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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男子聞著這些女子身上過于香濃的脂粉氣,摻和著一群賭客的煙味汗味,被悶夏的熱氣蒸騰著幾乎令人透不過氣來,他的眼睛正盯著莊家搖出頗有節奏的色盅,全心全意地幾乎眼皮都不眨,著實無心旁顧,伸手就將她們統統推開,“滾滾滾,庸脂俗粉。”

“哎喲……大爺好兇……”

一群女子被他轟走,嬌聲叱咤,腰肢款擺地去尋別的主顧了。

元寶樓三層樓之上,越過雕花的欄桿,能將樓下的賭局看得清清楚楚,座中有三人,兩人年輕,一人年長,其中一名年輕的公子,穿著暗金繡云紋的長衫,腰上懸著一枚紫玉的玉環,面如冠玉,身如修竹,正是陸源陸大公子。

“大公子的這個網撒的,卻只網了這么一條小魚,實在是不值當的很?!彼麑γ孀氖莻€更年輕的少年,瞧著不過十六七的模樣,開口便笑瞇瞇,嘴角還有兩顆歡喜甜蜜的梨渦,透著精靈古怪的調皮。

陸源但笑不語。

倒是那年長一些的男子笑道:“此人倒也罷了,傾童,你瞧那人,你可認得?”

少年順著他的指點,看向一個在角落抽旱煙包黑纏頭的老頭,瞧著倒是仿佛個尋常農人的模樣,他卻仔仔細細看了好幾眼,隨后大吃一驚,道:“這人……是玉明洲少司祭宰圖的人?薄先生,儷人不是一向不踏足滇地嗎?”

薄先生一笑,道:“大公子收到消息,賀則的探子數日前見了少司祭,聽說賀則給少司祭送了一張玉明洲的古地圖,上面包括了如今在滇王手中的雀谷和薄河源。”

傾童面色一變,“所以月神殿這些老東西還嫌儷人死得不夠?又要來摻和了?”

薄先生但笑搖頭:“若只是如此,宰圖也不會派這人來這里了,看來他們也在猶豫,畢竟,十長老四司命還有鷟公主都各有打算,此事夠他們吵上一陣子?!?

傾童轉而看向一直看樓下好戲的陸源,問道:“大公子什么打算?”

陸源拿取一只青瓷杯,自斟了一杯素米酒,道:“馬將軍不是又折損了不少人手嘛,這世上,雪中送炭總是要比錦上添花更令人深刻一些?!?

傾童挑挑眉,哈哈一笑,道:“我聽說新皇帝的援軍已經在路上了,大公子的雪中送炭,只怕再拖下去,人家就不稀罕了。”

陸源輕笑,道:“來的是天兵天將,還是黑白無常,現在還未可知……”

傾童揉揉鼻子,忽地,樓下傳來一聲驚呼,“這不可能!”

原來那贏了一堆銀山的男子面前的籌碼被莊家一掃,只剩了一半,他登時瞪大了一雙眼睛,溢了滿頭的虛汗,看著笑瞇瞇的莊家。

“賭桌上自來有輸有贏,大爺這把輸了,下一把再贏回來不就是了。”

“你、你……”他你你你了半天,終究沒有說出什么話來,元寶樓不是街邊的賭鋪,他撒不得野,他鼻孔撐得老大,粗氣喘進喘出,心一橫,把面前所有的籌碼盡數推到大字上,粗聲粗氣地道:“都、都押上!”

這回旁人倒是有些猶豫了,沒有一窩蜂地跟著他押大。

莊家見他入觳,高聲笑道:“好嘞!買定離手,勝負天定,四六為大,二三是小,開——”

男子緊緊盯著莊家押著色盅的手,滿眼緊張之色,連手心都黏濕了一片。

賭徒們夾七夾八的亂叫,“一二三,小小??!”

“大、開大!”

“小,天靈靈,地靈靈,是?。 ?

“大大大!”

莊家緩緩揭開,“二二三,??!”

登時,咒罵者有之,歡呼者有之,那本來的大贏家此刻一臉的土色,雙眼通紅,不過短短兩局,他從萬貫身家又到一無所有,那暈暈乎乎的不切實感讓他一下子不能回過味來。

“不、不可能!你出老千!”他終于能喊出聲了,指著莊家大怒。

莊家笑容依舊可鞠,“客人之前贏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他還想咋呼,下一局已經開始,沒有人理會他了,一窮二白的人,在賭局之中,連條狗都不如,他立刻被人給擠開了。

“客人手氣好得很,不過暫時沒了本錢,再來一局,定然回本?!边@時,從一旁過來個瘦子,笑得親切。

男子扭頭看他。

……

這不過是個老圈套,只是再老的圈套,有人上鉤,便也百試不爽,等到男子在賭桌前又站了半個時辰之后,他已經不知道簽了幾張借條了。又一次開局之前,他還想再借,他不過輸了幾局而已,下一把定然能夠贏回來,可惜,那個不停借錢給他的瘦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兩名高壯如牛的打手。

這男子被兩個打手拎小雞一樣拎到了三樓慣在地上,他哎喲哎喲叫了好幾聲才直起腰。

陸源看著手下遞上來的欠條,笑了笑,看著他道:“不過兩千兩而已,怎么能這么對通寶號的二管事呢”

男子一驚,他輸了錢欠了債都沒有被陸源一口道破身份來得驚恐,“你、你是誰?”

陸源笑瞇瞇道:“周管事不必驚慌,在下不過是個生意人,生意人的消息,通常靈通一些罷了?!?

周明成看著陸源,覺得面前這個溫文爾雅的青年笑得有些令人發毛,他小心翼翼地道:“這、我能還上的,公子還請寬限幾天?!?

陸源依舊含笑,“聽說周管事有位紅顏知己,是朱樓里的巧兒姑娘,周管事為討美人歡心,虧空了些銀子,今日才來元寶樓掙些銀兩填補,周管事一年加上紅利也就兩百兩銀的收入,不知這兩千兩的欠款,怎么才能還上呢?”

周明成霎時面如土色,雙手抖得篩糠,后背又被浸濕了一片,他不是蠢貨,知道入了陸源的甕了,眼珠子轉了很久,才終于道:“不知道公子想讓周某做些什么?”

陸源笑道:“周管事為通寶號效力多年,掙下一座銀山也有了,如今卻依舊這般清苦,連喜歡的女人都不能得到,這為他人做衣裳的差事,做著也無甚意思,是不是?”

周明成眼睛低垂,盯著陸源身前桌案的錦墊,一顆顆珍珠串成的絲絳垂掛而下,耀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他嘴唇抖了抖,道:“公子……說的是……”

陸源笑著從身旁侍女的托盤中夾起一張油紙寫就的契書,道:“這是巧兒姑娘的身契,從今日起,她再不必迎門賣笑,周管事只需眷抄一份通寶號的來往細賬拿來,這張契書便是你的了?!?

來往細賬……但凡做了大買賣的商號,一年來往無數銀錢,各方好處皆盤根錯節,總有好幾本賬冊的,給商會看的,給官府看的,給老板看的,顯然,陸源要的不是那種糊弄外人的表帳。這明細冊子,著實是要緊再要緊的物事。周明成跪坐在地,躊蹴著,他不時抬起手,擦擦額頭上的汗,到最后,那冒出來的汗水還不如他擦的勤快,額頭登時就紅通通一片了。

陸源也不急,始終含笑。

終于,周明成下定了決心,道:“多謝公子成全?!?

看著周明成下樓,一旁的傾童道:“通寶號是宋振在滇城的錢袋子,做的都是木材生意,大公子要搶了他的生意,干嘛這么大費周章啊,在林場做點手腳就行。”

陸源輕笑,道:“紫金莊還缺這么點錢嗎?”

薄先生也笑:“紫金莊已有十艘五帆的大船,聽聞南洋一帶盛產香料珠寶,這海上的生財之道,錢財也如海浪一般滾滾吶。”

傾童撓撓頭,道:“宋振就在明州,紫金莊出海要走明州泉城的碼頭,他難道要攔了大公子的生財之路?”

陸源唇角微動,似笑非笑。

薄先生對著陸源行了一禮,道:“大公子這里已經布置下去,那學生也該回去了?!?

陸源對他點點頭,薄先生從容離去。

傾童看向陸源,道:“你們中原人做事九轉十八彎的,我可真不明白?!?

陸源失笑,舉起酒盞微微沾唇,道:“宋振的手實在是伸得太長了一些,滇王深恨宋振奪其利,我賣個人情給他,順便再送宋振一個驚喜,陛下對滇南叛亂之事視如心頭大患,我若是讓他知道宋振和賀則做了生意,給他送了造反的本錢,會如何呢?”

傾童瞠然:“宋振和賀則有勾結?”

陸源一彈酒盞,余聲裊裊,對著傾童笑得和藹至極。

傾童恍然大悟,拍拍屁股站起來,道:“我原來覺得葉大哥這人心眼多,比起大公子你,他真是耿直許多?!?

陸源無語。

傾童當著陸源的面,直接把外邊的衣衫給脫了,又放下頭發甩了甩,原本的少年郎便變成了一個清秀可愛的妙齡少女,她對著陸源抱了抱拳,道:“多謝的大公子的刀劍和糧草,我也該回去了?!?

陸源對她含笑點頭,又對左右道:“送恭姑娘?!?

“咳咳——咳咳咳——”夜來,起風,霑臺坊榭的水霧漸生,阿音住了琴音,一手按下,古琴驟然轟響,伴隨著她咳嗽聲,聽起來刺耳至極。

一旁侍立著的宮女互相對視,最后只是齊齊垂下眼眸,皆無動于衷。

“都下去?!卑⒁籼统鍪峙粒⑽Ⅻc了點唇角

宮女們便齊齊行禮,依次退下。

明月缺又圓,阿音起身,望著窗外的明月,眉頭成川,久久不能舒展。

“咳咳?!焙黹g發癢,她按捺不下,又咳了數下才停罷,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微微有些發燙,她不能招太醫,若是病死了倒也罷了,比死更可怕的是落在鄭昭手中生死不能,她很小心吃食,也絕不露破綻。

她的手指輕輕點著窗臺,忽地一陣眩暈襲來,她猛地踉蹌一下,忙扶穩了身體,她心中一沉,似想起件事,便將右手手指搭在左手手腕上,摸了許久的脈,阿音緩緩松開手,心口卻在卜卜跳動著。此刻,天地之間,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變得朦朧一片,眼前茫然不清,半點不能分明,而她幾乎連呼吸都不能。

命運,何其的可悲!

“篤篤篤——”傳來一陣的敲門聲,同時響起的還有素衣的聲音:“奴婢們回稟郡主似有恙,要不要本宮宣太醫來?!?

阿音猛地轉頭,雙手顫抖地幾乎不能把自己支撐,她急促地呼吸數下,才平復了心情,道:“不必?!?

素衣在門外又道:“郡主不必諱疾忌醫,若是小病不醫,釀成大病便不好了?!?

阿音怒道:“滾。”

“吱呀——”一聲,素衣反而將門推開,她看著立在窗邊阿音,燈下的面容蒼白如紙,緩緩走來,道:“你不必慌張,奴婢都讓我打發了,我目前不會害你的。”

阿音冷笑,“是鄭昭目前不會害我吧?!?

素衣低頭一笑,“今日,我聽到一個消息,本來算是一樁喜事,只是對于郡主來說,不知道算不算了?!?

阿音走回琴案旁坐下,道:“是么?!?

素衣輕輕笑道:“圣德皇后故去之后,圣上甚為厚待姜氏一族,為扶持太子,封了毫無軍功的國舅姜黎伯做了建寧候不算,今日還為姜氏尋了個好姻親,郡主不妨猜一猜,這位建寧候家的乘龍快婿是哪位?”

阿音譏嘲般一笑:“若是姻親果然可靠,呂氏的江山也不會被駙馬國舅國丈們給禍害沒了。”

素衣舉袖掩唇,笑道:“郡主真是心寬的很,我聽說這位姜小姐是圣德皇后的侄女,建寧候的掌上明珠,長得美麗動人,心性溫柔如水,世上男子,任是百煉鋼,也怕繞指柔啊,不知道趙王這樣的英雄,會不會變成守妻奴呢?”

阿音眼眸低垂,面上毫無動容之色,只是置于琴案下的手,在袖中緊緊地交握著,她道:“太子得此助力,可謂如虎添翼,真是可喜可賀,只是,對于陳夫人來說,這個卻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素衣面色微變,一瞬過后,她又揚起笑容,“那么對于林貴妃來說,這個消息更壞一些?!?

阿音微微抬起眼,燈火瞳瞳,耀人眼目,她一笑:“那么林貴妃的應對之策定要快些才是,若是圣上的賜婚詔書頒下去了,可不好再做手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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