷摟抱一起,發出哀哀的哭泣聲,很是揪心。

有好一陣子時間,他們呆呆地望著那些運下來的多半是已經損壞的坯胎,仿佛都被雷電所擊中,完成處在另外一個世界,無法回到現實中來。

“不是說天道酬勤嗎?老天爺明明是在跟我們作對呀,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趙小梅哭著說。

“往下該怎么辦,幾乎全都毀了……”顧艷泣不成聲。

陳立根像條瘋牛似的來回躥動,腦子里一片模糊,他要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是個男人,他是藍天陶社一根頂梁的柱子。

“你們兩個回屋去吧,別著涼了。”陳立根說,窗外的風雨并未停止。

她們兩人都站著不動,就像是腳底沾滿了膠水。

陳立根咆哮起來,大聲喊:“你們站著有什么用,回屋里去呀!”

趙小梅和顧艷昂起頭來,那是兩張掛滿淚水、楚楚可憐的面孔。此時陳立根冷靜了許多,說:“你們要相信我,我們一定能有辦法挽回這單生意,藍天陶社決不會失信于人!”

早晨,雨停了。霞光映照東方的天際,顯現出一片玫瑰紅的云彩,使得這座瓷城增添了一抹奇幻的美麗。

蘭蘭手上捧著幾本厚厚的書,身邊跟隨著背著雙肩包的李強。他們剛從景德鎮陶瓷學院大門出來。馬路上,一輛嶄新的帶斗工具車駛來,車還隔著老遠,漢克的頭伸出車窗外,朝著路邊的蘭蘭揮動著手。

“漢克來了。”蘭蘭說。

“喂,蘭蘭,你現在就有專車接送了?”李強說,聲音有點怪怪的,“你不會這么快就跟這個洋景漂搞到一塊去了吧?”

“什么叫搞到一塊去,我們是朋友。李強你別一口一個蘭蘭、蘭蘭的,我比你還大半歲呢,你該叫我蘭蘭姐。”

“姐又怎么樣,就不能有個姐弟戀了。”李強好像很認真的樣子。

“去你的,我和你之間不可能發生那種關系。”

“哼,那就是這個洋景漂了吧。”

“怎么可能,我趙蘭蘭還能越洋過海嫁到荷蘭去嗎?這輩子,我都不會離開我爸我媽,不會離開景德鎮的。”

說話間,漢克開著車已經停在了他們跟前。

“嗨,早晨好!”漢克跳下車來,繞過車頭,極有紳士風度地拉開了副駕駛座這邊的門。

“漢克,這幾本書,都是我在學校學過的課程,全都送給你了,不用還。”蘭蘭把書遞給漢克,漢克開心地接過,就像得到了寶貝,有《中國陶器藝術》《景德鎮陶器美學》《陶器三百問》。漢克說:“謝謝,太謝謝您了。蘭蘭,李強,你們上車吧。”

蘭蘭鉆進車內,坐在當中,李強坐在外面。漢克坐好在駕駛座位,示意兩人系好安全帶,將車開出。

“蘭蘭,你是說藍天陶社遇到水災了?”漢克問。

“不是水災,是昨天的一場暴風雨,天臺上的坯胎損失了不少。小梅姐一早給我來電話說的,具體損失有多大,現在我也不清楚。”

“OK,我們快點過去。”

漢克將車子一提速,飛快地往前駛去。

藍天陶社樓頂天臺上,趙小梅和顧艷顯然一夜沒有睡覺,眼圈紅紅的,正在打掃清洗地面。水泥地上一片狼藉,那些坯胎化成的泥水,堆砌成了一道道凝固的波浪形,像是一片經過拓荒的黃土地。

蘭蘭領著漢克和李強小跑著來到了天臺,見到倒塌的棚架和一地泥溝水跡,還有許多變形的餐具坯胎,好一陣驚愕,沒料到損失有這么慘重。

“我的天啦,都成‘腳板屎’了呀。”蘭蘭驚大著兩眼說。

“腳板屎?腳板屎是什么東西呀蘭蘭?”漢克問她。

蘭蘭搖搖頭,傷心極了。

李強趕緊解釋說:“我告訴你吧漢克,腳板屎這個詞是景德鎮制瓷人的一句行話,就是形容雨水毀壞的坯胎,跌倒在地上,跟一坨坨屎一樣了。”

漢克聽到這話,眨了眨兩只藍色的大眼睛,禁不住哈哈地大笑起來,身體笑得前撲后抑,邊說:“有意思,這太有意思了。OK,OK,這不是牛屎豬屎狗屎,是瓷器拉下來的屎,還一點不臭呢。”

漢克俯身抓起一坨濕漉漉的泥料來,捧在鼻子下用力去聞。因為漢克幽默搞笑,天臺上的人全都笑出了聲音來,這反而打破了原來沉悶的氣氛。大家一起動手清理天臺,忙碌開來。蘭蘭告訴趙小梅和顧艷,上星期漢克買了一輛工具車,以后陶社如需要拉拉原料送送貨什么的,可以用漢克的車,借來用也行,這可是漢克交代她說的,都是三寶村的好朋友,不用客氣。

趙小梅和顧艷感激的目光去看天臺一角的漢克,漢克收攏了一堆泥料,三下兩下的,做出一個造型極美觀的小罐子。漢口興奮地說:“嗨,蘭蘭你看,你們看,它已經不是腳板屎了,這個罐子是件作品,還可以用來種花種草。OK,OK。”

見此,大家都笑了起來。

陳立根騎著電動車去了樊家井。

樊家井地處景德鎮市區的南部,靠近老火車站附近,原本這里是城郊接合部的一條小通道,上世紀80年代以后,隨著生產關系的變革,個體瓷器作坊如雨后春筍般崛起,業主們紛紛涌向這里建起了前店后坊,不過幾年工夫,便很快形成了一條鱗次櫛比的瓷器街,各家店面且以高仿古陶瓷為主,因此也稱之為“仿古瓷一條街”。說是一條街,實際上有好幾條窄小的兩三米的街巷交織一起,街道兩側全都是色彩斑斕的仿古瓷店鋪,瓷工們推著一輛輛裝有素胎、白胎及各種樣式的陶瓷成品的板車往返走過,極具當地特色。

武劍早年便在這里有了一家挺大的店面,名為“景德瓷器店”。

陳立根在門外停好電動車,匆匆走進店內的作坊。幾名工人正在制作繪畫仿古瓷青花瓶,地上鋪滿了裝有顏料的瓶瓶罐罐、打磨用的砂紙、毛筆雕刀什么的。武劍坐在一把躺椅上,手里捧著一個紫砂壺喝茶,搖晃著身體像個監工似的。他一抬眼時,見到是陳立根來了,趕緊起身。

“哎呀,是陳總來了。”

“武大哥,我是來找你求救了。”

“找我求救,陳總你沒有搞錯吧?”武劍說,以為陳立根是在開玩笑。

“對呀,這事情非常嚴重,還非得大哥您親自相助才行。”

陳立根在一邊的茶桌前坐下,把昨晚陶社天臺坯胎遇到暴風雨襲擊的事情說給武劍聽,著重強調了這批商家訂制餐具的時間性。

“陳總,這沒問題,兄弟有難,做大哥的自然要鼎力相助了。你放心好了,別說是區區手工餐具,就是元朝的青花瓷瓶,明清的大龍缸,我都能給它做得難辨真假。”武劍說,手掌在胸脯上拍出幾聲響。

“我是絕對相信武大哥這邊的手藝,那工錢上的事……”

“工錢上的都好說,你看著給點行了,只要不虧待了我店里的小兄弟們。”

“謝謝大哥了!”

陳立根高興極了,沒想到武劍做人這般爽快。

當天下午,“藍天陶社”作坊重新開工。陳立根計劃用最短的時間把損失的餐具坯胎做完,多加了幾臺拉坯機。武劍親自上位,一點也不馬虎,他原本就是一個制瓷高手,帶來的兩個小兄弟也都是能工巧匠。陳立根、趙小梅和顧艷開始了緊張的工作,蘭蘭和同學李強負責后勤打打下手。

僅用了兩天兩夜的時間,所有重新生產的坯胎再次搬上了樓頂天臺。

王小林知道了陳立根這邊遇到的困難,買了一大堆水果食品送來陶社探望。他都沒料到陳立根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搶回失去的時間,非常之興奮。王小林認為這件事他可以給郭總打個電話,說說具體情況,往后推個幾天再交貨。陳立根卻說:“做生意講的就是信譽,人家郭總既然選擇了藍天陶社,那就不能失信于人。”王小林看著陳立根疲憊消瘦的臉,他說:“根子呀,你做得對。記得著名作家泰戈爾說過,你今天受的苦,吃的虧,擔的責,抗的罪,忍的痛,到最后都會變成光,照亮你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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