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舊趙王也是個好王上,勵精圖治,政教嚴肅,寬以待民,如果不是天災人禍,這個精于朝政的王上也許不會亡國而死,他可以締造一個太平盛世。
聽聞舊趙王在江山殿里,咬破手指寫了一封血書,說自己不是治國的皇帝,無德無才,前世罪孽太重,故而受到了上天的懲罰,如今禍及趙國社稷和百姓,便是自縊了也無臉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只好去下王冠,以帕覆面,任敵國分割尸身,只求新趙王國不要傷害趙國的百姓。
自縊前,他對眾公子和眾公主哭道:“你們為什么要生到帝王家里來???”還說大家是趙國的人,都應殉國。
緊接著幾近癡狂地撒了油放了一把火,燒死了自己的一眾兒女,守在江山殿的宮女太監們見到此情此景,泣不成聲,哭著拜別了舊趙王,走進火場自殺了。
只有遠在前線的世子趙離程逃過了一劫,趙離程其人在外征戰多年,慮事周全,秉節持重,膽大心細,深得民心,也是舊趙國臣子眼中的正統。
那日,趙王心血來潮賞了敬樸一沓宣州紙,這紙難得的很,敬樸封好帶回了家,路上還跑去墨寶齋買了新的筆墨。
到了家,喜樂果然做好了一桌飯菜,在樹蔭里等他。
上次說要給他做的衣服,也做好了,敬樸試穿了試穿,圓領白衫,腰系綠綢帶,頭束玉冠,足著烏靴,敬樸身形修長瘦削,月白暗紋的料子襯得他極大方有致,本就清和雅靜的人此時更如清風霽月一般。
“看,極為合身呢!比我見過的狀元郎還要秀逸雅致?!毕矘穱D了一圈,停在他面前,彎腰撫掌笑道。
敬樸張開雙臂,左右看了一圈,似乎很久沒有穿過新衣服了,更難得的是如此妥帖溫暖,他左手摸著右手袖口,右手摸著左手袖口,發現袖口處都有凸起,翻開來一看,左右袖口都特別繡了一朵海棠花,顏色鮮艷,紋理清晰,栩栩如生,這樣的繡功,難怪連云繡坊叫她喜師傅,由衷夸贊道:“手藝真不錯,真是謝謝你啦!”
喜樂道:“布料買多了,我給自己也做了一身呢!大人稍等我一下!”
說完像只小喜鵲一樣快步跑到自己房間里,一頭扎了進去,稍頃,穿了同樣月白暗紋料子的裙子跑了出來,大大方方的在敬樸身前轉了一個圈,裙擺蕩漾,道:“大人看,這是我用多余料子給自己做的呢!”
喜樂衣著紅色夾衫,月白長裙,身形纖柔細瘦,白皙的臉上素凈無妝,笑意盎然,院中青磚白瓦,綠樹成蔭,陽光斑駁,這景象若一副著了色的水彩畫,敬樸想起趙王賞賜的宣州紙和剛買回來的筆墨,道:“我為你作幅畫吧!”
“丹青我也通一點,大人為我作畫,我也為大人作畫可好?”
“好?!本礃阈Σ[瞇的點頭。
不多頃,二人就把家中的另外一方桌搬了出來,面對面的放在樹蔭下。
兩炷香后,二人竟是同時作完畫。
喜樂放下手中的筆,拍拍手,看著桌上的畫,頗有幾分得意道:“畫好了,可以交換啦?!?
二人交換了位置,敬樸見喜樂畫下自己玉樹臨風,儀表堂堂,面上一哂,脫口而出道:“咿!哪有這么俊雅?!”
而敬樸筆下的喜樂身著紅衣白裙,懷中抱著一只小貓逗弄,憨態可掬,喜樂也脫口而出道:“咿!哪有這么可愛?!”
說完,二人相視一笑,敬樸又低頭看畫,看畫中的自己,衣帶飄飄,凌風而立,好一個俊秀的書生!道:“你畫工真好,比宮里的畫師也不遑多讓。”
“那真是差遠了,我見過宮里的畫師,他們畫的比我好多了?!?
“走吧,去買個寶墨齋畫軸吧,把它們掛起來?!本礃闾嶙h道。
“好。”
二人鎖了門,信步走去寶墨齋。他們住在西市,寶墨齋在東市,走過去有一段路。
以前敬樸在寶墨齋做過謄抄的雜活兒,后來兵荒馬亂,沒人有閑情逸致需要人抄書謄寫,敬樸漸漸也攬不到什么雜活兒,沒了什么收入。那個時候他經常眼巴巴望著寶墨齋來來往往的客人,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買得起寶墨齋的東西。
喜樂第一次來寶墨齋這樣的地方,到處都很稀奇,這個拿起來看看,那個拿起來瞧瞧,一番下來除畫軸外,二人買了不少東西,尤其是喜樂,買了些古書,說要拿回去打發時間。
回去的路上,路過市坊,沿街叫賣不絕,敬樸帶喜樂在一碗牛肉面攤前坐下,問老板要了兩碗面。
對面賣胡油餅的小販叫賣格外賣力,不停的在那里叫喊:“剛出鍋胡油餅啦!好吃酥脆!不好吃不要錢!”
喜樂頻頻看了幾次,敬樸猜測她饞了,笑道:“你在這里坐著等我一下,我去買兩個胡油餅過來嘗嘗?!?
喜樂正在等的就是這句話,急忙點頭稱好。
走到街對面,敬樸掏出一枚銅幣,問小販要了兩個胡油餅,小販包胡油餅的時候,敬樸回過頭看喜樂,沒看到。敬樸皺眉,許是喜樂換了張桌子坐?
回到面攤,敬樸環視一圈,還是沒有見到喜樂,他們原來坐的位置上古書和畫軸還好好的放著,唯獨不見了喜樂,敬樸慌忙問道:“老板,可見了剛才與我同坐的那個小姑娘?”
“你們不是走了嗎?”
“走了?”
“你走之后,小姑娘就不見了啊,是不是跟你后面走了?我還納悶兒呢,你們給了錢咋不吃面??!”
跟在自己后面走了?敬樸轉圈看看身后,再看看胡油餅小攤,哪里有喜樂的身影?
應該走不遠。
敬樸走到街上墊高了腳,看了一圈,一點蹤影都沒有。
再看看牛肉面攤后面的小巷子,他一頭鉆了進去。
小巷里左右兩側擺了一些雜物,敬樸一眼望到了巷底,這不是個死胡同,前面通向另外一條街道,小巷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也沒有喜樂。
自己回家了?喜樂也沒有理由不等自己就回家了呀,畫軸書冊還好好的在這里。
喜樂離開他了?不,喜樂自己是不會走的,就算是她那個在世的親人來接她,她是個禮貌的好姑娘,也會好好告別后再走的,不會這樣一聲不吭的離開。
遇到了拐賣?不,現場一點掙扎的痕跡都沒有。
那喜樂去了哪里?
除非……除非喜樂認識的人先把她喊到了巷子里,再強行帶走了她?
敬樸走向小巷深處,路中間散落的幾個竹籠引起了他的注意,按常理來說,這竹籠應該是掛在墻上的,現在突兀掉在路中間,敬樸蹲下身撿起竹籠,那掉落在地的竹籠都震的散架了,是喜樂拿來砸人了?
可喜樂那樣聰明機警的小姑娘,怎么會有人招招手,就屁顛屁顛的跑過去呢?
除非那個人,喜樂認識?
敬樸匆匆向小巷盡頭跑去,甫一出巷子,就看到有人靜默站在巷口對面的墻下,見到他,壓了壓頭上的斗笠,向他走來,遞給他一封信,壓低了聲音粗聲粗氣道:“這是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