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林山騎著那輛綁著鐵锨的破舊自行車,行駛在梨園的唐河街上,一眼看見坐落在這條街上的初級中學,那金黃色的鍍金大字,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他曾在這里上學讀書,女同學陳紅麗就在這個學校任教,附近的高樓商場,幽靜河畔,月色荷塘,曾留下他們并肩散步的身影。
田林山來到石橋上,往事又浮在眼前,這兒曾是他和陳紅麗會面的地方,和她月下漫步,花前談笑。如今,自從他來到這里打工以后,就再也沒有和她聯系過,好像生活在兩個世界里。可是今天故地重游,不禁勾起那日漸淡遠的記憶,可惜那美好的時光,只能給他留下一種失望和惆悵。
如今,田林山再次來到這里,卻是帶著鐵掀來的,放下書稿,遠離書案,被迫放棄自己熱愛的文化事業,來到這散亂紛雜的工地上,從事著單調枯燥的體力工作。用自已親手興辦的磚瓦廠出產的磚塊,在這里建筑高樓大廈。
那些衣冠不整的打工漢,身邊放著斧鋸,油漆,瓦刀,鐵锨等專業工具,等待來人雇工。現在田林山夾雜在打工的人群里,街上的行人,除了雇工的主人,幾乎沒有人打量他們。田林山知道人們各有住所和工作崗位,都有事情要辦,沒有必要注意這些流落街頭的打工漢,但他還是擔心被陳紅麗看到如此落魄的樣子。
人群中那些有一技之長的人,陸續被人雇去,只有田林山和幾個老弱力工無人問津,田林山望著日漸中午的太陽,不免發出一聲長嘆:現實生活里,他一個文化人竟然不如一個木工瓦匠,沒有一項技能,只靠任何青年共有的體力,無論走到哪里,都是普通一員。
已經晌午了,田林山走到簡易的小攤飯鋪,吃起價格低廉的大碗蒸面,然后躺在街邊的樹梢下,枕著胳膊,閉目養神。
午后一點多了,終于走來一位中年人,幾個民工急忙站起來搭話:“有啥活?”
中年人走到田林山身邊說:“院里地下水管堵塞了,需要疏通一下。”
他見田林山年輕體壯,就說:“你一個人就行了,只要挖通地下管道,你就能得到十元錢。”
田林山跟著中年人來到梨園東郊,拐過一條胡同,走進大門,只見一座十分氣派的兩層樓房,影壁墻兩邊長著夾竹桃和紅花綠草。中年人指著水池旁邊的地面說:“是這里堵塞不通。”
地面全是堅硬的混凝土,工程雖然微小,卻要付出巨大的精力。
田林山揮起鐵鎬挖了起來,此時正是午后炎熱的時候,中年人躺在樹蔭下的竹椅上,搖著扇子還不停的出汗,田林山在陽光下揮鎬苦干,滿臉汗水,兩眼時而被汗水蒙住,上衣濕透了。他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無限感嘆地說:“赤日炎炎似火燒啊!”
田林山又揮鎬苦干,因為挖不出來,修理不好,就不得分文。
地面上終于挖開一條小溝,原來有一堆雜物淤泥在水道里,他清理之后,用磚塊把剛才挖開的地方壘齊,再鋪上一層水泥,終于完工。當他從中年人手中接過十元錢的時候,發現太陽偏西了,天氣有些涼意。
田林山忽然想起自己曾經看到過的一幕,喬少平一盒煙就是十元,一頓酒席,就是幾百塊,他現在干了三個小時才得到一盒煙錢,想到這時心里一陣感傷。他推著自行車往外走,迎面走來一位衣裙飄灑的少女,騎著自行車停在他面前。田林山正要繞開,那少女卻喊了一聲:“林山。”
田林山抬頭一看,啊!這位少女竟然是陳紅麗,她一縷柔發飄在胸前,顯得非常俏麗,那漂亮的臉龐,又是那樣熟悉。田林山頓時感到自己陷入尷尬的境地,心里局促不安,覺得自己渾身汗塵,在這位纖塵不染的優雅少女面前,極不相配。
“林山,你咋在這兒?”
“我到這里干些雜活。”
陳紅麗的大眼睛掃視一下他渾身汗濕的衣服,問:“我知道你當著村委主任,還干出了成績,正準備去看你,卻在這里碰見了,你怎么干起雜活啦?”
“是張振安暗中搗鬼,鼓動別人把我逼下了臺,現在沒有別的門路,只好暫時棲身工地。”
陳紅麗看出田林山的窘迫,輕盈地笑了笑,說:“我現在就住在這里,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到我屋里歇歇吧!”
田林山推辭說:“看我這身打扮,改天再談吧。”
陳紅麗大大方方的走近他面前,接過他的自行車說:“這有什么,又沒有外人,今晚在這里吃飯。”
“我真的不想打擾你。”
日思夜想的女同學就在眼前,昔日并肩漫步的情景仿佛重現,可是現實生活約束著他不能停留。
“晚上你有時間嗎?我想和你談一談。”
“可以在晚飯后會面。”
“我們去唐河街吧,不見不散。”
晚上,田林山清洗渾身灰塵,換了一身衣服去見陳紅。今晚月光明媚,涼風輕吹,垂柳的枝條隨風輕輕擺動,似乎揮灑萬千柔情。他走過燈光燦爛的唐河街,來到幽雅的荷花塘邊。石橋邊的白楊樹下,站著一位白裙少女,身旁扎著一輛嶄新的自行車。懸掛在樹頂上的月亮,把銀光灑在四周,一片明朗,河水映著月色,閃動著粼粼波光,這些場面顯得清新美麗,充滿畫意詩情,格外賞心悅目。那個少女正是陳紅麗。
“紅麗,你來這么早,我遲到了,很對不起你”
“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就早來一步。”
“我現在十分落魄,一身灰漿氣味兒,和你會談很不合適。”
“我只感覺到你的文采四放,滿臉文氣,在我心目中你還是那么可親可敬,我把你作品剪帖成冊,每天都看一遍,已經會背誦了。”
“可惜我寫的太少了,供不上你看。”
“最近又寫了什么?”
田林山說:“在建筑工地上,一間房里住著十幾個人,下班回到宿舍,七言八語各行其事,到半夜才能入睡。天剛一亮就起來排隊吃飯,中午下班飯后活動一小時,累得只想休息一陣。只有下雨天有點時間,我并不想這樣干下去,唉!除了打工掙錢就是回家種地,沒有別的門路。”
陳紅麗深情地說:“你這是大材小用,專業對不上口,我真為你惋惜。”
“我利用點滴時間寫了一部長篇小說,名叫《青春的歷程》,快完稿了。”
陳紅麗一聽高興地說:“多少還算有收獲,但愿此書早日出版。”她說到這里忽然想起田林山那部中篇小說《金花公主》問道:“聽說《金花公主》已經發表了,怎么不送給我看呢?”
“剛收到樣刊我就送到你的學校了,沒有見到你,就放在辦公桌上。”
陳紅麗如夢方醒:“哦,想起來了,我從外面回到學校,聽同事說張云龍拿走我一本雜志,他平常不愛讀書看報,專看黃色錄像,這次卻一反長態,分明是故意阻擋。”
田林山說:“他對你依戀不舍,不想讓我們交往。”
陳紅麗氣憤地說:“我被調離蘆灘中學,就是張振安暗中活動的原因,唐文韜有意配合他。這一年來每逢周末都讓我去給學生補課,假期還派到補習班,把我忙得幾乎沒有休息時間。表面說讓我多領工資,實際是別有用心。想用這種辦法阻攔我,辦不到!”
“張振安實力強大,手腕通天,關系密不透風,把我整治得兩次倒臺下馬流落外地,估計他還不肯罷休。”
陳鳳麗問道:“那你為什么不來找我玩呢?”
“我到校找你兩次沒有見到,這次落難工地,哪好意思再去見你。”
以后我們加強聯系吧,還像去年那樣。我只愛看你的作品,不論你的現狀,希望你盡快離開工地,這里生活太苦了,還影響寫作。你生活上如有困難,我可以幫助你。我的工資很多,不用交給父母,自己花不完。”她說著打開錢包拿出一千塊錢遞給田林山。
“我不能要你的錢,我有工資,等把工地上的活干完,清算工錢,我就離開工地。”
陳紅麗看他堅決推遲,只好把錢收回,說:“以后無論你有什么事都要告訴我。”
田林山動情地說:“你是我心目中最親最近的女同學,我一定和你加強聯系。”
“明天我去圖書館借那本《中原文學》把你那部中篇小說復印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