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一，哭鼻子便是哭鼻子了，姑姑不會怪你，但是切不可拿眼淚去博得什么，這樣便失去了咱們女子的氣度和風骨。”

“姑姑，什么是氣度呀？什么又是風骨呢？”

小十一撲閃著大眼，求知欲極強的模樣。

葉輕眉覺著同她討論這個委實早了，但也不好拂了這位小丫頭的好學之心。

她微微俯身，伸出手便捏了捏小丫頭的雙頰：“雖為女兒身，咱們的氣度所指乃是容人的度量，這風骨嘛，是咱得有個性，不能隨意被人拿捏。”

“哦，十一明白了。”小十一點點頭，“日后爹爹要再叫十一背詩抄書，十一便拒絕爹爹，就算被責罰了也不做，但十一也不會記恨爹爹，同爹爹抬杠。那十一便是有容人的氣度，不被人隨意拿捏的風骨了對不對，姑姑？”

瞧著孩子那雙求贊的大眼，葉輕眉實在沒法不認同她這套歪理。

陸湘云則是無奈地笑了笑，縱她博覽群書，竟不知氣度與風骨可以這樣用的。她道：“我去給你拿副襻膊，一會兒同我們一起玩錘丸可好？”

“嗯，有勞嫂嫂。”

葉輕眉笑道。

陸湘云說著不妨事，便邁開步往前院去取了。

“姑姑，姑姑，你再教十一些學識好不好？”

小十一拉著她的寬袖晃了晃，奶聲奶氣地道。

“好呀，你還想些什么呢？”

葉輕眉蹲下來些許，正視小團子道。

“例如方才的風骨與氣度，姑姑在姑父面前也是這樣有風骨，有氣度的嗎？”

“這……”

葉輕眉心道：我在你姑父跟前是能賴則賴，誰同他講那勞什子氣度風骨，老娘的話就是真理本理。

但她卻不能這樣對十一說，只委婉地換了套說辭：“你姑父通常不與姑姑講這些，他講不過我。”

“哦！”小十一悟到了什么似的，同她說：“爹爹也是講不過娘親的，但爹爹會訓十一。”

“那你以后就叫姑姑，姑姑替你撐腰可好？”

“嗯！”小十一忙點頭。

葉輕眉又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她可太喜歡這個小奶團子了。

“可是姑姑。”小十一微皺起眉，露出個疑惑的神情。

“又怎么了，小十一？”

葉輕眉瞧著她這幅小大人的模樣，倒是有幾分相似自己那位不茍言笑的兄長了。

“爹爹十分厚臉皮，若是常常仗著自己是大人，霸占著娘親，說自己夜里害怕，要娘親一起困覺，可他是個大人，怎么還會害怕？而且爹爹還常常于夜里把娘惹地又哭又叫，該怎么辦？”

這一番話說的葉輕眉秒懂，登時紅透了耳根，這種閨中秘事竟被一個小奶娃揭破在自己面前，幸而嫂嫂不在，否則真是雙雙尷尬至極。

“這……”

葉輕眉一時竟找不到好的說辭來相對。

“姑姑也不知道如何嗎？”小十一憋了小嘴，十分失望的模樣。

“倒也不是沒有法子——”

瞧著她這樣委屈，葉輕眉終是于心不忍，彎起唇對她道。

“真的嗎？姑姑快說。”

能將娘親搶回自己身邊困覺，真是太好了。小十一的眼睛似乎有星澤，巴眨著望著她。

“既然你爹爹這樣厚臉皮，那你便做地比他更厚臉皮，例如一哭二鬧，三是又哭又鬧，保準能將你娘親奪回身邊，同你一起困覺。”

葉輕眉十分誠懇地道。

小十一聽罷，先是疑惑，再則露出個了然的神色，而后又對她豎起拇指：“姑姑真厲害！”

“那是。”葉輕眉在一孩童面前胡說八道，被她這樣欽佩，竟覺有幾分得意了，微揚起臉道。

“妹妹，莫要將我女兒教壞了。”

不遠處走來個身姿健碩魁梧的青年，繡有暗紋的衣擺隨著步子走動，被微風輕輕飄起些許，那張英氣面容上顯得有些無奈。

方才她同小十一的對話，他都聽到了，自己這妹妹當真是被陛下寵壞了，口無遮攔的。

但他轉念一想，妹妹似乎比之從前生動有趣多了。

復又想起早朝后陛下召他去御花園閑聊時，偶有問他，若是輕眉比之從前，有了很大變化，他會如何。

他當時怎么回答來著。

他道——“縱是妹妹變化再多，也還是臣的妹妹，臣自當與從前一般疼之愛之，卻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

當時陛下的面色深深，瞧不出旁的情緒。

良久，他道：朕亦如是。

“爹爹！”

小十一一把撲進來人懷中，將他飄遠的思緒扯回。

葉輕眉則是頗為尷尬的喊了聲：“兄長回來了。”

“我若不回來，還不知你要將我的女兒教成什么樣。”

“爹爹，十一不許你說姑姑，十一喜歡姑姑。”

小十一還知道護著她，用小粉拳輕輕砸了砸葉甫臺寬厚的胸膛。

“兄長，你這是下朝回來？”

葉輕眉轉移話題地問道。

“不錯。”葉甫臺抱著十一，走近她道。

“今日上完朝本想去看看妹妹，陛下卻告知妹妹出宮回娘家探親了，妹妹，你怎么突然回家了？可是哪里受了委屈了？同兄長說說。”

葉甫臺很是疼愛自己這個妹妹，本她高嫁皇室他便是不同意的，但奈何妹妹鬼迷了心竅般執意要嫁給陛下。

在她成婚那日，他背著她出府時便對背上的新嫁娘許下承諾：妹妹，若是在宮里過得不好，你給兄長說一聲，就是刀山火海，兄長也會將你帶走。

“兄長。”葉輕眉腦海閃過葉皇后出嫁那會的記憶，不免動容。

“確是受了委屈？”

瞧著自家妹妹這樣，葉甫臺便篤定皇上定是冷待了她正要追問細節。

“沒有，陛下待我很好，他還同我說日后想出宮與家人小聚便自由出宮，無需請示他了。”

葉輕眉忙解釋道。

“這樣說來，陛下待妹妹是偏愛的，但你為何面露難色？與兄長盡管直言。”葉甫臺道。

恰好此時陸湘云手中拿著副襻膊來了。

“夫君下朝了？”

她同葉甫臺打照面。

“是，娘子帶十一辛苦了，接下來交給為夫。”

葉甫臺對著自己的娘子柔聲道。

葉輕眉在一旁著實被喂了一嘴狗糧。

先有葉家老太君的關懷，又是兄嫂的問候。

這一波波的沖擊下，葉輕眉饒是心硬如鐵，也會被灼出漏洞來，更別說她本就是對情感極為敏感的人。

雖說這些人同她本是沒有血緣，但她前身所欠缺的家人和被關愛的感情在這里全數彌補回來了。

一時間她竟不知該感謝這個神奇的游戲程序，還是該驚嘆于命運使然。

但她心中清明的是，她定要好好維持這一份來之不易的親情。

“兄長，”葉輕眉輕喚葉甫臺。

“我們來玩一局錘丸吧。”

她笑的明媚，將陸湘云遞過來的襻膊系好，對那位年輕善戰的將軍發起戰帖。

“好。”

葉甫臺朗聲應下。

“老規矩，三局兩勝。輸了的人，要去街上給贏了的那方買冰糖葫蘆吃。”

葉輕眉笑靨如花。

“妹妹還記得。”

葉甫臺執起小杖，卻佇立在原地。

從前，他同輕眉便愛以冰糖葫蘆為注，同妹妹打錘丸也從來都是輸的多。

并不是他技不如人，而是，他希望妹妹開心。

“兄長，再這樣站著，你便要輸了哦！”

襻膊將長袖攏在身后，露出兩條白皙纖細的手臂，葉輕眉緊緊握著小杖，十指指骨修長分明。

她的容貌俏麗，此時的裝束更添了幾分英氣。將門從來出虎女。

葉皇后是將門之后，自然天生反骨，倔強不服輸。因的選擇了自己所認為對的，義無反顧，不計后果。

葉輕眉亦如是。

親生父母生而不養，又如何？

前世所缺憾的，她并不覺可惜。

是他們選擇不要她的，那她也便不要他們。

成年后，葉輕眉在放棄尋找家人同意書上簽了字，便正式被園長媽媽領養了，成了她真正的女兒，跟著她姓葉。

“咚”

木丸由著一道拋物線利落地滑入葉輕眉這方洞內。

“妹妹，這第一局，為兄贏了。”

葉甫臺喜上眉梢，得意的道。

“兄長莫要大意了。”葉輕眉唇角稍彎，揮出手中小杖，木丸被擊打地滾動起來，第二局開始了。

小十一被陸氏抱著，神色緊張地瞧著前方局勢。

“娘親，你說姑姑會贏過爹爹嗎？”

小十一在陸氏懷里緊張地絞著袖子問道。

“你爹爹會讓著姑姑的——”話音未落，不遠處那年輕將軍便朗聲笑道：“妹妹，我若再擊中一丸，你便輸了第二局了。”

這……

陸氏也想不到自家夫君平日端著個冷靜持重的模樣，還十分愛重胞妹的他，竟半分都不讓輕眉的。

“娘親，姑姑快輸了。”

小十一歪著腦袋，她的神情好似在說，娘親，眼下同你說的情況好像不大一樣。

爹爹他，并未讓著點姑姑。

“哎呀—”

只聽葉輕眉突然丟開小杖，輕撫著腹部，神色異常道。

“妹妹怎么了？可是傷著了？”

葉甫臺放下手中小杖，忙過來仔細查看葉輕眉的周身。

“輕眉妹妹，你如何？可是肚子不舒爽？”陸氏見狀也抱著小十一上前詢問。

“兄長，嫂嫂。”

葉輕眉的聲音有些顫抖。

“它動了。”

“我腹中的孩兒，它方才動了。”

葉輕眉第一次感知到，自己腹中竟真的有個小生命在悄悄變化，它和她是這樣相近的。

她竟真的，懷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