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林山從外面回來了,他今年剛剛二十三歲,挺拔的身材,文雅的氣質,清秀的臉上充滿書生意氣,兩眼閃耀出溫和善良的光釆。他聽到父親臥病的消息,隨即向工地領班辭工,背著行囊,乘車趕回家鄉。
當他走在家鄉的街道,眺望前面自家的房舍,心情頓時一陣沉重,眼睛有些濕潤了,家還是從前這個樣子,幾間住房依然是二十年的老屋。當前,農村也在日新月異的變化著,各家各戶都已破舊迎新建起樓房、平臺。而田家老屋夾在街坊鄰里那排樓房中間,顯得低矮破落,像一個飽經風霜、弱不禁風的老人。他想到自己沒有考上大學,缺乏養家的本領,面對這樣破敗貧困的局面,以后的生活道路該怎么走呢?他心里痛苦悲涼,一片茫然。
那時,田林山認為在農村的唯一出路就是上學成材,他懷著一番遠大理想,在高中勤奮讀書,把前途和命運都押在學業上,面對父母的殷切希望參加高考,但他考場失利,名落孫山。本想復習再考,可是,年事已高的父母為了供應他的學業,欠下親友很多債務,地里收入微薄,田林山只有打工掙錢還債,并想掙回一筆學雜費。然而打工幾年,只能清還債務,又給父母養病,手里沒有余錢,被迫放棄考學的念頭,頂替年邁多病的父母,種田養家。
田林山走進家門,一下撲在父親的病榻邊,淚水忍不住地滴落下來。田老漢看見兒子回來了,痛在心頭,潸然淚下:“孩子,我不想讓你來回搭車跑路,那只會耽誤干活,還要送上路費,兩不劃算。這里有醫生,不用你操心,我特意囑咐過你媽,不要吭聲,她還是不聽話。”
田林山握住父親的手說:“你不要埋怨我媽,是我聽工友說你患病了,我以后在家一邊照料爹媽,一邊種田養家。”
田老漢滿臉痛苦地說:“既然回來了,就留在家里吧。”
田林山自從離開學校,一直保留著校園的文氣口語,而這些口語總是引起村民的鄙視,他們看不慣一個當農民的人一溜文詞,說些離譜偏題的話,總是嘲笑他高不成低不就。所以,他在村里時常遭到鄰里背后的指點非議,是村里被人遺棄的人。
農民的生活是艱辛的,田林山像其他青年農民一樣,經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奔波在縱橫遼闊的阡陌上。但他并不甘心生活在這樣的天地里,發誓要通過文學事業改變自己的命運,懷著這個理想壯志和對文學的激情,在這條孤寂的小路上,艱難地拼搏著,奮斗著,每天傍晚從地里回來,他就關上房門,孤燈一盞,稿紙一疊,清茶一杯,伏案寫作,一直寫到深更半夜。
體弱多病的田老漢,沒有能力改變家境條件,把發家致富的希望寄托在年輕少壯的兒子身上,他看著兒子每天早起晚睡,熬了一個又一個難眠之夜,從事著無利可圖的寫寫畫畫,就忍不住地勸導說:“兒呀,人家都正兒八經過莊稼日子哩,你成天瞎胡寫,這可不中啊,你又不是學生,寫那么多字有啥用呢?是能當吃,還是能當喝,寫了一本又一本,能換來幾粒糧食嗎?看看和你一般大小的人,誰還沒有結婚,你怎么不爭氣呢,現在混得連個媳婦也找不到,老爹為你日夜發愁啊。”
田林山一聽父親的話,夲想表露自已和梁小玉的戀情,可是這些天來約她幾次,都沒有見面。一種不祥的預兆如一抹陰影籠上心頭。只好放下筆來,沉默不語。
田老漢也知道兒子的心意,說:“梁家那個姑娘,如花似玉,追求她的人都是高高在上,財大氣粗,咱家哪能和他們相比,你再寫十年,她也看不上你。”
田老漢繼續說:“我這么大歲數了,還讓我日夜替你操心哪。一到秋后,親鄰喜憂白事一件連著一件,封禮添箱,加上日常生活開支,余糧錢總是不夠花,我年齡大了,還有病,指望你養家糊口,誰知道你這樣沒有成色”。
田林山說:“我沒有耽誤地里的莊稼活兒,利用業余時間寫文章,如果成功了,也是一條好門路。”
田老漢依舊訓導不休:“我知道你有文化,可是咱窮家薄業的,想跳出農家進龍門,比登天還難哪!依我看你啥時候也難混出個眉目來,你看村里的年輕人,在農忙時節都是悉心務農,料理家事,一到農閑時節趕忙外出打工,掙來的錢作為家庭零用開支,把地里打下的糧食積存下來。他們常說:吃在外,省在家,掙了錢,回家花。可你咋就知道寫字呢?”
田林山耐心勸慰父親:“你年老多病,我只能在家照料,再種好莊稼,哪能外出打工呢?我也想過發家致富的門路,準備搞養殖業,可咱家沒有本錢,等到秋后賣了糧食,就買豬買羊,喂雞放鴨,搞好家庭副業。”
田老漢說:“別空等了,早點飼養吧,沒有本錢,去信用社貸款,信貸員張立勝是你的同學,總會給你幫忙貸款。”
田林山想了一下說:“那好,今天我寫貸款申請書,明天去信用社。”
田林山來到梨園鄉信用社。長排柜臺上,拉起一道鐵柵欄,信貸員張立勝坐在里面的辦公桌前,接待客戶,他看見田林山到來,便微笑著擺手示意說:“林山稍停一下。”
張立勝高中畢業,接替父親在信用社上班,兩年來,結識了上級領導.周邊的同事.各處行政要員,混得風生水起聲名顯著。他辦完公事,打發走幾名客戶,這才打開柜臺一邊的小門,
領著田林山走進旁邊一間屋子里說:“這是我們的辦公室,請坐。”說著拿起水杯到飲水機前給他接水。
田林山說:“我坐在這里說話合適嗎?”
張立勝說:“你是我的同學,屬于內部親友,領導也不會責怪。”
“恐怕耽誤你的工作。”
“這時候沒有客戶了,自然就沒有啥事啦,今天,你來這里是想存款嗎?”
田林山說:“我哪里有錢存銀行呢,是來貸款的。”
“你是開玩笑吧?我知道你高中畢業后就外出打工,每年至少能掙一萬元吧。”
田林山就把自己的家庭困難情況向他講了一遍。
張立勝問:“準備貸多少呢?”
“貸兩千塊錢,多買幾頭豬幾只羊,數量大,收益多。”
張立勝面露難色:“貸款數額多了,需要房產抵押,這是針對那些騙貸者而采取的措施,貸款申請書需要報送主任審批簽字,同意后才能放款。”
“麻煩尊兄先活動一下,將來我必定表示重謝。”
“最近接到上級通知,要信用社全力支持民營企業,資金相當緊張。你貸款搞養殖,這并不劃算哪,你想一想,喂一頭豬,要購買飼料,添加劑,還要防疫買藥。如果發了病,很難醫治,有個農民,養一窩豬,其中一頭患了傳染病,請獸醫花了一千塊,結果一頭也沒有治好,全報銷了,賠得一干二凈。貸款還要出利息,再說即使趕上好時候,肉價上漲,扣除成本,你也賺不了多少錢,最好向親友們轉借,這樣不用出利息。現在農民生活普遍提高了,誰家都有存款,借千兒八百都能拿得出來。”
田林山為難地說:”我借親友的錢,剛償還幾天,怎么好意思再去借呢,那就喂羊吧,羊吃草,可以節省飼料。”
張立勝說:“喂羊也不容易啊,你一個人耕田種地,又照料老人,還要喂羊,哪有那么多精力呢?再說喂羊適合老年人,他們閑著沒事干,趕幾只羊到唐河邊放牧,只當散步休閑,你就不同了,致富路上要樹下雄心壯志,大力創造財富,哪能小打小鬧喂幾只羊呢?這根本不是致富出路。”
田林山想了一下:“那就喂鵝養鴨吧,我家臨近唐河,適宜放牧。”
“那樣也用不了多少貸款。”
“至少也得一千吧。”
張立勝精打細算地說:“那些走鄉串戶的賣小鴨的人,經常愿意賒銷,喂成之后還賬,只要留下姓名地址,暫時不用花錢就能買到。”
“即使賒欠小鴨,也得墊付一部分資金。”
“成本一定減掉很多吧。”
田林山盤算一下說:“至少還得三百元,我貸三百塊不算難題吧。”
張立勝微笑著說:“三百塊錢,到哪里都能借到,還用麻煩貸款嗎?”
“我不能再向親友借錢了。”
“如果我領了工資,就能借給你,永遠不會向你要賬,只是還不到發工資的時候。”
“三百塊錢也貸不出來嗎?”田林山泄氣地問。
張立勝說:“我盡量活動吧,你回家等著消息,盡量借線,我在這里盡力幫忙,如果貸不出來,等我領了工資給你送去。”
田林山說:“多謝尊兄的幫忙捧場。”
“同學之間可不能這樣客氣。”
田林山起身告辭,張立勝客氣地說:“你輕易不來,今天我請客,咱上楊家酒樓吧。”
“來找你幫忙,哪能再讓你破費呢。”
一田林山走出信用社的大門,心里暗想這個同學變得油腔滑調,已經靠不住了。
這時張振安走了過來,一見到田林山就說:“你是來這里存款還是取款呀?”
“我是來貸款的。”
“哦,貨款,你家里這么急,別的忙我幫不上,救濟貧困戶還能幫忙,咋不寫個申請呢,我搭筆批給你一點兒,到民政所不用花一分錢就能得到百十斤糧食”。
張振安這樣明嘰暗諷,田林山義正詞嚴地說:我就是吃苦受罪,也不會到你門下伸手要,這些不勞而獲的事情,我永遠都不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