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蕭瑟。

明明已經入了夏，非但沒有炎熱之感，還透著凄涼的寒意，深入骨髓。

天幕陰沉沉的，落下絲絲的細雨，滴在發絲上，但是溫夕照渾然不覺。

他沒有撐傘。手指死死摳住輪椅，指甲泛白。

他此刻臉色蒼白，嘴唇失去血色，懇求地抬眼看著站在他面前雙手抱胸的女孩。

唐曉琪站在屋檐下，連個衣角都沒被雨打濕。她冷哼一聲，不耐煩地說：“要我說多少遍?。课也恢浪ツ牧?，你是瘸子又不是聾子?！?

溫夕照還是不愿意放棄，喃喃道：“她和你關系最好了……”

“那是以前！”唐曉琪憤憤打斷，“自從有了你，她就一直圍著你轉！”

他低下頭，脖頸看上去纖細而脆弱。

是了。

南風眠是一個多么熱情開朗的人。在接近他之前，她有很多朋友，但因為他的殘疾，她只能花大量時間來照顧他，幾乎都沒有空余時間，身邊的朋友也漸漸散了。

可是，溫夕照一臉茫然，她會去哪呢？

如果連唐曉琪都不知道的話，還能去問誰呢？

他對南風眠的個人情況一無所知，只知道她是江市本地人，連她家在哪、家里有誰都不清楚。

因為向來都是南風眠主動靠近，而他只要一直站在原地就行了。

他從未真正了解過她。

溫夕照難堪地回憶著。

大概是看這個殘疾少年已經奔波了好幾天，實在是可憐，唐曉琪勉強軟下聲音：“你問過老師了沒？她或許有南風眠的聯系方式。”

“問過了，她說保管花名冊的資料室失火了，我們這一屆的花名冊正好被燒了，一些資料也沒來得及登記?！睖叵φ蛰p輕地搖頭，好看的眉頭蹙起，怎么會這么巧呢？

“那我就幫不上你了?！碧茣早鞣藗€白眼，“你說你們整天黏在一塊兒，我還以為你們已經要好到見父母了，結果連個聯系方式都沒有嗎？”

其實唐曉琪知道南風眠家的地址，但她向來看不慣溫夕照，打算讓他再著急幾天，等回學校拿成績的那天再告訴他。

溫夕照沒管唐曉琪的冷嘲熱諷，只是道謝，推著輪椅慢慢走出狹窄逼仄的小巷。

他穿得很單薄。屋檐一串串水珠滴落，衣服很快被淋濕，緊緊地貼在身上。

巷外一個男人倚著車抽煙，看他出來，不耐煩地上前奪過輪椅控制權，推得又猛又快，輪胎滑過地上一個凸起，溫夕照差點摔下去。

他嘴里還在罵罵咧咧；“磨蹭什么這么慢，下午我還有事呢！”

溫夕照小聲地道歉，攥緊了衣擺。

動作粗魯地把溫夕照搬上車，又把輪椅折起來塞進去，司機重重關上門。

溫夕照縮在角落，看著窗外，覺得好疲憊，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還能怎么找她呢？電話打不通，又不知道她家在哪。

此時才驚覺自己對她這個人的印象只有她的溫柔、體貼，可是一旦她主動離開了他的世界，他連找到她的蹤跡都困難。

溫夕照糾結了半刻鐘，還是抵不過內心的渴望，傾身向前，輕輕說道：“送我去溫先生那兒吧，麻煩你了。”

溫故嶺在江市頗有地位，也許他能有什么辦法。

半小時后，車子開進了啟東集團總部的地下車庫里。

司機是溫故嶺給自己的小外甥配的，也負責平時照顧他的所需，向溫故嶺定期匯報溫夕照的近況。明明是受雇于人，但是看溫夕照好欺負，平時沒少偷懶作惡。他把溫夕照搬下來的時候惡狠狠地警告他不許和老板告狀，溫夕照自然是沉默點頭。

溫故嶺已經收到了溫夕照要過來的消息，親自乘坐電梯下來接他。他來時正好看見司機把溫夕照放在輪椅上，便很自然地接過，推他進了電梯。

司機在后面驚出一身冷汗，他不知道大老板怎么就突然出現了，有沒有聽見他和溫夕照說話？

電梯門合上，隔絕了司機不安的視線。

“舅舅。”溫夕照禮貌地打了聲招呼，就不再言語。

溫故嶺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難得你主動來看我一次?！?

電梯緩緩上升。

“聽說高考考得很不錯啊，招生辦都提前來通知了，給我老溫家增光了。志愿想好填在哪里了嗎，需不需要舅舅給你找幾個老師參謀參謀？或者想要出國的話舅舅給你安排?！?

溫故嶺是真的為他感到高興。自己這個侄子從小命運多舛，但他一直相信他只是明珠蒙塵，終有一天會苦盡甘來，綻放異彩。

溫夕照想了想，婉言謝絕：“不用了舅舅，我有想要一起的朋友。我們已經約好了上同一所大學?！?

“是女孩子吧？”

“……嗯?！?

“這也挺好的，兩人一起去大學能有個伴。你們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來找我，在國內也方便照應?！?

“?！钡囊宦?，頂樓到了。溫故嶺推著溫夕照走出電梯，把他推到沙發邊上。

溫故嶺給他泡了一杯牛奶，心里明白溫夕照極少主動會來見他，他上門絕不是簡單地來寒暄的，便主動起了話頭：“舅舅也沒送過你什么，好不容易高考結束可以放松放松，有沒有什么愿望？只要在舅舅能力范圍內，就一定滿足你?！?

溫夕照捧著熱牛奶，怔怔的，恍惚又想起了南風眠。她以前每天早上都會給他帶一杯熱牛奶，一年到頭風雨無阻。甚至某次她生病了，還堅持提前到學校等他，看著他喝完一整杯牛奶，才去了醫院。

她笑嘻嘻地說：“知道你不愛喝牛奶，要是你趁我不在，偷偷倒了可怎么辦??？我當然要來監督你啦！”

她是那么地珍惜他，從來不需要他付出什么。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她在那里，給了他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好似她眼中只能看見他在發光，他就是她的全世界一樣。

這次她從他的世界離開，他便成了無頭蒼蠅，一點蹤跡都無處可尋。

溫夕照從回憶里回過神，躊躇著對溫故嶺說：“我想讓您，幫我找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