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山寺站在石階下,望著周府廣亮大門緩慢合上:“周侍郎府上有我們的人嗎?”這句話問的是柳菲菲,她站在韓山寺身后,聞言皺了皺眉:“您在懷疑他?”
韓山寺目視著石階上的抱鼓石出神:“宋氏與其子皆是一刀封喉而死,憑宋旸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是否能做到?”柳菲菲點點頭:“屬下也有此疑問,那為何還是要將此案的兇手認定為宋旸呢?”
韓山寺道:“掩人耳目——順天府那幫人精子難道看不出傷口為職業殺手所為,更何況如今范思量坐鎮京師,論起斷案偵緝還有出其右的人物嗎——分明早已看出此案必有隱情,生怕惹禍上身。”他轉過頭,柳菲菲醒悟過來:“周斯為為人世故,但并無任何逾矩之處,前幾年密探查不出破綻便陸續撤出周府,留有護院馬德明、伙房趙材、周侍郎之女周婉茹隨身婢女桃姐共計三人。”京城內錦衣衛密探千萬各有差遣,柳菲菲僅是略微思索便將周府的密探一一報出。
韓山寺失望地嘆了口氣:“密接三人,查探周府動靜。”他又轉頭向姚子君道:“不能枯坐靜等,把人都撒出去收集消息,但有輿情迅速回報。”
周府內周斯為沉默地思考著,良久他吩咐管家:“去,把馬德明給我找來。”
馬德明是周府的護院,生得五大三粗。主家有命,他急匆匆地來到花廳,只見周斯為正在主位上闔目休息,忙放輕了腳步。周斯為卻已經聽到了動靜,睜開眼吩咐管家:“全福,你出去守著,不得我的吩咐不得入內。”
管家遲疑了一下:“是。”他回身將門帶上,隨之腳步聲遠去。周斯為站起身走到門旁,透過縫隙看著遠處管家的背影。馬德明被主家的這番操作弄得莫名其妙,周斯為似無所覺慢慢坐回到主位上,花廳中的光線有些昏暗,周斯為沉默片刻:“德明,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馬德明應道:“東家吩咐便是。”
周斯為道:“咱們府上出了叛徒。”這一句話出口馬德明已是嚇得面色蒼白,周斯為繼續道:“嚴世藩在府上安插了做細,幫我查出來。”
馬德明暗中松了口氣,轉而疑道:“東家是如何知道的?”
周斯為道:“昨日宋旸來我府上飲酒本是臨時起意,但嚴世藩卻能知曉。若不是他著人跟蹤宋旸,那便是他早已在我府中安插小鬼監視于我,”說到此處不由火氣大動:“本官好歹是正三品的堂上官,他一個不入品的東西面對本官也敢如此下作陰狠,更是逼我...逼得我...哼!”他呼呼地喘了半天粗氣,眼中又是悔恨又是羞惱。
馬德明忙道:“小的一定幫東家找出府中的鼴鼠,小的保證打得他娘也認不出。”
周斯為卻搖搖頭:“這事你需暗中追查,不可教第三人知曉,尤其不要驚動那人。”馬德明不明所以的點點頭,周斯為換了副面孔露出和藹的笑容:“德明,來我府上幾年了?”
馬德明忙抱拳答道:“五年了。”
周斯為將后背靠向椅背,抱起雙肩幽幽道:“那幾時做的錦衣衛密探呢?”馬德明猛地抬頭,迎面正撞上周斯為逼視的眼神,一股寒意瞬間涌上他的后背。
夜色闌珊,崇文門外距離火神廟不遠的鬼市中,前來淘貨的買主與商販往來不絕。此間原是京城內落魄的官宦或者富家子弟變賣家藏舊物維持私用的一處集市,更有小偷慣犯在此銷贓,雞鳴即開市,天亮則散如云煙,是以往來其間的人行事頗為隱晦。宋旸頭頂唐巾低著頭隨著人流走動,此時天色剛泛起魚肚白,即便當面走過也未必能看到對方的面容,但他仍小心翼翼地回避著行人的視線,低垂的目光掃視過貨攤,最終在一個鐵器攤前停下,貨主注意到他:“這位官人,可是要買鐵器?”
宋旸也是第一次來到鬼市,他已在此地逡巡過幾圈,那些躲在暗處的或兇狠、或猥瑣的面孔早已讓他心下惴惴不敢上前答話。此時見貨主面相樸實,這才應道:“是.....這把刀你賣嗎?”
貨主順著他的目光瞧去,將一柄短刀抄在手中遞給宋旸,宋旸抽出刀鞘,只見刀身上閃著幽幽的寒光,宋旸的眼神中同樣閃爍著一股仇恨的光芒,他從懷中掏出銀錢:“這把刀我要了!”
在他身后,兩個閑漢打扮的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抽身快步而去。宋旸將刀收在懷中正要舉步離開,斜刺里一個尖嘴猴腮的矮瘦者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原本是在鐵器攤旁,賣的卻是些香囊脂粉,與鐵器并排陳列,頗有些荒誕。自從見到宋旸便一直暗中觀察著他。宋旸本來便如驚弓之鳥,這一變故驚得他汗毛倒豎,一把扯脫那人的手,惡狠狠地敵視著他。那人顯然也被嚇了一跳:“抱歉抱歉,許是認錯人了。”
宋旸盯著他看了半晌,哼了一聲掉頭便走。
北司值房內,田守業、周鵬正在百無聊賴地在等待著消息,周鵬看著田守業憤懣的模樣不禁樂道:“趁此機會好生歇息一番不好嗎,非得去前線喊打喊殺方才暢快?”午時韓山寺回到衙署,將其余人等領了去繪影圖形在四九城窮鎖宋旸,偏偏留下個田守業。而周鵬只在外逗留到掌燈時分便悄悄回了家。此時已至拂曉,他怕韓山寺回來發現他缺崗,便又悄悄回轉值房待命。
田守業道:“倒也不是,只是覺得前方兄弟拼命,自己在后方躲懶......”他話說到一半便發現不妥,把眼去瞧周鵬,果然周鵬變了臉色,霍地站起來活動著手腕,他身長八尺,比田守業還高出一個頭,形成絕對的壓迫感:“來,守業,幫你練開胯。”
田守業的臉色瞬間變得比周鵬還難看,不迭聲地求饒:“別別,我說錯話了。”周鵬也只是鬧他,嘻笑道:“你個沒結婚的黃毛小子哪曉得我現在的快樂。有妻有子父母雙全,若我還不知道珍惜時光,怕是要愧對老天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