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由于今天要會見一個重要的客戶,田桂華便一改往日隨意穿著的風格,深灰色的西裝配著紅白相間的領帶,淺藍色的襯衣,仍舊戴著那副有點磨損了的黑框眼鏡,鏡片下眼神深邃。他身材并不高大,170厘米,在那些高大的保鏢簇擁下顯得十分矮小且相貌平凡。
可他就是那種人,是那種無論在任何地方都光芒四射、你無法在任何環境會低估他的人。
爆炸聲響起的時候,田桂華正坐在一輛黑色的豐田埃爾法保姆車里從另一個出口匆匆離開。榴彈的余威還不夠波及到大廈的后面。只是在那一瞬間,田桂華知道,代替自己坐在另一臺車里的保鏢以及司機,死了。
在那之后,田桂華的臉上滿是悲傷,還有更多的氣憤跟恐懼。
另一邊的街道,勞斯萊斯的車身被7D型榴彈擊中之后,沉重的車身離地一米再朝相反的方向兩個翻滾落在廣場上。車上的司機與保鏢被高爆彈頭碎片穿透,死得不能再死,可那些多余的碎片,仍舊帶著巨大的殺傷力四散而去,掠奪著人的生命。
緊接著,勞斯萊斯再度爆炸。
恐懼可以讓人在某一個瞬間腦袋空白。
那個期間內,所有的聲音、鏡像,都像是鏡花水月。你會看見傍邊的人長大了嘴滿臉驚恐、會看見某樣事物正慢慢飛向你、會看見某個人的手臂與身軀分開,血液四濺,可是你聽不到、躲不開、無法視而不見……,直到飛向你的東西刺穿了你的軀體,等血液流出、恢復知覺之后,你才有可能暈過去,或者是清醒地哀嚎……
連云偉走出門口的那一瞬、對面十四樓似乎有光芒一閃的時候,身軀兇猛地朝前一撞,將前方黑黢黢的小伙子撞翻在地上,然后劃過的強光與爆炸聲同時讓整個街頭的喧鬧聲靜止了下來。
有一瞬間,連云偉是失明失聰的,之后快速地起身,三兩下將身邊正準備爬起來的兩名警察擊暈,快速地閃身躲進角落朝四處察看。廣場上的人群狼狽地漫無目的地奔跑著哭喊著,那臺被炸飛的汽車正在廣場邊沿熊熊燃燒,煙霧騰騰而起。有幾位瘦削精干的男性在人群中茫然站立,四下張望。而富樂頓大廈的一樓一片狼藉,爆炸的余波將玻璃震得粉碎,咖啡館里,似乎也有人受了傷。
嘴里發苦,喉嚨干澀,眼睛跟太陽穴突突直跳。連云偉面目猙獰可怕,全身的毛孔在收縮,那種壓抑了數年的怒火從心臟蔓延到四肢,往日的溫文爾雅就像是巴拉克拉法頭罩般被扯掉露出了真實的面目,那頭藏在心底里的獵豹蠢蠢欲動。
這他媽是謀殺?
謀殺當然不是小說里那種帶有百合花與郁金香的味道的殺手,大多數他或她不喜歡有人提醒ta們,殺人是一件無限殘忍的事情。
可是,刺殺某一個人而已,可以用各種方法去精準刺殺。
即使是地下世界,也有禍不及家人一說。
可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人群熙攘的街頭,用RPG攜帶著高爆彈頭。這是刺殺?這他媽是恐怖襲擊好不好。那些行人,難道是一己之私的陪葬品?
孩子的哭喊聲在廣場邊沿傳來,連云偉定定神。轉身沖進了咖啡館。
警笛聲從四面八方響起。那些原本在廣場上留守的警察到處尋找著受傷的人,原本押送連云偉的兩名小伙子也加入了救援的隊伍。
他們并不是忘記了自己的任務,只是他倆都知道,那位看上去滿臉正氣的中國人,絕非普通的游客,可又不會是殺手。
尤其不會是這場襲擊的主使人。
至于回去以后受什么樣子的處理,那再說吧。先把現場處理好再說,其他的自有老外領導安排。
那位黑黢黢的小伙子是這樣告訴拍檔的。
咖啡館內也有兩名進來檢查的便衣,有人受了輕傷,也有人傷得比較嚴重。那位笑起來眼睛跟月牙一般的姑娘,大概是一時緊張,被絆到的在地上,額頭磕在器皿上暈了半分鐘,此刻正捂住額頭坐在椅子上。與連云偉一同進來的姑娘毫發無損,正在幫其他傷者察看傷勢。她倆都看見了匆匆返回的連云偉,月牙姑娘已經扯下了口罩,只是,她現在一點兒也笑不出來,反而有些盈盈垂淚的意思。
眼神對視片刻,連云偉的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對兩位姑娘點點頭,再度返回廣場,躲開那兩個被老外上司安排回來搜尋自己的警察,快速地沿著大樓的邊沿朝馬六甲清真寺的方向疾行而去。
沒去追蹤那位襲擊者,因為連云偉明白,埋伏在14樓的狙擊手肯定死翹翹了,而真正用RPG襲擊汽車的家伙,是不可能躲在房間內趴在RPG后面開上一炮再匆忙離開的,一切只需要一套簡單的設備跟一臺電腦就行了,遙控武器的設備很多黑市都能賣到,只是價格不菲。
心里暗暗腹誹那個油膩的楊胖子,這孫子從中吃了多少回扣啊,給自己的錢雖然也算得上是數目驚人,可如果購買一套遙控設備,那也就所剩無多了。
用胡思亂想來控制住自己內心的那頭狂奔的野獸,連云偉快速地穿過馬路。在他身后,無數警察從警車內涌出,手腳麻利地在街頭拉上警戒線,幾臺大型的消防車嗚咽著開了過來,幾十名穿著黃色消防服的小伙子麻利地跳下車。馬路中間,無數輛汽車堵在路上,可沒有人按喇叭,只是安靜地停著。也有司機走下汽車互相輕聲地交談,滿臉的焦慮。
一臺灰色的沃爾沃xc60越野車從馬六甲清真寺的正前方駛了過來,可是被堵在了車流后面。開車的女性很干脆地將車丟在原地,提上手中的包從車流中穿梭而行,很快就跟上了匆匆而行的連云偉。
“跟我走!”
連云偉停下腳步。
路邊的行人都在朝爆炸的方向前行,這是人的下意識作怪,怎么去規避危險之類的想法,只有危險發生以后才會想起,其他的,都是去觀看別人的熱鬧。
“怎么啦?”
看著這個身高都與自己快差不多了的姑娘,連云偉有些惆悵加無奈。
馬老頭身邊的人個個都神出鬼沒。想起那天早上身后那一嗓子,連云偉到現在還心有余悸。真不明白那么高亢尖利的聲音是這么會從這種平胸姑娘的喉嚨里發出來的,唱歌劇那種高音不都是身板結實胸脯渾厚的么。
“你也太草率了,怎么會直接沖到別人的樓下來呢?”穿著T恤與牛仔褲外帶平底鞋的慕容婧面帶微笑,語氣可不太客氣。說實話,她的面容能打得上8分:一張鵝蛋臉上光潔的額頭,眉若遠山目若秋水,高挺的鼻梁,鼻頭略有肉,嘴唇豐盈。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據說是學心理學的警察。
連云偉翻翻白眼無語,只能在心里腹誹老領導。這都安排的什么人啊?什么叫不能到這富樂頓樓下來,我他媽要是能畫道咒語咒死別人就好了,直接咒死那個王八蛋幕后黑手不就完了。
這他媽都一天腹誹好幾個人了。
可現在仍舊沒心情與眼前這個女人較勁,“去哪?”
兩人匆匆并排前行,走到梧桐灣社區的路口,慕容婧朝右轉身走向一棟公寓,連云偉呆了呆,也跟隨在后面,一起上到10樓。
在那間不大的公寓內坐下,連云偉接過慕容婧遞過來的水,隨手放在桌子上:“你這么會認出我來的?”
“馬總分析了你能變化的各種妝容。我分析了你心里有事的時候走路的姿勢與平常走路的姿勢的區別,不過我是看你的錄像跟一些照片來分析的。”慕容婧在連云偉的對面坐下,“你到這邊之后就已經不能聯系了,所以有些事情我必須找到你告訴你。”
“哦?”連云偉在心里反思自己的一些習慣動作。
這得改,不能讓習慣來影響自己的行為。
“那一對去殺你的夫妻逃跑了,半路上攻擊警察,說也奇怪,兩個人在兩臺車里,竟然同時發起襲擊,然后就跑得無影無蹤。馬總擔心這倆夫妻也會來這邊干活,很可能會影響你的行動。”慕容婧一邊說,一邊看著連云偉的表情。
連云偉十分淡定。
意料之中。
當發現警車內沒有蔣春、也沒有太老練的警察的時候,連云偉就知道,這對亡命鴛鴦十有八九會逃脫。不過那時候連云偉也沒往深處想。
逃了就逃了吧,逃得越遠越好,好好的過日子吧。
如果還要找上自己追殺自己,那么,那點惻隱之心,已經在剛剛爆炸之后的場景中消失得一干二凈。
殺手就是殺手,既然可以取無辜之人的性命,那么殺了就是。
“他們不會來這里,會去緬因國。那個國家會讓那對夫妻如魚得水。”看著慕容婧詢問的眼神,連云偉說出了自己的推斷。
“是嘛?”慕容婧的表情耐人尋味。
連云偉有些煩悶,走到窗口朝下看,可是看不到廣場那邊的混亂。
閉上眼,腦海里閃過咖啡師那恐懼的眼神,閃過孩子的哭鬧聲。
“沒人告訴你,別質疑我、別過問我的事情、別做以為很了解我的舉動嗎?”連云偉站立片刻,轉過身,看著慕容婧,眼神冰冷。
慕容婧有些張口結舌,眨眨眼,覺得這個男人有些匪夷所思,不過既然自己有任務在身,就有責任提醒眼前的這個男人:“后勤支持呢?武器呢?都不需要?你向來就是這樣子自我的?”
臉上恢復了平靜,神態放松,連云偉仿佛剛才是鬼魂附體,對著慕容婧微笑,“嗯,都靠我自己。別再跟著我,當然,有需要我會找你。”說完,走到門口,打開門揚長而去。
剩下慕容婧在客廳內怔怔發呆,那扇門在連云偉離開之后緩緩合上,鎖扣相連,發出輕微的‘喀嚓’聲。