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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暴躁 瘋狂的往事

在傷口上灑水,任何人都會感受到每一寸肌膚被撕裂灼燒般的痛楚,夾雜著那份異常潮濕感,則更是令人難以忍受。

鄴的麋戰暫時告一段落,他不再專注于個人,注意力分散,被雨水浸染的傷口逐漸隱隱作痛,因此,他也略感煩躁。

“總感覺有些熟悉,之前有過這樣嗎?”鄴站起身,不經意的想著。

二十五年前,現王政府于此時剛成立不久,國家剛剛安定,百廢待興。

物價稍微降下的點點,稅金也少了一些。雖然百姓大多仍未吃上飽飯,但至少鮮有人再去啃樹皮,吃野草了。

無論皇宮貴族還是平民百姓,大多都不同程度的為來之不易的平和生活感到高興。不少在亂世飽受折磨的人又重新煥發了新的希望。

但是,當時的隱患并不少。內有舊政府殘余勢力欲圖東山再起,外有臨邦阿茲圖多王國接連侵擾。而隨著時代的浪潮,周圍的幾個國家,包括阿茲圖多王國已陸續不同程度上的廢除了奴隸制,國內對此意見不同,有少許內亂的風險。

但蘭特王國和鄴,焱的出生地—貝森比起來仍是云泥之別,而新的隱患也就由此而生。

先前,貝森僅僅是個區域,并非國家。這里土地貧瘠,氣候多變,大體是個巨大無比的盆地,易守難攻。但凡能過上安生日子的人,絕不會想要移居此處,但戰亂時這卻時常成了避難的好場所,而居民們向來對難民們友好,近乎是無條件的接納。但在二十六年前……有旅人偶然在這里發現超稀有的魔礦石了,然后……就理所當然的被各路國家蹂躪分裂,小到不能再小的“傀儡勢力”也就如雨后春筍般出現了。

老國王提博在國民眼中是個仁慈尊貴的好人,而蘭特王國政權交替內亂之時,貝森的原住民了又接納了不少難民,所以,形勢顛倒后,提博雖很不情愿,但也忍痛含淚宣告接受來自貝森的難民。

起初,蘭特國民們大多都樂意接受,擺出的是仁義寬容的神圣姿態,可虛假的道德終究經不起考驗,涌來的難民們越來越多,持續不斷,時間一長,偽善的國民們都厭惡,變卦了,即視為其寄生蟲,紛紛請求政府不接受,驅逐他們,以保障自己的生活。

難民的生活環境愈發惡劣,他們本就有著無法改變的醒目標志,這更是令得他人可以輕松的黨同伐異,而越是被人排擠迫害,就越是墮落,越是墮落,就越是證實了他人的偏見,更何況……他們都是窮人,哪個時代的人不崇尚富貴呢?沒有將富貴與道德畫上等號?一個因交不起稅,養不起家而去搶劫的窮人,和一位可以安心守法地從王宮內白白得錢,經常趾高氣昂自我滿足似的隨手丟給窮人錢的貴族老爺哪個更受人尊敬,自不必多說。

國王死后,糟糕的境遇就更是雪上加霜,那些原本就喜歡轉移根本矛盾的“人上人”們,目空一切的耍起了常用手段,將國家一切不良現狀的黑鍋甩給了他們,而百姓們顯然也樂意接受,誰能不愿意自欺欺人,生活總得忍熬下去。

可最可怕的……永遠來自于絕望。

十六年前某日夏季,太陽比往常更毒更辣,被炙烤的大地宛如蒸籠,異常的高溫令人煩躁。

街邊,一不知名的紅發女人死了,她的尸體被餐廳主人拖著,準備拿去喂狗,無人想管,大多路人都熟視無睹,頂多有人不爽的吐口痰再走。

十一二歲的小男孩,拽著他母親被燙的溫熱的胳膊,哭泣著,但他想不出什么來,他沒錢。

“哎,真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啊!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一位面露慈祥的學者路過緩緩捋了捋的與細長的白胡子自顧自的感慨道。

“怎么不一塊死了?合著垃圾桶里的廚余垃圾還喂的挺飽?骯臟惡心的令人反胃,讓門口都變得晦氣了。”餐廳主人心想著,根據教會法典,惡人被狗啃食后,會下入最可怕的地獄。

自然,對此并非所有人都是這般惡劣的態度,也有些人可憐她,但,但為了避免被“正常人”排擠,也最多只會小心翼翼的暗自發出唏噓聲罷了。

分明是炎炎夏日,街角的另一處,卻有個頭上緊緊纏繞著破爛粗布的女孩兒瞇縫著眼,蜷縮地坐在在墻角處,腿前放著一個破碗。她并非無感,已流了不少的汗,瘦弱的身軀搖搖欲墜,似乎是個乞丐,但不知為何碗里一枚銅板都沒有。

女孩的體味很臭,至少半年多沒洗了,但真正的好心人不會按理說在乎……過了多時,總算有人愿意過來了。

那人相貌平常,目光平和,留著稀疏的胡子,頭發已有些斑白,但走起路來卻鏗鏘有力,健步如風。只見他走到女孩身前,看了看空無一物的破碗,不禁透露出慈愛,略顯詫異的神色,他緩緩彎下腰,似乎一點都不在乎熱,從褲子口袋中掏出了一枚銀幣,很有禮貌的放到了她的碗里。

神志不清的女孩,仿佛突然從夢中驚醒,單薄的身子宛如被電流觸動而顫抖,她過于感動,以至流出熱淚,不顧刺眼的烈日驕陽,仰頭望向面前的中年男人,向他表示感謝。

那人回以微笑示意,但這時有“熱心民眾”看不下去了,一個窮酸的小伙子左顧右盼后,滿目厭惡地快步走向女孩,顯然來者不善。

女人望著好心人,有些出神,當那小伙子咬牙切齒的走到離她不到一步遠時,她才猛然反應了過來,欲圖起身逃跑。可她瘦弱,饑餓,營養不良,又被太陽曬了好久,剛慌忙起身就貧瘠的身軀就不受控制的狠狠地摔了一跤。

小伙子無憐憫之心,義憤填膺地走過來,不由分說的將她頭上的粗布強行扯了下來。

毫無光澤,如鐵銹般的暗紅發,顯露在眾人面前,剛反應過來,本要阻攔小伙子動粗的中年男人,頓時恍然大悟了。

小伙子看向中年男人,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在命令他。

氣溫很高,中年男人卻不禁起了寒意,他并不貧窮,也有些年歲,知道戰亂時蘇烏人收留自己國家難民的事實,也決然不是有狹隘民族血統偏見的人,但又如何呢?他小心翼翼的,微微顫抖著,轉身回看了一眼,發覺大多同胞都像身旁的年輕人,正直勾勾丑陋地望著自己。

“局外人”絕不會有好下場,默爾索因未在母親葬禮上流淚,第二天還與女朋友看了電影而被加重了嫌疑,最終判死刑,只能說他活該……百善孝為先嘛,他肯定是個壞人,而要替他辯解一番,也大抵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中年男人的閱歷豐厚,他不敢違背正常人的意愿,他緩緩盡力裝出從容不迫的樣子,像是在當眾“自證清白”想要讓大家看清楚似的,將銀幣拿了回來,平息了事件。

他感覺可恥,作嘔。但他也已開始自欺欺人,不由得以“我還做過許多善事,捐過許多錢。”“我兄弟還在激烈競爭市長,不能拖累他”為由,來讓自己得到些許寬慰。

但……僅僅如此,還不夠。觀眾人眼神,他們還想讓這位中年同胞再做些事。

他望著四處,已然自欺欺人,做了錯事的他,覺得“破罐子破摔也不錯”為了更讓自己心安理得,在內心深處裝出猶豫再三的樣,再次欺騙自己。隨即,從容不迫的扇了女孩一巴掌。

“錢,錢……”女孩雖疼得流出了眼淚,但心中卻緊緊注視著錢,她發了瘋,竟敢上去搶。自覺正義凜然的民眾們,見此則一擁而上,狠狠地將她踹在腳底。中年男人不忍直視,也不想讓自己的良心更痛,冷漠的迅速撤離了。

一位旅人看著這一切,瞬間聯想起了前幾日的事。那天,一個窮小孩兒搶了一名官員的錢包,結果被兩名隨從失手活活打死,那時人們的反應可之大相徑庭,冷漠圍觀,有個別取笑,但大多都是一副瞧的一眼,便裝作看不見的反應。

女孩被打得遍體鱗傷,就連呼救的力氣也沒了,實際上,按理來說也確實不應會有人來救她。

女孩兒眼神逐漸暗淡無光,越來越多的人聚過來觀看,開始七嘴八舌的津津樂道。剛逃避掉士兵追捕的鄴,冒著一身大汗,心情愉悅,攥著搶來的錢包,碰巧在回途中見到了,不遠處圍在一團的眾人,不明所以,最想要過去看看。

彼時的他僅僅十四歲,外表依舊稚氣未脫,卻已然是名犯下無數前科罪行的惡人了。

不是瞎子或腦癱都能看出來,鄴手里嶄新閃閃發亮的錢包明顯是搶來的,他這么大搖大擺,開開心心的走在街上,也著實令人厭煩,但他并不好惹,就像焱被他義父魯德內看好并收養般,鄴因異于同齡人的本事,以及敢拼敢打的特色而被當地的赫赫有名的黑幫成員所看中,他被其收作為了手下。

所以,雖總有人厭惡的望向他,并心懷不滿的咬牙齜嘴。但很少人真與他動手,欺軟怕硬么,可笑的是,他們總會因此哀嘆,發出世道崩壞,無人伸張正義的感慨。

總之,鄴好奇的湊了過去,兩三名在外圍饒有興致觀看著的人見他過來,提醒了眾人,而眾人回過神的同時鄴也終于看清了被他人毆打傷殘的同胞。

鄴震驚的望著眾人,看了看女孩,內心憤怒難忍,臉色變得陰沉可怖,宛如一只從地獄歸來的惡鬼。欺軟怕硬的慫貨們,竟有些害怕下意識的退卻了一小步。鄴攥緊了拳頭,不由分說的沖上前,咬牙切齒,不惜性命的與部分人毆打了起來。

鄴的狠勁由極端的絕望引發,絕非尋常的勇氣。他的腦中極不穩定的充斥著漠視生命,自毀墮落的異常精神。

剛才還眾志成城的人們,現不約而同的四處散去,顯然不愿惹上麻煩。

鄴將幾個重傷女孩的人,牙還牙都打成重傷,有幾個逃掉了,有幾個打了,鄴沒看到……但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女孩還是心有不甘的死了,每個攻擊她的……不,應該是包括畸形看客在內的所有人,都應該負有責任,但他們沒受罰,一個都沒有。

沒有人上報法院,就像工人加班,沒有加班費般理所當然,一切都約定俗成好了。

鄴也無法避免的在暴力中越陷越深,他自然不是傻子,知道這么做的后果,但他無奈,不愿低頭,自認卑賤,低眉順目的活著,這種心態甚至令他只有在感覺質身與社會處于極端的對立面時,才能自覺尊嚴,而他也因此只得繼續擁泥潭,投身于瘋狂與混亂之中。

“法治秩序”也許會被挑戰,但絕不會被個人打破。大半年后,鄴終究在一場重大鬧事中因傷人罪進監獄了,他被判處的刑期是十五年。

那些人的傷……大多基本等同于無傷,個別有輕傷,一般來說,有錢的富人花錢就能了事,身無分文的貧民大多也就夠關個半年,但……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規矩可以靈活變通么,主犯沒被抓到,抓個仇恨高的替罪羊總是高效率的處刑之道。

監獄,往往有些會有些特殊的人才,例如:極力宣傳人與猴子是近親等反人類言論的“瘋子”,貶低賢者(圣人),消解崇高意義,不懷好意的試圖瓦解秩序,讓世間陷入混亂的“烏合之眾”,質疑宗教,蠱惑大眾自私自利,不遵從禮法,洗腦人化為畜生的“魔鬼”“大惡人”“欺騙者”,以及胡言亂語,抹黑篡改歷史,宣揚蠻夷才是原住民等嘩眾取寵言論的“愚蠢賤民”。但這些人,都被關在特殊的地方……他們與世隔絕,因為據說他們會像病毒般,潛移默化的感染人的思想,使人變得自私,殘忍,丑惡。

鄴接觸不到,也無興趣刻意接觸那些人,雖然如果能和他們徹談,鄴也許會明悟,不再備受痛苦煎熬的活著,但沒有如果……永遠都沒有如果,他是常態,是大多數普通人的常態,不會有引路人去幫他,他的身上也不會發生“龍場悟道之類的情景”。

而等待他的,只有更深層的絕望,。牢房里也有同族人,但并沒有令鄴找到歸屬以及安慰感,他們變得奸詐,增長了許多心機,卑躬屈膝,像老鼠般討好他人,以此佝縮著品食殘羹剩飯,自滿自足的活著了。

他們全然變了,和原本大相徑庭,雖跟監獄的環境有關,但鄴還是愈發擔心起了外面同胞的狀況,他雖然沒文化難以表達出來,但著實領悟到了精神扭曲異變的可怖。大家都默認,佝僂齷齪的活著,對鄴來說,才是真正比地獄還可怕的夢魘。

預想,不無道理,也許會發生于將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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