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節，依舊大雪嚎天的日子里。

大溪村窮的冬日里一日只食一餐還是喝稀的老浮家居然撿了個女娃娃回來。

當二房的浮二白滿身寒氣一臉喜色的拱進大屋。

從懷里小心翼翼的掏出的不是一只倒霉的兔子，而是一個凍得渾身發紫的女娃時，阿元能清晰的聽見一屋子的嘆氣聲。

那聲音和著屋外呼嘯的寒風，顯得格外的凄涼。

阿元挨餓受罪的三歲生日好像都因為這嘆息聲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顯得格外晦氣！

還沒大腿高的小女娃蹲在親爹浮大白腳邊，餓到滿臉麻木不想做出任何表情。

而她的親娘李氏則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嗷的一嗓子從馬扎上蹦了起來，憤怒的咆哮著：

“浮老二！你腦子長尿脬了！家里窮的要喝風了！你還往回撿人！非親非故的你撿這玩意兒干啥！讓一家子陪你們二房餓死嘛！”

阿元用大，然而無神的眼睛瞧了瞧被眾人圍在中間用以取暖的火盆——

離得還是挺遠的，可見她娘不是被燙著了。

阿元頗為羨慕的看著娘仰了仰頭——

大人可真有勁兒啊！

她都餓的想躺下歇歇了，她娘居然還能跳起來，好厲害啊！

浮二白被嫂子一罵，臉上的喜色頓時收斂了，高高大大的漢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抱著那個凍的瑟瑟發抖，都哭不出來聲音的孩子杵在原地，不知如何分辨。

這人是個有些老實憨傻的，和媳婦小楊氏成婚多年，生了四個兒子但一個女兒也沒有，偏他又是個極喜歡女兒的。

平日里見了女娃就眼紅，總說自己早晚要生一個，本來今天這么大的雪哪兒也不該去。

可他一大早就和心里長草似的，總覺外頭有什么等著他，老想出去看看，和親娘老楊氏說了聲想去山上看看有沒有凍死的野兔，然后轉身就走。

老楊氏叫都沒叫住這個傻兒子。

浮二白上了山找了大半天，連個野兔的毛都沒見著。

前個鄰居施大娘家的小孫子二牛上山玩撿了只凍死的野兔。

這兩天香噴噴的肉味弄得家里的娃娃們整天流口水，浮二白就時常上山想碰碰運氣，結果什么也沒碰著還凍夠嗆。

本以為今兒能有什么改變，結果還是一樣，浮二白想轉身下山，可無意中就看到不遠處有個小雪堆包，還一動一動的。

他以為是野物在刨坑，結果挖開一看卻是一個女娃娃凍得直蹬腿兒，身上的襁褓都結冰粘在雪地上了。

浮二白腦子一熱，把孩子揣懷里就帶回來了。

心里想著將這娃娃當閨女養。

結果還沒開口就被大嫂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這會兒熱起來的血嘩的就涼了半截。

再看看家里那一堆餓的兩眼發直的娃們。

浮二白頓時好像涼水澆頭，懷里抱著冰，一陣身心俱涼的感覺涌上心頭，幾乎想躺下歇歇了。

整個人就好像沒凍的冰雕一樣傻杵在哪兒。

還是親娘老楊氏反應的快些，沉沉的嘆了口氣，沒怎么琢磨心里就有了計較，干脆利落的吩咐道：

“好了，老大家的，先別說了，都撿回來了，丟也不是這時候丟，大雪嚎天的這娃扔出去可就沒了。

老二媳婦，你去煮碗米湯來，看看家里還有沒有姜和紅糖，有的話放點進去一起煮，沒有的話去借一點。

老二也別傻杵著，把孩子給我，去再拿點碳和木柴來，屋里太冷了，把火盆和炕都燒一燒。

老三，家里還有幾個雞蛋，你拿著去請張郎中來。

老三媳婦你去把你家虎頭虎腦小時候的被子拿來，就是那床棉絮的厚厚的那個。

老四媳婦去燒點熱水來，這娃娃太小怕是禁不住用雪搓。

老四你去鄭屠戶家，看看他家母羊下崽了沒有，要是下了借些羊奶回來，要是沒下你就去打聽打聽最近誰家牛羊下了崽。

村里最近沒有人家生孩子，要是牛羊不下崽怕是借不到奶，只能喂些米湯了。”

老楊氏停頓了一下，有些昏花的眼睛看了看快氣炸的大兒媳婦和大兒腳邊餓的好像越發矮的二孫女，這才繼續說：

“老三把雞蛋留下一個，老二媳婦你煮米湯時候順手煮一下，今兒是阿元的生日，給她吃。”

阿元——開心(＾－＾)V

本來還想開口罵的李氏，滿臉的怒氣的頓消，即將出口的臟話硬是扭成了：

“哎呀，怎么好麻煩二弟妹呢，我去煮，二弟妹你在這兒幫娘弄這女娃娃，煮米湯這事我最拿手了，哪兒用的著你。

四弟妹也留下幫娘吧，一個熱水我順手就燒了一會兒就端過來，哪兒用的著那么多人，我一人全包了，一會兒就端過來。

來，阿元來幫娘燒火。”

李氏一點兒拒絕的時間也沒給，一把抄起阿元風風火火的往灶房走。

“娘，這……”老二，老四媳婦有些遲疑的看著婆婆。

老楊氏點點頭：“讓她去吧。”

眾人聽了吩咐，一一動了起來。

阿元則是被李氏趕到了灶房門口待著，李氏利索的點了火，拿出老浮家僅有的一口大鍋，先燒起了熱水，拿了個雞蛋放到熱水里煮著。

阿元往前湊了湊，懷揣著對雞蛋的期待仰頭對李氏說道：

“娘，阿元幫你燒火。”

李氏頭也不回的伸手把她扒拉走：

“去，你能燒個屁，別給你娘搗亂，絆手絆腳的，一會兒再踩著你。”

阿元順著李氏的力道被劃拉到了角落和柴火作伴兒。

差點被劃拉懵圈的的阿元有些悲傷的蹲了下來——

娘又嫌棄她！

但沒等她悲傷太久，李氏就遞了只扒了皮兒的雞蛋過來。

白嫩嫩的雞蛋，冒著熱氣，阿元一邊伸手接，一邊不自覺的張開了小嘴。

嘴角掛起了亮晶晶的口水。

李氏嫌棄的翻了白眼，絮絮叨叨的和她說著：

“哎呦！瞧你這點兒出息！

一個雞蛋給你饞成這樣，又不是沒吃過，可留神點兒，剛出鍋的燙著呢。

這也就是你娘我，隔三岔五尋摸點吃的給你，要換了那幾個給你當娘，你個小丫頭片子這會兒就得被餓死！

我這幾個妯娌，一個個看著忠厚老實，私底下有點啥都填兒子嘴里頭。

看看你那兩個姐姐妹妹被餓的，走道都打晃兒，看點吃的眼睛都發綠。”

阿元小口小口的咬著雞蛋，無神的大眼睛仿佛被注入了靈魂一樣，變得亮晶晶的。

李氏瞟她一眼：

“快點吃干凈了，別一會兒你那些哥姐弟妹的又湊過來，你是給他們還是不給。”

阿元有些含糊不清的回道：

“不給，她們不給留。”

阿元過年的時候回姥姥家帶了兩個肉包子回來，她本來想自己吃了，

但三房的大堂姐兔子帶著四房的堂妹杏子站在一邊看，還流口水。

她就把包子遞過去讓她們咬兩口吃，結果她們咬了兩口又兩口，一口都沒給她留。

她一邊哭的差點撅過去，一邊差點把她們倆的肉啃下去。

就是那天，她悲傷的明白了兩個道理，一是吃的還是應該放在自己的肚子里！

二是如今她牙尚幼，等她再大點，一定能啃的她們嗷嗷叫，甩不掉！！

“不給就對了，她們對著你流哈喇子也不行給！

自己吃不飽還管別人去，那叫缺心眼。

我只你一個娃娃都怕養活不了。

也就二房那缺心眼的兩口子，生了一個又一個，家里的還養不活，還惦記要什么閨女。

這回好，還去外頭撿一閨女回來，這閨女要是留下了，家里日子更不用過了！

非得餓死兩個不可。”

李氏一邊恨恨的說著，一邊瞄了眼外頭，見沒人注意，趕忙滔了勺米湯吹了兩口遞給阿元：

“來快喝了。”

阿元熟練的湊過去呼了呼，兩大口就喝完了，廚房里沒了姜，但還剩些紅糖，米湯煮的甜滋滋的。

阿元砸吧砸吧嘴，踮著腳把剩下的半個雞蛋往李氏嘴里塞。

李氏趕忙就退開了：

“這倒霉孩子，你娘吃過的蛋多著呢！

你才見過幾個，自己吃了得了，你娘還用不著你留。

你剛不還說再也不給別人了嘛！想想你的大肉包子，這孩子怎么沒記性呢！”

“自己娘！”

阿元親疏那叫一個分明。

李氏那么能說的人，一時間都卡殼了。

阿元眨巴眨巴眼，見娘親不吃，就把蛋塞進懷里，輕輕拍了拍：

“回頭，給爹。”

李氏遲疑了一下，沒再說讓她吃掉，轉身把只夠一碗的米湯盛了出來，讓閨女端著，自己端著盆兌好的溫水，又怕不夠用，索性一手把盆摟著，一手拎起盛著熱水的桶去了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