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近兩個月的陰雨綿綿后,盤家終于迎來了陽光普照的日子。盤家開始了大掃除,除毛,除青苔,除蘑菇。
“所以最后龍女怎么樣了啊?”水婉在屋外晾曬被子,問一窗之隔的盤狁守。
“被青龍王抓走了。”盤狁守清掃角落,發現有一個藍色的邊角。
“哦,那只貓呢?”
“被金龍王抓走了。”他拉出它,發現是已經被他忘記很久的那個無人認領的盒子。
水婉吸了一口氣,表示十分驚訝:“那它不是活不了了嗎?”
“怎么可能。妖怪有妖怪的規矩,不是想殺就殺。”他搖搖盒子,里面有什么東西咔嚓咔嚓地響。
“那它也一定會受罪的呀。”水婉不滿地絮叨,“聽你這么形容,可見是多可愛的小妖怪呀,你怎么能不幫它呢?那么漂亮的毛,要是被那些龍一根一根揪掉那太可憐了。你應該幫幫它,不要因為幫了一次沒成功就以后都不管了,這樣冷漠是不行的。咱們盤家在這里畢竟受到妖怪們的照顧,適當回回禮也是應當……”
盤狁守心想:我才不冷漠,我就是這張臉冷漠,你以為我這種貌似冷漠的表情是和誰學的……
“媽,我是人類。”他只能這么說。他是人類,一個管不好會死的。
水婉閉上了嘴。
那個盒子似乎被丟在了一小洼水坑上,一角已經潮濕腐爛了,每次他搖晃的時候,都有某個黑黑的東西從破損處露出一個小圓頭。
似乎不像是誰惡作劇……如果包裝還完整,盤狁守還能將它放到一邊,但現在包裝破了,里面的東西也露了出來……所以就算他打開看看也無所謂吧,他想。
然后他找了把裁紙刀捅進洞里,將盒子割開。
盒子里放了一只手,一只干枯的黑色的手,干瘦的手指痙攣地握在一起,手腕處系著一個有奇怪標志的腕帶。他剛才看到的小圓頭就是痙攣的中指關節。
他右手托盒子,左手拿起了那只手。
好像真的是什么東西的手,不是什么惡作劇或者裝飾品……
他仔細看了看腕帶,上面的標志很奇怪,不像是一般妖怪家族的標志,因為它實在太長了,倒有點像咒語。
他一不小心,干手從他手中掉回盒子里,發出“啪”的一聲。他趕緊拿出來再看看,似乎沒看見什么傷痕。
水婉在外面叫:“狁守,狁守呀,快來幫忙,竿子快斷了。”
盤狁守將干手放回盒子里,又把盒子隨手放在桌子上,跑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他回到桌前看時,盒子還在,腕帶還在,只有那只手不在了。盒子底層只剩下了一片薄薄的灰塵。
夜深人靜,后院的各種蟲鳴像交響樂一樣此起彼伏。
盤狁守躺在床上看書,一只腳高高地蹺在床尾。
他不是很喜歡這種看書的姿勢,但今天下午他在幫水婉收衣服的時候扭到了腳,左腳腫得跟饅頭一樣,不得不用這種辦法消腫。
今晚他看的書是《聊齋志異》,在被腳痛擾得睡不著的深夜看這種東西最好了。
在后院有那么多怪奇生物的情況下,要讓他對神怪志類的東西產生敬畏是不可能的,他現在看這種東西,完全是為了催眠。所謂《聊齋志異》,在他眼中看來就是各種類型的女妖怪和迂腐書生的愛情故事,那個蒲老先生自個兒也是書生,自然愛意淫些和自己有關的事兒,無可厚非——當然我們必須說,這完全是盤狁守理解上的偏差問題。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據說在妖怪中這本書被列為禁書,要是敢在女性妖怪面前拿出來,一定會落得個重傷致死的結果。
“小盤子——”一個陰森的聲音飄飄蕩蕩地飛到了盤狁守的耳朵里。
盤狁守低頭,發現被子底部出現了一塊巨大的凸起,正慢慢地向床頭移動。
“小盤子——”又是那陰森的聲音,聽不出從哪兒發出來的,圍著他的床轉。
那凸起的部分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飄飄忽忽,令人難以捉摸。
“小盤……”
盤狁守“唰”地掀開被子,露出了一張表情猙獰的臉。
那是一張狼臉。
“哎呀——小盤子真不可愛!每次都嚇不到你!”大灰狼趴在他枕頭上,憤憤地說。
盤狁守嘆了口氣,放下書,用右手抓抓大灰狼脖子上厚厚的毛:“你見過哪個想害人的鬼還叫受害者小名的嗎?”
雖然小盤子不是他的小名,但至少對大灰狼來說,那就是。
大灰狼被他抓得舒服地瞇起了眼睛,但他可不太舒服,因為他的床太小了,里面強行擠入一只巨大的狼,剩下的空間實在有點可憐,他快掉到地上去了。
“原來如此,小盤子你還真聰明。”大灰狼佩服地說。
盤狁守:“……”它也不想一想,這招它都用了多少次了。
“你這會兒來,不會就為了嚇唬我吧?”
大灰狼說:“我是那么沒品的狼嗎?只不過剛剛吃完晚飯回來,發現你的房間還亮著燈,就過來看看你而已。”
盤狁守摸摸大灰狼嘴邊的獠牙,摸到一點紅絲,牙縫里還有一撮軟軟的白毛……他猛地一翻身,左手拍在大灰狼的長嘴上,壓低聲音問:“你又吃了誰家的兔子?”
若是平時,大灰狼一定會表現出一種明顯是裝出來的后悔之意,然后這事兒就會被它糊弄過去,但是今天沒有,它用非常沒有誠意的語氣“哦”了一聲,然后哼著“K莫幾”癱軟下去。
盤狁守臉紅了,他不應該在沒發現大灰狼在場的情況下看日本A片,但是誰知道這條狼學得這么快,都會用這句話反過來嘲笑他了!
羞憤讓他再一次拍上大灰狼的腦袋,這回大灰狼沒有再裝了,它“嗷”的一聲飛了出去,砸到老舊的墻上,發出巨大的聲音,可憐的墻被它生生撞出一個洞,還哐哐當當掉下了半個房梁。
盤狁守傻了眼,趕快一瘸一拐走到大灰狼的身邊,左手撐地,右手把四腳朝天的它腦袋扳過來,發現它眼珠子還在動,不過是在眼眶里轉圈圈。
“大娘,你沒事吧?”
盤子和水婉也被撞擊聲驚醒,跑到他房間來看究竟,看到墻洞和房梁的時候他們很無語,看到大灰狼的時候就更沒話可說了,最后說了一句“明天要修好呀”,就回去睡覺了。
盤狁守雙手抱住大灰狼龐大的身軀,想把它翻轉過來,但那很困難,因為在他抱住大灰狼的同時,大灰狼馬上整個兒癱軟得像一團爛泥一樣,他費盡力氣才好不容易翻轉了它的上半身。
“你好歹也使點勁呀,昏也不必昏這么徹底吧。”他喃喃自語,然后又去翻大灰狼的下半身,但就在他接觸到大灰狼的后腿時,大灰狼再次隨著一聲巨響飛了起來,砸中他的床,那張可憐的床顫抖了幾下,發出一聲垂死掙扎般的呻吟——塌了。
這回盤子水婉沒有過來查看,他們只是在房間里說:“明天早上還要上班呢,不要鬧了。”
盤狁守趕緊關上了房間門,然后單腳跳到自己已經陣亡的床邊,煩惱地看著正悠悠轉醒的大灰狼,說:“你玩夠了沒有?明天記得把今晚弄壞的全部給我修好。”
出乎他的意料,大灰狼一點認錯的意思都沒有,反而顯得有些恐慌,在馬上跳起來和他保持一定距離的同時,甚至表現出了一些威脅的意思。
“你是誰?你對小盤子干了什么?”它低聲咆哮。
這是惡人先告狀吧?盤狁守伸出手去安撫它,卻被它靈活地躲過。
盤狁守有點奇怪:“我是不是小盤子你還看不出來?”
大灰狼歪著頭想了想:“最近妖怪的幻術日新月異,誰知道呢!”
盤狁守感到一陣無力,這個家伙,究竟在想什么……為什么他永遠都跟不上它的思路呢?
他索性慢慢坐倒在已經陣亡的床上,裹著被子躺下:“你愛信不信,我睡覺了。晚安。”
他伸出左手去摸床頭燈的開關,卻聽大灰狼一聲低喝:“停下!讓我看看你的手!”
盤狁守有點奇怪,但還是伸出右手。
大灰狼說:“不對,另外一只。”
他又伸出了左手。
大灰狼離近了仔細看他的左手,從手心到手背,每一條紋路都仔細看過,仿佛在審視一只精密的炸彈。
“你看夠了沒有啊?”盤狁守十分不滿,他本來不打瞌睡的,但現在他的身體正覺得精疲力竭,強烈要求睡覺,難道這是個過分的要求嗎?
大灰狼把目光從他手上移開,后退了幾步:“把你的手收回去。”
盤狁守莫名其妙,不過還是依言收回,放到被子里:“我可以睡覺了嗎?”
大灰狼沒有理會他的問題,自顧自地問道:“今天,你的左手干了什么特別的事嗎?”
盤狁守茫然,洗澡、吃飯、上廁所、打掃房間、晾衣服……沒有哪個很特別吧。
“沒有……應該沒有。”
“再想想看,一定有什么事,是你用左手干的。你碰了什么?”
“我想想……晾衣竿……馬桶……掃把……啊!”心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盤狁守爬起來,費勁地從書桌后面拉出那個郵寄的盒子來,“你不說我都忘了,這是不久前放在門口的,也不知道是誰的,今天我打開發現……”
大灰狼一爪子拉過那個盒子,雙爪抱住它,瞪圓了眼睛往里看,幾乎把整個長嘴都伸進去了。
“這……這個是……”
“之后再回來看的時候,那只手已經不見了。”
大灰狼抬頭瞪著他,他忍不住稍微退后了一點:“是真的沒有了……我可以發誓,一回來它就……”
大灰狼打斷他:“你知道你說的那只手是什么東西嗎?”
“是什么?”很貴重嗎?國寶嗎?他把它弄壞了嗎?是他的錯嗎?誰陷害他嗎?腦子里紛繁的各種想象讓盤狁守一時有些心慌。
“神恩如海,神威如獄。那就是神之手。”大灰狼推了推盒子,“你把它吸收了,你把它吸收光了,你把它變成灰燼了,所以沒有了。”
“什么……”
盤狁守頓了一下。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