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長公主寢殿，他見著一旁恭敬站在廊下候命的鄭美人與趙力士。

趙力士立即上前接過他懷中的木匣。

“這殿中，便只有你在服侍了？”

寧千易看了一眼鄭美人，見她已然沒有昔日穿金戴銀的細致模樣，著了身粗布麻裙，頭發隨意綰在腦后，沒有香木檀油滋養著，那發絲也見著不如往日黑亮了。

他命鄭美人來伺候長公主本就是因的她太聒噪，想小小懲戒她一番的。

而今，見她身上銳氣全無，且她的兄長是大理寺卿鄭直，日后還需用著的。

“是，陛下。”鄭美人下了跪，誠惶誠恐地道。

天曉得她多怕陛下注意到自己，前頭與皇后娘娘的小過節若是再被翻到臺面上提起，她便再無望出去了。

“趙力士，你來安排，依照鄭美人的位份，安排她出宮吧。”

寧千易淡淡吩咐道。

“是，陛下。但如此一來，永樂宮便空了，長公主那邊——。”

趙力士為難道。

“朕瞧姑母身子骨不錯，應是能自給自足的，挑個粗使的宮女過來打理外殿，其余的便不必理會了。明日起，姑母的湯藥也可減半了。”

寧千易吩咐完，便抬步離開了。

跪著的鄭美人喜不自勝，倆人都走沒影了，她還跪在原地。

真的么？她可以出宮了？

終于不用再伺候這個老太婆了？

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鄭美人緩緩起身，望著這清冷的永樂宮，卻也唏噓一陣：昔日門庭若市，前呼后擁的長公主，大齊最尊貴的女人。

不知道做了什么，叫陛下這樣惱棄。明明都病成那樣了，陛下還叫減半湯藥。

這分明是不想她死了，但又叫她沒法舒坦活著。

回養心殿的路會經過鳳藻宮。

他見著宮內燈火未熄，便讓趙力士將木匣交給自己，先回養心殿去。

又叫殿口應門小太監噤聲，不要驚動里頭的人，他獨自個進去。

小太監點了點頭，靜靜地給他行了禮，便繼續守夜。

寧千易未至寢殿，便聞到一陣又一陣的飯菜香氣。

透過半掩著的窗柩，他瞧見自家皇后正坐在桌前剝著葡萄吃。

小檀立在一側侍奉著，忍不住出聲勸到：“小姐，您都吃了這么多了，今夜就到這吧，我怕你要積食的。”

“可還有這好些美食沒吃呢，多浪費呀。”葉輕眉指了指桌上尚未動筷的幾道糕點菜品。

“可，也不是您這么個吃法的。”

小檀皺著眉道：“今夜不是宮宴嗎？小姐竟像多日沒吃似的，回來還要了這么好些飯食。”

“快別提了。”葉輕眉擺擺手道：“那哪是宮宴啊，分明是鴻門宴。你家小姐我不僅沒吃上一口飯，還得手撕綠茶，躲大鷹。”

“什么綠茶，大鷹的，小檀不是很明白。陛下不是于清涼殿賜宴么？怎的好似在演武場似的，這般兇險？小姐可有傷到？”

小檀忙上前去探她身上有無受傷。

“哎呀好小檀，你放心，我沒事。你家小姐是何人，我怎么可能會受傷。且命大著呢！”葉輕眉想起暴君疾劍殺鷹護著自己那一幕，不禁面上一紅。

她覺得臉有些發燙，似乎還能感受到暴君懷抱的溫度。

便也想起自己似乎沒有同他好好道謝，今夜怎么說也是他救了自己的。

她放下葡萄，用手帕擦了擦淡紫的葡萄汁水道：“小檀，你去找個食盒來，將這些沒動過的菜裝上，咱去一趟養心殿。”

她想著今夜這一遭，暴君定也是還沒歇息的。

帶著宵夜去看看他，順便道謝好了。

一碼歸一碼，雖說自己是要奪位的，但這恩也得報，得謝呀。

呵，還是個有義氣的。

寧千易不禁莞爾，低笑出聲。

“誰？”

葉輕眉聽到了窗柩邊的聲音，便瞧過去，果然有一道高大的人影映在油紙窗面上，警覺道。

“到底是誰，躲在那處做什么？”

她見那人不動，又喝道。

“都快人定了，皇后還這樣好的精神，別吃撐了才好。”

寧千易繞過側窗，走到正門踏入殿內道。

“奴婢見過陛下，陛下萬安。”小檀見是皇上來了，忙下跪迎道。

“起來吧。”寧千易淡淡道。

“陛下，你怎么來了？”葉輕眉訝然。

“門口的守衛都睡著了？竟沒人來知會一句。”

寧千易將那木匣擱在桌上，撈起一只茶杯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悠悠道：“朕讓他們不必通報的。”

“陛下，那是冷茶，入夜了喝是要傷身子的，奴婢這便去替您煮茶。”小檀福了福身，便往外走。

“小檀，別忙活了。咱這沒陛下愛喝的茶——”葉輕眉話未說完卻已不見小檀身影了。

“這丫頭，走的這樣快。”她嘀咕道。

“皇后方才還說要同朕道謝，怎的現在一杯茶都吝嗇予朕了？”寧千易微微揚眉，瞧著她說道。

“陛下，你都聽到了？”葉輕眉吐吐舌，有些被抓包的羞愧。

“朕年方二六，耳聰目明，自然聽到了。”寧千易沒好氣道。

“是，陛下年輕，陛下威武。”能咋樣，要不是本姑娘，三年后你還不是被毒啞毒瞎，丟到行宮等死去了。葉輕眉在內心嘀咕。

見著她這幅陽奉陰違的模樣，加之她心底想的自己歷史上的結局，寧千易感懷。

“陛下既然來了，臣妾也便不需要跑一趟，快些坐過來用膳可好？這些可都是臣妾精心為您留的。”

葉輕眉招呼他過來桌邊坐。

“這些瞧著可不像皇后所做。”寧千易這樣說著，闊步走到她身旁掀袍落座。

“所謂君子遠庖廚，臣妾不懂這炊灶之事，自然需要借御廚之手，借花獻佛一番呀。”葉輕眉煞有介事地道。

這女人果然牙尖嘴利，大道理一套套的，不會下廚在她口中竟還有了妙解。

他看著自家皇后廢柴都廢的那般理直氣壯，心中陰郁之氣不覺消散大半。

這女人果然不同于常人，十分對他的脾氣。

“小檀怎么還不將碗筷拿來，陛下介意先用臣妾的嗎？這菜涼了可就不好吃了。”她說著將自己跟前并未動過的碗筷推過去，又自作主張的夾了塊雞肉到他碟中。

“…”

寧千易心想菜都夾上了，朕還能說介意嗎？

手卻下意識拿起筷子將那顆滑嫩的雞肉夾入口中，辛香麻辣的味道充斥著味蕾。

引得他一頓咳嗽。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葉輕眉見狀丟開公筷，忙給他遞過去一杯茶。

寧千易看也不看便接過手一飲而盡，茶香將辛辣味道沖散了不少。

但喉間仍有灼燒般的感覺，他清了清嗓道：“怎么這樣辣？”

“這可是四川做法，辣子雞丁。”葉輕眉指著那碟冒著辛辣香氣的菜肴如數家珍般的介紹。

“四川？這又是何地？”寧千易的眉頭微微擰起，似乎真的被辣的夠嗆。

“哦，這是，是臣妾在博物志上見著的一處奇特之地，此地人喜食辣椒，且是越辣越好。這道‘辣子雞丁’，便是當地特色菜之一。”

聞言寧千易不由想起先前她親自做的那道十分辣的面食。便道：“前些日子你忙活的那道面食，也是來自此地？”

“陛下指的是，涼皮？那不是的，那是另外的一個喜辣之地，地理位置環境，同大齊相似，都喜歡吃面食。”

大齊素以面食為上。

宮中御廚對這些辛辣菜式自然做得少，寧千易不能吃辣，也是正常的。

但對無辣不歡的葉輕眉來說，宮中飲食是寡淡了很多的。這種感覺自懷孕后尤為明顯，最近她已經頓頓不離辣椒，若是哪一頓沒吃上，便是再多山珍海味，都味同嚼蠟。

這么辣，是要辣壞他的孩兒嗎？寧千易不由遐想到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